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成人世界

陳海賢

我接待過一個處在青春期的來訪者。最開始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一條有很多破洞的牛仔褲，留著長發，像個搖滾歌手。他跟我講了很多他對這個社會的憤怒。比如，他覺得周圍的大人都很虛偽、勢利，只知道讓他好好學習，卻從不關心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問他將來想做什么，他猶豫了一下，說想去學藝術。

后來，我們的聯系就中斷了。我第二次見到他是在三年以后，他已經在國外的一所藝術院校讀書了。他問我有什么減壓的方法。

我很奇怪，問他這幾年的經歷。原來，他爸看他不上進，就送他去學畫畫，覺得這是一個考學的捷徑。在學畫畫的過程中，他遇到了一位美術老師。他很佩服這位老師，老師對他也很好，堅信他很有才華，并鼓勵他好好學英語，去考美國的一所藝術院校。老師跟他說：“你現在覺得孤獨，是因為身邊沒有像你一樣有想法的年輕人，等你去那所學校就好了。”老師還說：“藝術家都會有很多想法，關鍵是要學習自我表達的方式。”

學了一年多美術后，他真的去了一所藝術院校學設計，遇到了很多和自己相似的年輕人。這些特立獨行的年輕人讓他找到了歸屬感。同時，他開始認真地學習專業知識，參與競爭。他來找我咨詢，就是因為學業壓力很大，他經常做功課到凌晨兩三點鐘。

我問他：“你不是覺得這個社會不公平嗎？不是覺得學習和工作沒什么意義嗎？那干嗎這么努力？”

他好像忘了當年的事兒，說：“是啊，我現在也覺得這個社會不公平，可是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這句簡單的話代表他的思維有了重大的轉變。他以前幻想的那些類似“社會不公”“成人世界很虛偽”的“敵人”轟然坍塌了。從今以后，就算還有敵人，也是類似“功課繁重”這類真實的敵人。

“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這句話表明，他已經意識到兩個重要的道理。首先，他的人生需要他自己負責。就算他再埋怨社會不公平，再反抗社會，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其次，就算他對主流社會的價值觀不滿，也要專注于做好自己的事。這時候，他發展出一種難得的能力——能夠容納矛盾，并在這種矛盾中培養出對自己的忠誠。這種忠誠是很堅實的，不需要通過順從或反抗來確認，只需要容納這種矛盾就可以了。

我認為，一個人獲得身份認同的標志，就是對自己負責以及學會容納矛盾。

獲得了穩定的身份認同以后，他就不會過度地關注自我，過度在乎別人的評價，而是逐漸克服青春期以自我為中心的心理，開始參與真實的成人社會。

在咨詢結束的時候，我跟他握了握手，說：“歡迎來到成人世界！”

【原載《讀者·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