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綠皮火車（散文）

作者簡介：曲雁羽，吉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參花》《吉林日報》《齊魯晚報》等報刊。

在我十歲那年的暑假，我和父親坐綠皮火車去樺甸市奶奶家，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出行。得知要坐火車去奶奶家的那陣子，我心里美滋滋的，總是想著法子通過各種渠道告知小伙伴，還煞有介事地囑咐他們不要對外傳播，再從同伴驚羨的眼神里捕獲一絲滿足。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想象著坐在火車座位上的感受，還別說，經過一段時間的構思，我居然勾勒出了火車的大致影像和乘客們的狀態：火車是加長的、敞篷的牛車，乘客們都有說有笑地坐在牛車的木板上面嗑瓜子、嘮家常，我坐在父親的腿上，看著乘客們喜悅的笑臉，聽著乘客們的歡笑聲……想著想著，我竟然笑出了聲，父親推了推我，說：“再不好好休息，明天不帶你去奶奶家了！”父親嚴肅的表態，嚇得我再也不敢動彈了。這也難怪，此前我在鎮里的街道上只見過莊稼人驅趕的牛車、馬車，還有父親上班時買的那臺掉了漆的永久牌自行車，連火車的圖片都沒見過。

那時，去奶奶家的火車每天下午只有一次，到新蘭鎮火車站大概是3點左右，因為是從吉林市方向開過來的，途中要經過許多站點，且會車時還經常給快車讓路，晚點到站已不是什么新鮮事。由于離火車站遠，而且那時候交通也不是很方便，于是，那天上午我們早早就出發了。到了車站，父親拿好行李，就緊緊地攥著我的手進站買票了。車站里已經人頭攢動，有扛著包裹的、有拽著孩子的、有挎筐雞蛋的……父親帶著我買完票，由于我們坐的那趟火車離發車時間還早，我們也來到候車室等待。候車室內已經擠滿了人，有站著的，有坐著的，鬧哄哄的。由于沒有空座位，父親拿出可以折疊的小板凳讓我坐下，他就緊貼我身邊站著。由于是第一次來到火車站，我對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左看看右看看，有幾次我都想站起來和年齡相仿的小朋友去玩，都被父親摁住了。現在想想，也許是他怕我走丟吧。就在欣喜地等待檢票的時候，聽到傳來廣播的聲音：“尊敬的旅客朋友們，大家好，從吉林方向開往白山鎮途經本站的×××次列車大約晚點35分鐘，給您的出行帶來的不便，請旅客們給予諒解。”車站廣播員婉約的溫馨提示，讓那些已經拎起行李做好準備的乘客有點焦躁，他們又恨恨地將行李或包裹丟在地上，眼神里寫滿無奈。父親一只手提著折疊的小板凳，另一只拽著我小手的手也松動了，我一臉懵懂，不知發生了什么，從當時父親和乘客們的表情來看，總覺得不大對勁。

開始檢票是車站廣播員溫馨提示45分鐘后。新蘭鎮火車站是個中等站，列車停留5分鐘。能夠準時乘上車，是乘客們最大的心愿。此時，他們個個摩拳擦掌做好了上車前的最后準備。那一刻是全憑力氣說事的時候，溫文爾雅明顯派不上用場。此情此景對于作為教師且戴著高度近視鏡的父親顯然力不從心了。起初我們占據的位置很有優勢，當我們來到車廂門口，父親的一只腳已經踏上列車的踏板時，他拽著我手的大手稍一放松，我就被擠出了人群，就在父親回過頭環顧我的那一瞬間，他又被一名莽漢從門口擠了出來，我們父子倆又回到了原始位置，父親顯得很疲憊，我們對視了一下，父親擺出聽之任之的手勢。

父子倆總算進了車廂，好在車廂里面的乘客不算多，乘客都找到了位置，我和父親在6號車靠車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父親喘著粗氣，摘下高度近視鏡，使勁用手帕擦來擦去，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恢復至文雅的教師狀態。我倒顯得很坦然，剛才的場面早已忘得一干二凈。我的眼神不住地在車廂里飄來飄去。于我而言，車廂內的一切都是那樣陌生、那樣新鮮、那樣惹人喜愛。列車剛啟動時，牽引的力量讓我在座位上晃動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偶爾聽到鐵軌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我瞇縫著眼睛，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的世界——車廂外面的樹木、小草都在向后跑，不知名的花草在鐵軌兩側盡情搖曳舞蹈，偶爾看到正在收土豆的農民叔叔向我們擺手，我別提多高興了。

“瓜子、花生、大白兔奶糖，還有啤酒、白酒、飲料，有買的嗎？”一位身著白大褂的叔叔，推著小車沿著車廂中間的走廊不停地吆喝著。父親看了看我，我立即恢復到頑皮狀態，離開座位奔向小車，眼睛不停地搜索小車里面的物品，最后敲定了大白兔糖塊。時間過得好快，感覺我還沒有盡興，就聽到火車鳴了一聲長笛，父親告訴我快到樺甸車站了。因為樺甸是大站，停車10分鐘。父親畢竟是文化人，等大家都下車后，他才慢慢地拿起折疊椅，拎好行李，攥住我的手緩緩地、有節奏地、挺胸抬頭地走下了車廂。我們都下完車后，車廂內就剩座椅了，只有乘務員拿著掃帚清掃著車廂垃圾。父親沒有直接去奶奶家，他領著我去了樺甸較大的百貨商店，給奶奶買了四盒禮。

車站離奶奶家只有3里路，是二叔開門迎接了我們。二叔是吉林市鐵路經濟學校畢業的，學的是機車車輛專業，畢業后在車務段負責機車維修。晚飯后，父親和奶奶嘮起了家常，我就借機糾纏二叔給我講火車的故事。那一天，我才朦朦朧朧地了解了我們今天坐的火車線路屬于煙白線（煙筒山站至白山鎮站），西起沈吉線煙筒山站，東到白山鎮站，全長150.584公里，途經官馬站、驛馬站12個小站，終點白山鎮站。我家住的新蘭鎮站到樺甸要途經東柳樹、西柳樹站，最后到達樺甸站，里程大約30公里。二叔還給我看了火車機車模型，讓我近距離感知火車的運力及用途。那次出行，火車的概念在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我國的交通發展迅猛，出行變得十分便利，高鐵更是成了人們出行的首選。但去奶奶家坐的那列綠皮火車，始終留存在我的腦海里，成了抹不掉的鄉愁，任憑時間的磨礪、歲月的沉淀，始終律動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