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寧,陳懷平
(長安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4)
綠色發展和長效減貧是21 世紀全球面臨的共同任務。在綠色發展背景下,中國減貧事業由兩個階段構成。第一階段,將環境保護和修復工作與生態扶貧工作相結合,消除絕對生態貧困現象;第二階段,將生態扶貧成果與綠色減貧事業對接,在現代化進程中進一步減少相對生態貧困現象。2020 年以來,中國正式從“擺脫絕對貧困”的脫貧時代進入“減少相對貧困”的減貧時代。為厘清生態扶貧與綠色減貧的銜接關系,探索中國式現代化的生態實踐創新機制,有必要對中國生態貧困的類型及其現代化演變進行簡要回顧。
在中國推動現代化的整體進程中,生態貧困問題也在不斷自我演變,并衍生出三重含義,即傳統生態貧困、新型生態貧困和潛在生態貧困。
第一,傳統生態貧困是制約現代化建設的重要因素。傳統生態貧困問題與生態環境惡劣直接相關,屬于先天貧困,即“土地荒漠化、水資源稀缺、環境災害頻發等自然因素導致的人口貧困問題”[1]。我國深度貧困地區與生態功能區高度重疊,25 個國家重點生態功能區覆蓋的436 個縣多數是國家級貧困縣[2]。由于缺乏現代化發展的基礎條件,當地人的生計方式也維持在較低水平,以傳統農業和畜牧業為主,生產效率低下,民生質量不高,是生態扶貧工作的主戰場。傳統生態貧困主要通過制度阻力、文化阻力和生態阻力來制約現代化建設。中國在向現代化國家轉變的過程中進行了多輪大規模的深層次土地革命,已不存在制度阻力,但傳統生計模式所固有的文化阻力和“三區”耦合地帶所固有的生態阻力依然存在。因此,中國解決傳統生態貧困的主要策略是通過改變其傳統生計模式,改良其固有生態環境讓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得以重建。其難點在于,不論是生計模式的改變還是生態環境的改良都是漫長龐大的系統工程,需要支付大量成本,因而傳統生態貧困治理難度較大,需要在現代化的舉國體制下才能高效推進。
第二,新型生態貧困是制約現代化轉型的重要因素。新型生態貧困,即在現代化過程中,由于認知局限、決策失誤和技術限制等原因,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而帶來的貧困狀況。例如,資源型城市由于發展模式的不可持續,在短時間內過度開發自然資源,不僅破壞了當地的自然環境,而且也形成了路徑依賴,導致后期需要支付極大的生態治理成本和發展轉型成本,造成致貧或返貧現象。因此,新型生態貧困是現代化過程中的“副產物”,會對進入驅動力轉變階段的現代化建設產生抑制作用。西式現代化就經歷了一個工業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信息化的“四化”串聯式發展[3],每一個階段都通過驅動力轉變能夠解決前一個階段的“副產物”。但是,中國式現代化屬于并聯式發展,這也意味著中國面臨著更為復雜的新型生態貧困問題。
新型生態貧困的產生契機是在時空條件被極大壓縮的情境下現代化非均衡作用。這也導致中國的現代化集中出現了發展和發展抑制現象。發展即經濟水平大規模提升,民生福祉普遍提高,而發展抑制則指由于過度集中于發展某一產業、某一區域,導致受益群體過于單一,從而對相鄰的其他產業、其他區域、其他群體造成發展阻力?,F代化進程空間越廣泛、程度越劇烈、產業越集中,這一抑制現象就表現得越強烈。例如,環京津區域承擔著為京津兩市提供生態涵養、生態屏障、生態安全的重要功能,但一二產業的發展受限,第三產業驅動不足,還要承擔中心城區轉移的生態負債[4]。解決新型生態貧困的重點難點在于如何改變發展模式,尋求公平合理的發展成果共享方式,探索創新生態補償機制。因此,新型生態貧困問題的解決考驗著社會分配制度的公平合理性,成為衡量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標尺。
第三,潛在生態貧困是削弱現代化成果的重要因素。風險社會理論創始人烏爾里希·貝克認為,風險必然存在于現代化之中,是“生產力在現代化進程中的指數式增長,使風險和潛在自我威脅的釋放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5](3)。這就是現代化的自反性。在現代社會,風險是無處不在的。其既可能來自人類社會內部,也可能來自自然界,還可能來自人與自然的互動??傊艾F代化是一個功過并存的過程。從某些方面來看,現代化增加了人類的福祉;但從另一些方面來看,現代化似乎又是一個充滿風險的過程”[6]。從而,現代化的自反性帶來了第三類生態貧困——作為“已知的未知”而存在的潛在生態貧困,即我們知道其必然發生,但很難預測其何時、何處、以何種形式發生,且對其造成的后果無法作出準確測定。這類生態貧困會導致人因失去可持續發展的前景而致貧返貧,它也很容易與前兩類生態貧困產生疊加效應,因而會成為削弱現代化發展成果的重要因素。解決潛在生態貧困的重點難點在于構建精準高效的環境管理制度體系,建立健全生態風險識別、預警、應對機制,提高科技應用水平和生態福祉普惠度等。
總之,生態貧困是人未能正確把握、及時適應和統籌協調人與自然關系造成的貧困現象,其主要影響三類群體:一是惡劣的生態環境導致生活在國家認定的貧困線以下的絕對貧困群體;二是整體生活在貧困線以上,但生態層面相對貧困的生態弱勢群體;三是置身于生態高風險之中的生態易貧群體。在現代化發展中,中國式現代化以并聯方式實現了對西式串聯式現代化的歷史超越,在較短時間內以大規模脫貧減貧的生態實踐解決了第一類生態貧困問題,并且初步實現了從生態扶貧到綠色減貧的路徑轉換,為解決第二類和第三類生態貧困問題奠定了基礎。
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生態實踐,是以綠色發展理念為導向,在現代化進程中通過生態秩序的重構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因此,中國式現代化的生態實踐圍繞三個方面展開:第一,借由工業現代化的主導力量推動生態扶貧;第二,借由中國式現代化的并聯結構驅動綠色減貧;第三,在多重現代化的生態實踐中充分貫徹生態正義,反映了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
從總體布局來看,中國之所以能夠在快速推進工業現代化的同時取得令人矚目的生態扶貧成就,主要源于思想上的清醒認知。早在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就強調:“現代化的城市要合理布局,一環扣一環,同時要解決好污染問題?!盵7](386)這反映出中國共產黨在反貧困斗爭中超前的生態環境保護意識。面對生態扶貧投入大、回報慢、對長效機制要求高等挑戰,中國共產黨積極探索將工業現代化作為生態扶貧驅動力的實踐創新舉措,著重解決了第一類生態貧困問題。一方面,以生態保護修復工程驅動減貧增綠。中國在推進山水林田湖草沙各類生態保護修復工程的同時,積極帶動當地經濟社會發展,通過國家投入綠色基礎設施所提供的大量生態公益崗位,采用以工代賑等生態扶貧形式幫助當地人口實現脫貧,以對生態環境的增益來實現對貧困人口的增益。例如,在退耕還林還草工程實施20年來,工程建設面積超過5億畝,中央財政累計投入資金超過5 000億元,森林覆蓋率平均提高約4 個百分點,貢獻了全球綠色凈增長面積的4%以上[8],使4 100 萬農戶和1.58 億農民直接受益,選聘110.2萬貧困人口擔任生態護林員,累計安排生態護林員資金201億元,建立2.3萬個扶貧造林合作社,實現脫貧攻堅和生態保護“雙贏”,成為世界生態扶貧的典范。另一方面,以移民安置工程增益生態弱勢群體。生態弱勢群體,是指在生態資源的占有量、生態地位的平等性、生態利益的分配等方面居于弱勢地位的群體。中國通過在工業現代化進程中不斷將更多生態弱勢群體“納入”增益視野的方式來實現減貧增綠。例如,三峽庫區的生態移民工程,就是將生態移民、生態修復、生態補償、生態產業等工作整合推進,協同發展,使三峽庫區區域生態空間顯著變化,“社會—生態”系統明顯改善[9],從而實現了對生態貧困人口和生態環境的雙重關照。
總之,工業現代化推動了中國式現代化生態實踐第一階段的工作,使“十四五”時期繼續發力生態扶貧與綠色減貧相銜接的生態實踐有了良好基礎,但中國依然面臨解決相對貧困和實現“雙碳”目標的艱巨任務。因此,綠色減貧將成為未來較長時期中國式現代化生態實踐的重點方向。
并聯式現代化的優勢是能大大提升現代化的效率,其副作用是更容易出現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增加各群體之間的利益沖突風險。例如,中國在城市已基本實現工業現代化,但在農村則依然沒有擺脫“以代際分工為基礎的半工半耕”[10]生計模式。因此,廣大農村地區依然是綠色減貧的主戰場。除此之外,針對分布在城市斑塊地帶的生態弱勢群體,中國綠色減貧亦應充分利用中國式現代化的并聯優勢,緩解第二類和第三類生態貧困問題。
第一,利用農業農村現代化的窗口期推動綠色減貧。在現代農業生產中,必須投入大量化肥、農藥以及高耗能的大型機械,但這也給生態系統造成破壞,因此,不論是半耕半工的小農經濟還是規模化的石油農業,都不是中國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正確方向,農業農村的生態化才是其重點方向。2021 年《“十四五”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規劃》的印發,標志著中國加快了農業農村現代化的建設步伐。中國綠色減貧事業應當積極利用這一窗口期,將工作重心與鄉村振興全面銜接,增強農業農村抗風險能力,突破資源環境剛性約束困境,解決農業面源污染問題,探索三產融合發展機制,在綠色減貧的同時,為農業農村現代化夯實綠色基礎。
第二,借助信息現代化的后發優勢推進綠色減貧。在世界范圍,以農業物聯網、農業大數據、精準農業、智慧農業、人工智能等五大核心模塊為代表的數字農業技術已經被廣泛應用于農業領域且發展迅速[11]。美日等國紛紛出臺了各自的數字農業發展戰略,我國作為后發國家,雖然截至2019年數字經濟規模已高達35.8萬億元,占GDP的36.2%,對GDP增長的貢獻率達67.7%,但這些數字紅利卻主要由城鎮人口獲得,農業農村數字化程度較低,依然存在著基礎設施、應用服務、數字技能等多方面的短板,數字技術所帶來的經濟增長點仍與大部分農戶的生計聯系十分薄弱[12]。中國仍沒有通過數字化的生態實踐讓鄉村地區實現跨越式發展。鑒于此,2019 年5 月16 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指出要縮小城鄉“數字鴻溝”,培育職業農民,推動網絡扶貧縱深發展和農業數字化轉型[13]。因此,在推進綠色減貧的過程中,借助信息化的后發優勢,利用信息技術創新的擴散效應、信息和知識的溢出效應、數字技術釋放的普惠效應,能夠有效降低生態風險、縮小城鄉數字鴻溝、催生鄉村發展內生動力。
第三,利用生態現代化的韌性結構保障綠色減貧。生態現代化主張協調生態與經濟的關系,通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實現經濟增長和環境保護雙贏。與西方串聯式現代化通過批判工業化的環境問題而形成生態現代化理論不同,中國的并聯式現代化從一開始就強調環境保護的重要性,其具有強烈的生態現代化取向[14]。從2017 年第三次全國農業普查數據看,全國規模農業經濟戶只占農業經營總戶數的2%[15]。這表明,傳統的小農生計模式依舊發揮著維持社會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功能,但小農經濟受自然和社會風險的影響也最大。一次極端天氣、一次環境污染事件或一場瘟疫都有可能造成農戶無法承擔的經濟損失,因而他們是最容易因突發風險而返貧的易貧人口。因此,綠色減貧過程中需要著重為生態易貧人口設計能夠有效抵御潛在生態貧困的韌性生計結構。此外,多元化的生計模式和生計身份不僅需要在農村地區開展,也需要實現城鄉之間無壁壘的生計模式自由轉換和無障礙的身份自由流通,以增加“社會—生態”系統結構韌性的方式防止風險社會帶來的致貧返貧因素,包括提升職業農民的權利保障、增加多元化的生計模式選擇、提高生態資本的流動性等等,以生態現代化的韌性結構保障城鄉生態弱勢群體的民生福祉。
并聯式現代化發展模式帶給中國生態實踐一個前所未有的窗口期,即工業現代化、農業農村現代化、信息現代化和生態現代化疊加發展期,因而各地也呈現“綠色減貧”“生態增富”和“生態共富”共進的多樣態勢。例如,浙江各地探索基于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城鄉共同富裕新路徑[16],江西、貴州等地探索基于信息技術與生態市場相結合的生態增富路徑,陜西、四川等地探索在守住生態紅線基礎上發展生態產業減貧等。但無論中國處于怎樣的“多重現代化”疊加狀態,歸根結底,中國式現代化是社會主義的現代化,必須要體現社會主義現代化成果惠及全民的本質要求。因此,中國生態實踐要在多重現代化疊加階段重點貫徹生態正義,實現對弱勢群體的發展承諾。
第一,在邁向共同富裕的中國式現代化中落實生態正義。對共同富裕的衡量是多維的,從生態維度看,只有“不以生態環境為犧牲的共同富裕”才符合中國式現代化的社會主義本質,并且“不以生態環境為犧牲”是廣義的,規定了社會主義發展既不能以自身生態環境為犧牲,也不能以外部生態環境為犧牲。資本主義將環境負債視為外部成本進行轉移,以求達到區域內高水平物質生活和高品質生態環境,這種自欺欺人的發展模式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是行不通的。也就是說,如果衡量共同富裕的標準里不納入對當下和歷史產生的生態負債的考量,那就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共同富裕。以這一標準來看,整個人類文明都還在工業現代化之中進行艱難轉型。因此,中國綠色減貧的生態實踐除與生態脫貧成果銜接外,還需要與減少生態歷史負債同步進行,唯有如此才能邁向真正的共同富裕,踐行生態正義。
第二,在邁向城鄉融合的中國式現代化中推動生態正義。在中華文明發展的歷史長河之中,一直有“鄉村治而國家治、鄉村興而國家興”的規律。曾經有一段時間,由于過度追求城鎮人口比例和城鎮化速度,導致發展紅利沒有在城鄉之間公平分配。黨的十九大報告將鄉村振興戰略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正式提出,從此鄉村地區迎來了改革發展的新紀元。推動鄉村振興對于貫徹生態正義的意義是不可忽視的,特別是農村發展處于靜水深流的深層改革期,對廣大鄉村地區的綠色增益才能使中國式現代化實現對西式現代化的徹底超越。
第三,在農耕文明復興的中國式現代化中彰顯生態正義。生態正義不僅是經濟與制度層面的,也是德性與文化層面的。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其中也包含對優秀傳統文化的道德復興?!拔覈r耕文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根。”[17](260)中國農耕文明之中蘊藏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德性密碼,是解決現代化“城市病”的文化良藥。當前,中國城鄉之間充滿危險的文化對立,這不符合社會主義現代化本質,而中國農耕文明豐厚的生態底色是一種極好的融合劑。對于城市來說,無論是近郊的田園風光,還是遠方的遼闊自然,都有著巨大的生態文化吸引力;對于鄉村來說,也可以利用城市綠色金融、現代文化和先進技術來整合并盤活鄉村生態資源,促進生態文化產業,讓城鄉之間實現高度的生態文化融合,使傳統農耕文明“天人合一”的生態德性實現現代化復蘇。這不僅能夠有效緩解城鄉文化對立,而且能夠讓鄉土中國在經濟振興、生態勃興的同時,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從生態扶貧到綠色減貧的歷史轉型,是中國式現代化生態實踐的重要節點。它代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入新階段,也意味著生態扶貧規模、生態轉型力度和綠色減貧舉措驗證了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人民性,確證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的價值性,印證了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先進性。
中國式現代化是以人的需要、人的發展、人的幸福為最高目的的現代化。不論是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還是生態化,都只是中國式現代化的路徑而不是目的。審視中國生態扶貧和綠色減貧的邏輯理路及價值意蘊,能夠看出扶貧思路始終是圍繞“人民的需要”展開的,這是對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人民性的有力彰顯。
第一,生態扶貧是對馬克思主義“人的現代化”的實踐支撐。馬克思曾批判資本主義發展工業文明帶來的“現代病”正在扼殺自然的本質,“一旦這條河歸工業支配,一旦它被染料和其他廢料污染,成為輪船行駛的航道,一旦河水被引入水渠,而水渠的水只要簡單地排放出去就會使魚失去生存環境,那么這條河的水就不再是魚的‘本質’了”[18](178)。與西方現代化不同,中國式現代化始終追求“人的現代化”而不是“物的現代化”。中國結合自身現代化發展實際,不斷探究各類內生性生態扶貧路徑,積極探索生態扶貧與網絡扶貧、教育扶貧、產業扶貧等形式的對接機制。同時,積極根據人的需求調整發展目標,實現了從“減少絕對貧困,防止意外返貧”到“減少相對貧困,銜接共同富?!钡霓D變,足見中國生態扶貧的根本邏輯是“人的現代化”而不是“物的現代化”。
第二,綠色減貧是從工業現代化轉向生態現代化的基礎條件?!半S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中國在國家體制、市場動力、社會機制、國際環境等方面也會逐漸具備實施生態現代化的條件?!盵19]從生產結構轉變的角度看,第一個百年以工業化和規?;a為引領,實現了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大幅提升和公平正義的基本保障,第二個百年則以生態化和去中心化均衡生產為目標,旨在實現人與自然的全面發展和更高質量的公平正義。可以說,中國式現代化發展走向生態化既是歷史選擇之必然,也是人民選擇之必然。在這一過程中,從規模巨大的普遍貧困到規模巨大的總體富裕,再到結構均衡的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標遞進,離不開綠色減貧事業的不斷推進。在全球面臨能源危機、安全危機和生態危機的嚴峻形勢下,中國依舊堅定執行“雙碳”目標且保持強勁的經濟增長勢頭,說明綠色減貧實踐將極大減輕中國式現代化的轉型負擔、降低轉型風險。
第三,從生態扶貧到綠色減貧的邏輯轉換體現了中國共產黨的人民性。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黨從誕生那一天起,就同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盵20](5)中國共產黨堅持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的原則,關注人民的切身利益,堅定不移推動生態扶貧,才讓中國大地從山河破碎、民生多艱轉變為山川秀美、人民幸福。根據不同時期經濟社會的發展實際,以治理重心動態位移卻又渾然一體的治理狀態來兼顧效率與公平,體現了其強大的宏觀調控能力。例如,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原則,這是以部分經濟正義為核心的兼顧要求;黨的十六大提出“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次分配注重公平”的方針,這是以整體經濟正義為核心的兼顧要求;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五個統籌”,要求統籌城鄉發展、區域發展、經濟社會發展、人與自然發展和國內國際發展,體現超經濟正義,逼近生態正義的兼顧要求;黨的十七大提出增強發展協調性,實現經濟發展又快又好,建設生態文明形成節約能源和保護環境的產業結構,逼近經濟正義的生態化兼顧要求;黨的十八大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與經濟建設同等重要的“五位一體”總布局,這是將生態正義嵌入經濟正義的兼顧發展。2021 年8 月17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強調,要“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正確處理效率和公平的關系,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21](141)。這是黨中央首次明確第三次分配將作為我國收入分配制度體系的重要組成,意味著中國共產黨對效率與公平的兼顧達到了新高度。隨著生態現代化建設的推進,通過三次分配相結合的制度安排將進一步推動綠色減貧與共同富裕相融合,充分體現中國共產黨從“減少生態貧困人口之貧”到“減少生態貧困風險之貧”再到“減少生態貧困差距之貧”的人民關照。
從生態扶貧到綠色減貧的路徑轉換是對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思想的價值確證。這不僅充實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思想的理論內核,還澄明了其人本立場,豐富了其實踐價值。
第一,以減貧增綠相結合的并聯發展充實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的思想內核。中國開展的生態扶貧事業不僅取得了史無前例的成功,也讓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思想有了現實支撐。過去,西方環境正義理論以私有制為基礎,所實施的綠色減貧公益事業常常被私有產權切割阻斷,因而只能訴諸斑塊化的“草根階層”開展環境正義運動,但其對生態弱勢群體的保護是局部的和分散的。斑塊化的環境正義運動無法取得根本性的環境全局利益保障,讓生態弱勢群體的發展權停留在了紙面上。中國的生態扶貧實踐則以公有制為基礎,能夠高效地推動集中連片式減貧增綠事業,在較短時間完成了大規模貧困人口的精準脫貧工作。中國生態脫貧取得的巨大成功,也有力地回擊了國外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的攻擊,因為有西方學者認為,“解放生產力”會帶來一定程度上的生態資源消耗、環境污染和生態損害風險,例如,蘇聯工業現代化過程中就出現了生態環境問題[22]。但中國的生態脫貧不僅解放了生產力,還實現了環境保護的綠色增益,說明解放生產力和保護自然可以同步推進,這也充實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思想的內核。
第二,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指導思想澄明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的人本立場。西方生態正義思想具有強烈的生態中心主義傾向,與西方環境正義的人類中心主義傾向存在一定的對立關系。但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思想既不是人類中心主義立場的,也不是生態中心主義立場的,而是人道主義與自然主義相結合的人本立場的。馬克思、恩格斯早已指出,只有共產主義才能使自然界真正復活,因為共產主義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道主義”[23](187)。中國的生態扶貧使14 億中國人民在減貧增綠中實現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偉大目標,同時也開啟了前所未有的新嘗試,早在1994年中國就制定了《中國21世紀議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制定實施本國可持續發展戰略的國家[24](300)。到了21世紀,中國又是世界上第一個將生態文明建設列為長期重大發展戰略的國家。因此,我們完全可以將中國式現代化的生態實踐視為一次人道主義與自然主義相結合的偉大實踐,其核心理念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中國一直以來都在按照自身的發展邏輯,推動經濟社會與生態環境雙軌并行式發展,推動生態扶貧的不斷深化。由中國率先建設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通過共產主義運動邁向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先決條件,由中國率先提出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向世界發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已進入歷史新階段的時代強音。
第三,以強大的生態反貧困體系明證了馬克思主義生態正義思想的世界價值。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比中國更具有長期反貧困、深度反貧困、多維反貧困的實踐經驗。中國的反貧困理論是基于對貧困現象深度觀察、對貧困實質深刻揭露、對貧困根源深層把握、對消除貧困積極探索,以及對未來實現“所有的人共同富?!鄙鐣A上,逐步形成的馬克思主義反貧困理論,而中國的生態扶貧經驗對于世界上廣泛存在的生態貧困地區有著巨大的借鑒意義。中國的生態扶貧類型、手段、模式豐富,針對生態環境良好而經濟滯后、生態環境惡劣而經濟滯后、生態環境脆弱而經濟滯后、生態環境惡劣而經濟發達、生態環境良好而經濟發達等不同地區安排了生態開發式扶貧、生態補償式扶貧、生態修復式扶貧、生態產業式扶貧、生態市場式扶貧和綠色金融式扶貧等不同的減貧路徑,而且這些減貧模式之間相互銜接,能夠推動地方“社會—生態”系統不斷向好發展,形成防止返貧的長效機制,具有強大的理論適應性,也為世界綠色減貧事業貢獻了獨特價值。
受逆全球化浪潮影響,西方理論界對中國的解讀愈發充滿意識形態偏見,投射于生態議題則表現為試圖以歪曲中國發展成果的方式來實現對中國社會主義發展的非正義解構。這種解構有三種基本類型。一是指責中國發展消耗了大量生態資源,是生態非理性的,指責中國發展有悖生態倫理和人道主義。二是以“雙重標準”衡量中國發展中的環境問題,一方面指責中國沒有負起“碳排放大國”的責任,另一方面又對向中國輸出“洋垃圾”的環境損害轉嫁行為盡數回避。三是否認中國的成功是通過社會主義制度取得的,主張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名為“社”實為“資”,中國的成功不代表社會主義制度的先進性,試圖通過否認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本真性,來切斷中國發展與社會主義制度的必然聯系。實際上,這三種攻訐都是站不住腳的。
首先,中國真的是生態資源消費大國嗎?中國一貫追求經濟與生態和諧發展,因此,對生態資源的消費方式是理性的。從結構角度來看,資本主義制度鼓勵“高生產—高消費”的非理性模式,因為只有非理性的高消費或浪費,才能進一步擴大再生產,實現資本的增殖;而社會主義制度則主張在消滅資本統治權的基礎上實現對資本的生態善用,從而實現資本向著有利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方向流通,不會任由其無限增殖,因而不會造成非理性消費。據研究,1970—2017 年高收入國家以占世界16%的人口消耗了全球74%的資源,其中,美國是資源過度使用的最大單一貢獻者,其占世界超額資源使用量的27%,歐盟國家和英國等發達國家占世界超額資源使用量的25%,而中國有著全球最大的人口規模和最快的工業化速度,也僅占世界資源超額使用量的15%[25]。這說明中國并不是生態超額消費的主要責任國。
其次,中國沒有履行“碳排放大國”的責任義務嗎?中國積極履行《巴黎協定》所規定的減排目標,反而歐美等發達國家的政治決策機制冗長反復,至今沒能形成穩健的減排分配機制,逃避履行發達國家的歷史碳排放責任。以人均碳排放為例,歐美發達國家碳達峰時人均碳排放普遍高于10噸,如美國和加拿大在碳達峰時人均碳排放高達22 噸和17 噸。根據世界資源研究所(WRI)的測算,中國有望在2026 年左右實現碳達峰,碳達峰時人均碳排放量僅為7.13 噸,遠低于發達國家水平[26]。這也體現了中國積極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責任擔當。
最后,中國的成功不能代表社會主義制度的成功嗎?“能否正視和有效解決生態貧困或生態貧窮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所在?!盵27]在生態扶貧方面,中國在較短時間內以人均消耗更少的資源擺脫了絕對貧困,實現了減貧增綠。在此基礎上,中國還在從生態扶貧到綠色減貧銜接,向著解決相對貧困問題,阻斷生態返貧,探索生態共享機制,防止生態損害向貧困人口轉移等體現社會主義公平正義本質的新目標進發,充分說明中國的發展符合社會主義本質要求,是社會主義制度先進性的重要體現。
貧困和不平等是沒有正義性可言的。從消除絕對貧困到實現全面小康、從奔赴“惠及中國”的共同富裕新目標到邁向“天下大同”的終極理想,關切民生、消除不平等始終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重點任務。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已經通過大量實踐摸索出了一條生態扶貧之路,并向著綠色減貧、共同富裕的目標繼續進發,以期實現更大的經濟正義、社會正義和生態正義,實現對人民的政治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