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工地吃飯，1000多萬人圍觀

任肖瑤

“城市人喜歡看公園，看海，但他們看不到我們工人的真實生活。”

做農民工30年，做自媒體3年，川哥只能用前者去解釋后者：一個灰撲撲的大叔在工地上吃自熱米飯的視頻，全網累計播放量竟高達1000多萬。

那是2020年11月15日，和往日一樣，午休時，川哥站在未修完的毛坯空樓里，頭戴橙色安全帽，對著鏡頭打開了人生中第一盒自熱米飯，“花18塊錢買的，牛肉有點少”。

從2018年開始，“農民工川哥”拍了1000多條視頻，大多是工地上的吃播。沒有布景、濾鏡和特效，靠著那些粗糲、原生的鏡頭，一口不加修飾的四川口音，一張黑黢黢的流著汗的笑臉，“農民工川哥”在各平臺的粉絲量加起來超過百萬。

川哥和妻子川嫂每天的生活從早上5∶05開始，6點就到達工地。中午12點，他們在施工地的一間毛坯房搭塊廢木板當餐桌，從家帶來的電飯鍋，早上提前炒好的菜，川嫂從塑料口袋里拿出兩只錫碗，面前半米處用三腳架支起一個單反相機。粗茶淡飯，一身臭汗，也不曉得這兩口子在開心什么，卻溫暖了觀眾。

四川達州人川哥今年52歲，半百人生，有30多年都在工地上度過。

他從小跟著親戚學灰匠，18歲開始做泥瓦匠，23歲和川嫂結婚，兩口子有整整17年一起打工。2003年，川哥川嫂去福建福州打工。夫妻倆修過很多30多層高的大樓，人踩在半空中，彎上彎下抹灰，一整天下來腰酸背痛。唯有吃飯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他們吃工地餐、泡面，吃4個一塊錢一個的饅頭。川哥視頻里最貴的“大餐”是110塊錢的炸雞。那天發了工資，他們決定犒勞一下自己。

“人嘛，就是這樣吃那樣吃，吃一頓，人就新鮮一頓。”

第一次舉起鏡頭對準自己是在2018年春天。當時在成都念大學的大兒子松林讓川哥把自己平常的日子拍成小視頻，由他來負責剪輯制作。松林當時想，父親在工地上待了幾十年，一定能呈現最真實的農民工生活。川哥自認是一個樂于嘗試新事物的人。“那就拍嘛，試看看。”

在兒子的遠程指導下，川哥用手機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條視頻——接小兒子放學。小兒子在縣城讀小學，父子倆在校門口遇到一輛賣糍粑的手推車，鐵皮桶里擠出拇指大小的糍粑掉進黃面粉里。川哥給兒子買了一盒，自己扔一顆到嘴里，望著鏡頭，用川味普通話笑嘻嘻地點評：“甜甜的，糯糯的。”

拍攝時也偶爾有工友調侃川哥“瓜兮兮”的，不曉得拍這些灰塵和鋼筋做什么。川哥便邀請工友到自己鏡頭里做客。有的人十分樂意，但也有人背過身去，“我不想上抖音快手”。

川嫂最初不大愿意配合，覺得累，中午好不容易得到一個小時休息時間，還要被川哥指揮著“一哈兒這樣拍，一哈兒那樣拍”。

川嫂一生氣，擺擺手說不拍了。川哥有點委屈，也有點愧疚，他只好一個人出鏡。但看見川哥孤零零地坐在鏡頭前，川嫂又心疼了，“他一個人拍太累了，我就去幫一下他嘛”。

實際上，條件允許的話，川哥還希望將鏡頭對準工地上其他角落和人物。他拍過“一口氣背100斤水泥走5公里”，拍過如何用自己的技巧降低爬6米高墻的危險性，拍過一個60多歲的工友一口氣卸了30多包80斤/袋的水泥，“比年輕人還厲害”。

他想分享的不僅是“農民工吃什么”，還想呈現“農民工怎么活”。或許，有遠方的人會關心。

川嫂是在24歲那年認識川哥的，她比他大一歲。性格內向的川嫂看中川哥兩點：一個是他性格樂觀開朗，成天嘻嘻哈哈的，叫人開心。另一個就是川哥有門手藝，只要城市還得建設，就不怕吃不飽飯。

“那時候有手藝就找得到飯吃，不像現在要文憑才行。”三十年前，川哥對自己這么說，三十年后，他卻常在視頻里勸導年輕人：“努力學習，努力多學技能，爭取以后做更好的工作。”

2018年11月15日，一盒自熱米飯，讓川哥的畫面頭一回被數千條彈幕唰唰侵占，川哥一時“受寵若驚”，他心想：“大家可能覺得，工人吃自熱米飯吃不飽嘛。其實能吃飽，但再來一份我也吃得下。”

不過，450多萬觀眾里免不了有人質疑：農民工吃得起自熱米飯嗎？能吃飽嗎？是擺拍嗎？干活兒的手為什么這么干凈？農民工怎么住得起這么好的房子？農民工拍的視頻這么清晰？

川哥只好捺著性子回復：“吃飯前都要洗手的”“在工地上打工三十多年存的積蓄，都給縣城這套房了”。

但依然有人罵他是“假的農民工”“裝腔作勢”，松林在私信里和人大吵一架。那天，川哥凌晨兩點還睡不著，他委屈地向兒子哭訴：“我都在工地上干了這么多年，哪里不是了嘛！”

他不是第一次上網，但第一次感受到沖擊：從來沒想過，做了三十多年農民工的自己，有一天需要向人證明自己是農民工。

2021年11月，央視新聞節目《24小時》找上川哥采訪，給他拍了一條12分鐘的視頻，曾經的諸多謠言不攻自破。

好在，正如川哥形容自己的那樣，他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樂觀，“人和人都不一樣，而且，（看我視頻的）大多是小孩子嘛，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安慰自己，“反正我實實在在，每天做了什么就拍什么。”

的確，大部分觀眾是年輕人——至少在川哥眼里，基本都是他下面的年青一代。“很多學生看了我的視頻受到很多鼓舞，覺得工作難找，錢不好掙，我們的樂觀精神會感染他們。”這些東西能給他慰藉。

有個粉絲的留言川哥看了很多遍，幾乎背下來了：“愛看也喜歡看每天都笑的川哥，喜歡擺龍門陣的川哥，面容有灰塵的川哥。不喜歡笑的川嫂，喜歡像鍘刀一樣打斷川哥的川嫂。兩個人吃著很簡單的食物，我也會開心，我也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