沉醉的山鄉

◎ 陳同賢

烏云山的天空，是湛藍的。汪洋恣意的藍，淌滿果林下的土地，藍得要把青草的綠泡暄了。村民站在草木與小山相接的天地間，如宇宙間飄游的砂礫，渺小而又堅毅。一切都在萌動中煥發著生機，散發出神圣恬靜的光芒。

空氣中彌漫著獨屬于暮春走向夏季的清甜，洋槐花躺在草尖上，向著枝頭露出眷念不舍的笑靨。每一片落英與另一片相擁，保持著凋零前的親密無間。草地宛若無垠的河，從山谷傾瀉下來，在和風拂過的大地上呈現出綠白相間的素雅色系。牧羊人揮舞著鞭子，驅趕羊群回圈。金色的夕陽灑在孤獨的母牛身上，將它幻化作一尊圣母般的雕塑。小溪、桃林、行人、綠草、牛羊，各色事物都在這撩人心弦的光影中熠熠生輝。

在芳草茵茵的山坡旁，我刻意挨著一塊青石板坐下，想化作一株小草，一棵不知名的樹，一只小螞蟻，一朵小野花，在四季的風里度過歡快平靜的一生。甚至，只停留一個傍晚也好。

這里空空蕩蕩，仿佛從未被發現的世外桃源。

不遠處的大橋邊，一個留著齊肩長發的女子，熱情地招呼過往的人們來買她的櫻桃。櫻桃果不大，是從自家院子里的樹上一嘟嚕一嘟嚕采下的。路過院子的人，隔著黃石壘就的低矮院墻，都會看到一株株被累累碩果壓彎枝頭的櫻桃樹，殷紅的櫻桃與散養的雞鴨、貓狗、牛羊融合在一起，構成一幅溫馨和諧的鄉村圖。

女子采摘時，眼中不只是綴滿枝頭的收獲，還有溢滿心頭的幸福感：平闊的水泥路修到了家門口，他也快回村了。她抬頭望望大路，低頭自言自語，傾訴生活中細碎的煩惱，還有心中茂密叢生的渴望。

一朵朵傲然堅挺的刺角牙花，此時正做著一場風花雪月的夢，數以萬計的粉紫色花朵急趕著奔赴另一場浪漫之約。正如這個黃昏，舊的太陽即將消逝，而嶄新的一輪，又會在黎明升起。

前些日子里瘋長的小麥，此時舒緩了節奏，慢慢走向成熟。云朵將斑駁的影子散落它們身上，宛若一幅愛的剪影。一只小雀在纖柔的枝上舞蹈，并用細巧的雙腳，書寫一首愛的贊歌。一株小麥與另一株小麥正在耳鬢摩擦，它們會說些什么呢？在聯合收割機普及以前，鐮刀從未離開過村民的手掌。許多年前，它們的莖稈被鐮刀割斷，成千上萬株，被放倒依偎在一起，親密地私語，仿佛要將前世今生的思念，全在這歡聚的時刻表白完。

黃石墻外的一簇鳶尾即將綻放，它在躁動的情話里有些羞澀，于是拘謹起來，推遲花期，不去搶這久違的愛的光環。兩顆碰撞的心兒如脫韁的野馬，在草原上撒歡奔跑，迸發出更熱烈的聲響，一陣風過，它們又像施了魔法般恢復如初，宿歇在曾經棲息的家園，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