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冊頁

里拉

互相擁抱的陌生身體

風在船艏牽引他的風疾

浪在舷側推動他的浪跡

航線最終是什么樣的線

在藍色海圖上的蠕動者

像皮膚下面的青色血管

幾乎是漫長一生的獨語

再好的衛星導航、通信

都無法清理瞳孔里的鹽粒

機艙傳遞出的巨大聲波

像神經細胞散出的卵

在大海之上，它們撞在一起

像互相擁抱的陌生身體

破裂，匯聚，破裂，匯聚

汪 洋 冊 頁

被船底滑過的白色海面

像長長的一部書中冊頁

距離船尾最遠的地方

字跡已開始漫漶消弭

古老的閱讀

在天、水、人之間

越歌采蓮吟唱木蘭舟

烏篷船小心水中月

荷馬耐心地列數

被命名的漆黑戰船

陽光是孤獨的老叟

大海是孤獨的老婦

人類從他們的目光中

滑過，像擁抱過又丟失

兩個年幼的孩童

航行懷疑論

其實我們并沒有真的航行

駕駛臺上的不同按鈕

都受命于衛星的指令

經驗的參與力越來越小

這樣的航行只能算作行走

機器的運轉，人的坐標變換

從一個港口到下一個

我們欣然地缺失了與風浪的關系

方向、時間，都是那么精確

集裝箱內的蘋果還有枝頭的味道

龍骨在航線上有偏離的欲望

目的地不是航行者的目的

生命懸停在海上的狹小思維

在陸地的某個場所拋下一只錨

見識大海的方式

因為航線的不斷偏移

我們始終無法發現隱藏在

大海上的三千個古老國家

螺旋槳帶來風暴

水花白色的夢境

是阿芙洛狄特的故鄉

信仰神話的民族，詩歌起源

可是我帶來的是下墜的漢語

單音節如雨點掉落進海底

貨艙里谷物金黃

我們被海風吹過的臉龐發白

我們航行，但這航行并沒有

帶來過什么清晰的勇氣

星空并不會提供安慰

地圖也顯然過于自信

我們要去的一個港口

要送達的物資

不足以補償我們路途上的缺失

所有我們長久面對的碼頭

都像是大海丟棄的昨天

只有飄蕩而過的茫茫一見

才是見識大海的唯一方式

從海面墜下錨與懷鄉病

冒險的手把錨拋向大海

還是烏云里墜下的雨

繁復中銳利的瀝青漆反光

雨珠渾濁，水手冒險的手不知所措

要墜下兩只鑄鐵的錨并墜入大海深處

茫茫望去使人目盲的是合理的藍色

還有些深，不是親眼所見不能形容

親眼見了也不能形容

冒險是花式手藝，來自生活的云團

藍色是孩童時捕捉的豆娘腹部

靜止在細弱的花蕊，多少年未見

它們一直在哪里蟄伏

合理的藍色拒絕時間的聯結

它獨立、古老，從身體里傾倒而出

海的豐富來自具體而單調的想象

當錨墜入海底完成又一次探尋

爭 論 塞 壬

他們開始爭論為什么

不許女人隨船遠航

有人讀過古希臘神話，提起塞壬

這時談論者的神情

仿佛聽到了某種引誘的聲音

塞壬不會潛伏在某個具體的海域

詛咒也只是個陌生物

他們知道這一點

當話題被延伸到一位熟知的女性

編制她生活的隱私

把想象之船的沉沒

歸罪于她的出現

責任編輯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