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五旬，他開貨車去“流浪”

雅尼

6月的杭州，悶熱的天氣讓路人汗流浹背，難以體面。周玉林將兩箱貨物搬下車，送到了訂單指定的超市，再回到車上時已滿頭大汗。他拿起手邊的毛巾擦了擦汗，又開始點擊貨拉拉的接單頁面，等待下一個訂單。

周玉林是一名貨拉拉司機，在他駕駛的中面貨車里，不大的車廂放置著他生活所需的全部家當：可折疊的簡易床鋪、洗漱用品和幾件隨身衣物、兩個鋼絲晾衣架、一大桶水，還有一張小小的塑料凳。

平時，他的生活基本都在車上度過。為了多拉一些單，他往返于全國各地，過去3年，他一共跑了26個省、220個地級市、1000多個縣區，貨車近一年的里程就超過15萬6000公里，同行稱他是全國貨運的“活地圖”。

周玉林是貨拉拉平臺上超過10萬名50歲以上司機中的一員。和他相熟的人都會感到詫異：一位年過五旬的人為何還如此拼。實際上，他也是數以千萬計的大齡靈活就業人員的一個縮影，他們在逐漸增大的經濟支出和被職場邊緣化的雙重壓力下努力謀生活。

3年，26個省，220個地級市

周玉林的貨運生涯始于三年前手機上看到的一則貨拉拉司機招募信息。其時，本來就有著一輛面包車的他想要嘗試在貨運平臺接單賺錢。然而，拉貨的第一天并不順利。由于還未熟悉平臺接單規則，周玉林從早忙到晚，收入達不到他的預期。

在市區跑了幾天后，他接到一個從所在地福建漳州運往廣東深圳的長途訂單。盡管當時已臨近春節，周玉林還是放棄了回家的打算，到達深圳后他賺了1000多元。

這筆訂單讓周玉林意識到，比起在一個固定城市跑短單，全國各地往返的長途訂單會帶來更高的流水。

“如果在一個城市，可能三四十塊錢跑一兩個小時都很正常，跑長途就節省了一些時間。”他總結說。

為了增加貨運的收入，周玉林開始在深圳、廣州等地往返，長途訂單和市內短單結合著跑，兩三個月后他又從廣東去往江蘇、浙江、上海，后來又去了山東、山西、內蒙古等地。“我是定位江浙滬，輻射全國，接單走到全國任何地方，又接單回到這個地方，來來回回。”

3年時間，從南到北、從西到東，周玉林的小貨車踏遍了全國26個省，220個地級市，1000多個縣區，一共跑了30多萬公里。每去一個城市前，他都會先在網上做足功課，查一下這個城市有什么產業，有什么貨物可以拉。這讓他更加熟悉貨運的路線，也可以盡量減少在當地空車停留的時間。

“不研究這個直接過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可能在那個地方等上一天都沒有一個合適的訂單。”周玉林說。

為了把更多時間節省下來去跑單，周玉林干脆把“家”搬到了車上，平時除了吃飯、睡覺，其余的時間基本都在路上，“出來外面跑長途，我都睡在車上，要洗澡的時候才住旅館，就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去，這幾年都是這種狀態。”

每天晚上，周玉林會把折疊的床鋪展開，放在后排座椅上，休息幾個小時，早上醒來就在附近的公共衛生間或服務區簡單洗漱下，繼續開車上路。每天吃飯他基本都在路邊隨便買點或者就近點個外賣，很少有專門停下來“下館子”的時間。

睡一個好覺、吃一頓好飯，對匆忙奔波的周玉林來說，成為十分奢侈的事情。“在長途路上經常沒有地方住、缺少吃的，有些地方你想住你是住不了的，有時候想吃東西卻沒有賣的，或者有賣的地方卻不能停車。”

除了生活的不便，道路上也時常潛伏著危險。讓他記憶猶新的是一次去內蒙古的路上，冬天下雪、道路結冰，從小在南方長大的周玉林第一次看到路上的冰誤認為是積水，導致剎車不及時與前車追尾，好在最終只是微微剮蹭，沒有造成太大損失。

壓力、自由與喘息

過去三年，周玉林幾乎每天都過著這種以車為家、近乎流浪的生活。他身邊的許多人甚至同行都不能理解，這樣一位中年大叔為何如此拼命奔波。

周玉林今年50歲，在跑貨拉拉之前，曾在老家四川從事藥品代理、汽車零部件銷售等工作，幾年前，小有積蓄的他先后在廣東、福建等地創業，卻由于種種原因相繼失敗，這讓他和家人陷入了困境。

“妻子沒有工作，一個兒子剛畢業，一個還在讀高中，經濟壓力很大，這個年紀也不好找其他工作。”在周玉林看來，貨車司機固然辛苦，但只要自己勤奮，還是可以賺到錢，勤奮跑單一個月流水能到兩萬。比起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身體的這點疲累并不算什么。

一年之中，周玉林在家的時間很少超過10天。家人和孩子會擔心他，每天就打電話或者視頻給他，經常因為開車不方便，馬上就掛了。“大家都有了默契，他們知道我在開車。”他說。

在妻子陳秋玲眼中，周玉林的這種“勤奮”讓她既理解，又心疼。

“他之所以那么辛苦，就是為了讓我們母子過得好一點，平時他自己根本舍不得花錢，總是把錢省下來給我們花，有時候很心疼他，叫他不要那么拼，他也不聽，他這個人想干哪件事，就非得把它干好才行。”陳秋玲說。

盡管心中忍不住擔心，但陳秋玲也能理解周玉林的堅持。“每次勸他，他都會說今年都五十了，再不拼一下以后老了就拼不動了，萬一以后孩子需要什么，咱們也做不到了。”

家中的兩個兒子尚未成家，給孩子買房結婚始終是周玉林夫妻心頭的大事，“趁著現在身體還行，攢點錢給孩子們買房，中國的父母都是這樣，想著盡自己的能力給孩子最好的生活。”

在家人面前，周玉林也很少表露自己的辛苦和疲憊，與其讓妻兒擔心，他更愿意自己一個人消化。

壓力大的時候，周玉林會看看車外的景色，對他而言，欣賞各地的風景是他在生活重擔之下獲得短暫喘息和精神釋放的機會。

在全國往返的這3年，周玉林看到了很多從未見過的景色。在青島，他第一次看到了大海，海風拂面，他聞到了海水的咸味；在內蒙古，他感受到了戈壁灘和大草原的遼闊與孤寂；在張家界，他被大自然的魔力所吸引，奇峰林立，似筍如柱，云霧繚繞。

讓他印象很深的還是第一次去銀川的經歷。當時有一段路，車比較少，沿途兩邊的高山、小溪和森林進入周玉林的視野，優美的自然景色讓他感到了久違的放松。那一瞬間，事業、家庭和生活的重擔從這個五十歲中年人的肩上被放了下來，他的注意力被大自然的魔力所吸引。

“一下就減壓了，不疲憊了，很輕松的那種（感覺）。”他說，以前只是在報道、電視上看到祖國的名山大川，現在是親眼目睹了。有時候他會想，如果沒有成為貨車司機，自己也許會一直待在老家，無緣看到外面的世界。

50歲，再出發

讓周玉林感到驚喜的不只是外面的風景，還有結伴而行的人。

在他的手機里，有一個特殊的微信群叫做“魅力司機”群，群里三四十位成員都是貨拉拉的司機，平時大家都會在群里分享跑單的情況和各地的路況，開車孤獨，群里的車友就成了沿途難得的陪伴。他們之中，和周玉林一樣達到50歲“高齡”還有一位來自江蘇南京的劉明。

在做貨運司機之前，劉明曾是一家制鞋廠的老板，3年前由于生意不景氣，工廠只得關停，面對房貸、養老、生活支出等經濟壓力，劉明決定開貨車跑單賺取收入，剛開始，他只是偶爾接單，收入只能勉強維持開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同為司機的周玉林。

相同的年紀、相似的經歷和困境，讓兩個人有了更多的話題。在周玉林的鼓勵和幫助下，劉明也開始在全國各地跑單，經過最初的適應和磨合，如今他也成為平臺上業績排名前列的司機，在他看來自己的堅持下來一個很大的動力就是周玉林等車友的陪伴。

去年疫情期間，劉明在路上感染了新冠病毒，周玉林在群里得知此事，第一時間聯系附近的車友送上急救的藥品和物資，這讓獨自在外對抗病魔的劉明十分感動。

“盡管平時我們都在路上也見不到面，但在群里聊天就會感到大家都是意氣相投的兄弟，是值得交往的朋友。”劉明說道。

同樣處在“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紀，劉明也對周玉林的壓力與忙碌感同身受。在他看來，50歲就業并非易事，一方面，這個年齡兼具家庭責任與個人養老的多重壓力，對經濟收入的需求更高，另一方面在就業選擇上比起年輕人限制更多、選擇更少，特別在勞動力市場上常常處于尷尬的境地。

“我們這個年紀去找工作是不現實的，比如在南京，找一個保安的工作一個月工資也只有3000塊錢，家里一個月的各項支出至少也得一萬元，這收入差距很大。”在劉明看來，雖然很多人認為貨運行業辛苦，但他覺得也相對自由，多勞多得。

在周玉林、劉明等人拼搏的背后，是全國數以千萬計的大齡靈活就業人員面臨的問題。據《靈活就業群體生活狀態調查報告（2022）》顯示，在我國勞動年齡人口中，約2億人為靈活就業，而年齡在50歲以上的靈活就業人員占比為4.8%，接近1000萬人。

在貨拉拉平臺，50～59歲年齡段的司機超過了10萬名。讓人意外的是，這一群體也是貨運行業最“拼”的人。貨拉拉平臺數據顯示，相比其他年齡段，50～59歲群體的日均在線時長是最久的，達到了6.9小時每天，人均接單量也位居第一。

在劉明看來，他們這一代人，骨子里都很勤奮，總是閑不住，相信勞動讓人成長。“互聯網平臺的出現讓更多同齡人有了更為自由、靈活、收入可觀的就業途徑，也讓更多人有了重啟未來、人生再出發的可能。”

付出的人總會有收獲。在今年“貨拉拉x中國交通報第六屆平凡之光魅力司機評選”活動中，周玉林以其敬業和拼搏進入了十強。劉明也獲得了南京市月度“服務之星”的榮譽。

“我還沒有老，開貨車走南闖北，精神上是愉快的。如果一個人沒有奮斗的精神和積極向上的動力，不思進取，那就真的老了。”周玉林說。他知道，貨運使他安身立命，讓妻兒生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