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欣
《無聲告白》的書名是對該書最好的概括。那些發生在孩子們成長過程中的事情,有時連身邊的親人都未必能完全理解,甚至充滿誤解。作者通過這個少數群體的主題,寫出了人類的普遍狀況。事實上,為人父母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它更像是我們對自己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的選擇,以及如何克服根深蒂固的自我否定。因此,在這本書的封面上醒目地印著這樣一句話:“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在這種情況下,說起來很容易,但也可能是一些人一生都無法實現的夢想。本文首先探討了這個跨族裔家庭經歷的創傷和創傷后的癥狀,其次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和社會文化,挖掘了每個家庭成員成長故事背后的創傷原因,其中包括父權社會下的刻板印象、家庭矛盾等,然后分析了故事情節中隱含的現實意義。家長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應扮演幫助者和謙和的引導者的身份,尊重孩子的想法,幫助孩子找到自我,而不應該強迫孩子替自己完成理想,要讓孩子遵從內心的選擇,走適合孩子自己的道路才是最好的。
一、不同家庭成員所經歷的不同創傷
莉迪亞是家里的第二個孩子,她和母親一樣都有著尖下巴,高顴骨,左邊一個單酒窩兒,削肩膀;唯獨頭發的顏色不同,莉迪亞的是墨黑色,她母親的是蜜棕色。莉迪亞繼承了母親的藍眼睛,這是她受母親寵愛的原因之一;同樣,她也受父親的寵愛。但是,莉迪亞的悲劇正來源于她的父母。在她的童年時期,曾經發生了兩件事,這兩件事給她留下了創傷,并影響了她之后的人生。
一件事是母親因為求學突然地離家出走。在莉迪亞五歲的時候,她的母親瑪麗琳在沒有告知任何家庭成員的情況下離家出走了。當時還是孩子的莉迪亞不明白什么是“走了”,她只是感覺到家里發生了一件大事,她可以用母親在圣誕節的時候送給她的日記本把它記錄下來。在母親離開的那段時光里,莉迪亞的世界也跟著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比如,在學校,同學會在旁邊竊竊私語,老師也會向她和哥哥投來同情的目光;等終于熬到暑假,父親詹姆斯卻每天待在書房忙活,讓她和哥哥看電視打發時間;早晨起來的時候,她再也看不到母親在爐灶旁邊等著親吻他們,并給他們煮雞蛋當早餐,取而代之的是他們的父親穿著皺巴巴的睡衣,在桌上擺下兩個空碗。這一切的變化都讓年幼的莉迪亞無法適應,原文中提到“她沉默地盯著電視的眼神越來越呆滯”,當她的哥哥內斯沉迷于自己的興趣—探索宇宙而暫時忘記了他們的母親時,年紀還小的莉迪亞卻無法這么快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更無法找到任何其他的興趣或消遣來替代母親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每天夜里,莉迪亞還會不停地做噩夢。莉迪亞自認為母親的離開是因為她和哥哥犯了錯誤。她默默地發誓,只要母親能夠回到家里再次和他們在一起,她會滿足母親的所有愿望,不管這愿望是什么,她都會盡力去實現。盡管母親只離開了兩個多月,但莉迪亞心里所產生的創傷永遠無法彌補和抹去。每天,她依然生活在恐懼之中,擔心著母親會再一次消失不見。母親求學失敗歸來后,她就事事都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做。在這個過程中,莉迪亞逐漸失去了自我。她開始違背自己的意愿,做一些她不喜歡的事,只為了討好她的父母。因為母親希望她可以成為一名醫生,完成自己所沒有完成的理想,她就謊稱自己很喜歡生物和科學;因為父親希望她能有很多朋友,她就每天假裝和朋友打電話聊天兒。她把看到父母滿意而開心的笑容當成了人生唯一的意義。
另一件事是在母親離家出走的這段時間里,莉迪亞被哥哥內斯推到了湖里,又被哥哥救了起來。這件事的重要性他們都意識到了,但什么都沒和別人說。他們都在試圖忘記這件事,從此也不再提及。當莉迪亞落水后,水沒過了她的頭,產生的浮力讓她感到父母給她施加的壓力得到了片刻的緩解。莉迪亞沒有覺得害怕,反而感覺自己在家庭生活中受到的痛苦得到了釋放,這給她未來的自殺行為埋下了伏筆。
在哥哥內斯決定要離開家去上大學的那個晚上,莉迪亞意識到自己要失去在家中唯一的依靠和可傾訴對象了。于是,她在凌晨獨自劃船到了湖中央,將自己沉入了湖中。
莉迪亞的母親瑪麗琳從小成績優異,不愿意服從男權社會刻板印象的限制,總是像角斗士一樣追求自己的夢想。從年輕時起,她就想成為一名醫生。雖然只有少數人支持或理解她,但她沒有放棄,不認為自己比其他男孩兒差,也不認為自己會在工作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中掙扎。她不喜歡,也不擅長所有女孩兒都必須參加的家政課,而是更喜歡參加手工課和更難的物理課,在這些課程中,她表現出極大的天賦,成績一直超過了許多男孩兒。然而,按照她母親的愿望,瑪麗琳她在學習期間遇到了一個“哈佛好男人”,美籍華裔講師詹姆斯·李。瑪麗琳被他的才華所打動,他們很快墜入愛河。沒過多久,瑪麗琳懷孕了,她無法按時畢業,被迫放棄了成為醫生的夢想。
在八年的婚姻生活中,瑪麗琳的時間被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填滿。她從一個曾經在班上名列前茅、熱愛物理學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全職妻子,每天都要學習如何管理家庭,就像她母親一樣。她的母親在家政課上講解的那些曾經讓瑪麗琳感到厭煩的家務,如熨衣服和做飯,現在對她來說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她不得不花幾個小時準備早餐和晚餐,用干凈的紙袋裝午餐,讓孩子們和她丈夫帶去學校。她還得把雞蛋煎成不同的形狀和樣式,以滿足孩子和丈夫的口味。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瑪麗琳的母親去世,這對瑪麗琳來說是一個警鐘,讓她學會了謙虛地生活。她回顧了母親的一生,在她的家鄉周圍畫了一個半徑為80英里的圓圈,這個圓圈是她母親從未走出來的。她的母親是家政學教師,也一直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家政工人。現在她的生活似乎也在追隨她母親的道路,每天都在處理各種家務事。受到打擊后,瑪麗琳決定要重回正軌,在她八年前未完成學業的學校繼續學習。然而,僅僅幾個月后,當瑪麗琳的夢想即將實現時,她得知自己又懷孕了,在權衡了各種辦法后,她第二次放棄了她的夢想。
一個又一個夢想的破滅使瑪麗琳備受打擊,由于家庭的壓力和她的年齡,她意識到她永遠無法實現她兒時成為醫生的夢想。這時,瑪麗琳決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的女兒莉迪亞身上,女兒將為她實現夢想。然而,她沒有意識到的是,這個沉重的負擔使她與女兒的距離越來越遠,最終把女兒推入深淵。受父權制社會的影響,瑪麗琳為自己的夢想奮斗多次,但仍然未能實現,在這種情況下,瑪麗琳走到了極端,把她未能實現的一切都甩給了她的女兒。瑪麗琳表面上看起來與她的母親不同,但也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在一些地方她甚至比她的母親更激進。在她的內心深處,她仍然試圖抗爭,但在現實中,她不得不屈從于父權社會的約束和現狀,這種矛盾心理使她急于尋找一個發泄口,所以莉迪亞便成為她發泄的對象。雖然她沒有傷害莉迪亞的身體,但她以粗暴和偏執的方式規劃孩子的未來,不僅不了解孩子的心理和興趣,還無視了她的想法和感受。
莉迪亞的父親詹姆斯的創傷主要來自童年的經歷和生活,并且這種創傷在他心中產生了延續性的作用。由于他與周圍人不同的身份,詹姆斯從小就感到很自卑。自從他上學以后,其他人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他開始變得自卑且敏感,總覺得有人在背后議論他。所以,他不愿意父母去學校接送他,也不和父母說中文,他漸漸成了一個邊緣化的人物,并且經常會感到焦慮且痛苦。他一直希望能夠成為像其他美國人一樣的普通人。在工作的時候,詹姆斯愛上了瑪麗琳,并且很快和她結婚,這僅僅是因為他覺得瑪麗琳可以完美融入他的環境。他把融入環境看作是最重要的事,因此忽略了孩子的想法和感受。
二、莉迪亞一家經歷創傷的原因
女兒莉迪亞是最受父母寵愛的孩子,因為她繼承了父親的黑頭發和母親的藍眼睛。父母對她飽含期望,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完成未完成的夢想。父親希望她做合群的人,受大家歡迎;母親則期望她優秀且獨立,與眾不同。莉迪亞雖不愿意這樣做,但小時候目睹母親離家出走,擔心歷史重演,就選擇壓抑自己的需求,極力滿足母親要求的一切。長此以往,她每天如履薄冰,一直處在害怕失去的陰影里。瑪麗琳抓緊一切時間讓莉迪亞學習數學、物理和生物。莉迪亞的每一頓早餐旁都擺著母親批改好的練習本,各種知識在她周圍盤旋繞,緊抓著她,每天只多不少。不管她去哪里,它們都在那里等著她。然而,每當母親的要求吩咐下來,她只會回答“好的,好的”。她發現,似乎只要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換取父母的快樂。于是,她越發壓抑自己內心不斷涌起的苦澀泡沫。
她利用暑假學習代數,穿上連衣裙參加初級舞蹈班,報名旁聽大學的生物課,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都有課,整個夏天忙個不停。瑪麗琳不能容忍莉迪亞的失敗。每當莉迪亞成績不理想時,她就會變得歇斯底里。“你怎么能考不及格?”“等你長大了,發現找不到工作怎么辦?想想吧。”“你覺得找個男人結婚就可以了嗎?這就是你全部的人生計劃?”面對母親的質問,莉迪亞能做的只有忍耐,不在飯桌上哭出來。過于壓抑的童年讓莉迪亞變得膽小恐懼,她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她的人生就像是被安排好的一趟列車,坐錯一站都會萬劫不復,讓她對未來感到痛苦迷茫,最終導致她自殺。
瑪麗琳之所以如此激進,在于她和她的母親沃克之間對性別角色的不同看法。“凱特·米利特在《性的政治》中寫道:‘就兩性的活動而言,性的角色規定由女人從事家務和照料孩子,而人類的其他業績、事業和抱負卻是男性的份內事。”(彭慧姣、楊玉珍《論伍綺詩〈無聲告白〉中的母女關系》)目前的父權制社會按照以男性為中心的意識形態來劃分性別角色,大多數女性被限制在家里,只有男性可以從事社會性事務。在小說中,沃克不僅遵守,而且執行父權制社會的規則,她幾乎把所有的時間花在廚房和家里,堅信婦女沒有權利或機會參與主流社會,只有為男人服務才能產生價值。瑪麗琳是一個新時代的女性,希望追求自己的人生價值。她不同意沃克這種對性別角色的看法和生活方式,并對限制婦女發展的刻板印象感到不滿。她認為,成為一名醫生是實現“性別平等”的途徑,女性應該擁有與男性相同的權利。母女之間的矛盾因她們在社會中的不同角色和地位而加劇。在某種程度上,瑪麗琳和莉迪亞的沖突是受女性經驗的影響。一方面,瑪麗琳想離開家庭,追求自己的事業;另一方面,她下意識地受到社會傳播的女性無知、被動、賢惠、溫順和工作不力的定型觀念的影響。由于懷孕和分娩而被迫成為家庭主婦,她放棄了成為醫生的夢想。最初,她想通過婚姻來實現自我,但她的丈夫由于種族原因失去了進一步發展的機會,因此她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
三、《無聲告白》給當代教育帶來的啟示
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身為父母,詹姆斯和瑪麗琳一廂情愿地將自己未完成的夢想放到女兒莉迪亞的身上,忽視了孩子的內心世界,沒有尊重孩子的想法,更沒有嘗試去了解孩子的感受、需求、興趣或者夢想,只希望孩子可以彌補他們自己幼時的夢想。他們未能及時捕捉和覺察女兒的微妙心理,以至于不知道女兒在同學圈里沒有朋友,不知道女兒與“壞孩子”杰克私會了半年,也不知道他們的女兒內心所藏的掙扎、隱痛和虛假的快樂。在現實的生活中,也有很多像詹姆斯和瑪麗琳一樣的父母,由于年輕時缺乏豐富的教育資源和機會,未能獲得更高的學歷和更好的工作機會。出于代償心理,他們會出現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現象,以彌補自己年輕時的遺憾。他們非常關注孩子每學期學業成績的起伏,而忽略了孩子內心世界的起伏。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無論在童年時期還是青春期,在面對學習和生活壓力的時候,可能會缺乏應對的策略和勇氣。這時候就需要父母放下心里的執念,以朋友的身份和孩子進行友好的交談,真切實在地了解到孩子的心聲后,再給予孩子有益的關照、建議和引導。
《無聲告白》用平實的語言敘述了一個普通卻又悲傷的故事,其中的每個人物都具體而又真實。很多人都能通過故事里的人物看到自己的影子,使得這本書的影響力更大。心理學研究表明,創傷受害者的年齡越小,在創傷面前就越無助。這印證了“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這句話。因此,作為子女的家庭導師,父母需要充分了解和尊重孩子,在此基礎上幫助子女找到并成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父母期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