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鑫
來到西山監獄之前,丁奇夏從未想象過失去自由會有多么抓狂,在踏進監區大門的那一刻,感受到這里暗淡的色調,逼仄的空間,肅殺的氣氛后,他立馬就信了陪同他的監獄長姚峰說的話:在這里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只有感受到切膚之痛,你才能明白自由世界的美好。
安排丁奇夏與王大禹見面是監獄長姚峰特批的。姚峰是丁立在刑警學院的同班同學,他對丁立的遇害深感悲痛,卻又無能為力,所以當丁奇夏說自己正在重新調查這個案子,提出單獨與王大禹見面后,他馬上給予批準并親自全程陪同,他甚至還遵照丁奇夏的囑托,沒有馬上告訴岳虹。
“提取3389號囚犯。”姚峰走進控制室,對操作員說。
“3389號囚犯,姓名王大禹,性別男,年齡41歲,罪名故意傷害,刑期還剩余十二年五個月零七天……”
大屏幕上出現了王大禹所在的多人囚室的實時全息畫面,看上去就好像丁奇夏站在囚室之外透視著里面。
“姚叔叔,這間囚室怎么沒有門窗?”丁奇夏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你的觀察還挺仔細。沒錯,咱們西山監獄是全國首批試點的‘量子監獄,這里的單人、多人囚室看上去都沒有門窗,其實并不是這樣。因為所有的門窗都被量子化了,產生了特殊的量子態門窗。你知道什么是量子態嗎?”姚峰反問道。
“我們物理課學過,量子態就是由一組量子數所確定的微觀狀態。泡利不相容原理告訴我們,自旋半奇數的粒子(費米子)組成的系統不能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粒子處在相同的量子態,而自旋整數的粒子(玻色子)組成的系統可以有多個粒子處在同一個量子態。”丁奇夏侃侃而談。
“沒錯,但你這些都是理論上的知識,在宏觀現實中,量子態的表現就是:有觀察者的時候導致波函數(波函數是量子態在坐標表象下的表示)坍縮,根本無法觀察,而無觀察者的時候處于激發態,反而可以觀察。監獄囚室的門窗被量子化,呈現量子態后,只要有人觀察,它們就消失,只要無人觀察,它們就出現。那些想越獄的人根本找不到出口,因為只要他們觀察,門窗就不見了。當然,觀察者也包括我們,所以我們通過監控觀察囚室時,根本看不見門窗。”姚峰的一番話令丁奇夏茅塞頓開,更令書包里的霍桑貓震驚不已。
22世紀的科學都發展到這種匪夷所思的程度了?簡直就像魔法世界!霍桑貓捂住嘴,沒敢喊出聲。
“有人觀察時,門窗就消失了,是視覺上的消失,還是真的消失了?如果囚犯用雙手像盲人摸象那樣一點點摸索,是不是還可以找到‘看不見卻摸得著的門窗?”丁奇夏又問。
“量子態門窗在觀察狀態下消失后,門窗所在的位置是無法穿越的墻壁,觸摸上去的感覺與觸摸墻壁無異。”姚峰解釋道,“需要讓囚犯出來時,我們會暫時關閉量子態,門窗恢復原樣。”
“姚叔叔,這種量子化是怎么做到的?對人能夠量子化嗎?”丁奇夏突發奇想。
“這些產品都是公安部警務裝備科技局的功勞,具體怎么做到的,我也不太清楚。這項技術誕生已有十多年了,但目前只能對非生物進行量子化,因為量子化應用作用于生物體會產生不穩定性。非生物量子化之后也可能會產生不穩定性,比如量子化的門窗可能徹底消失,所以我們‘量子監獄也只是試點,沒有全面普及。如果對人體進行量子化那就太危險了。”姚峰笑著回答。
“708號囚室量子態關閉。”操作員下達指令。
大屏幕上的囚室里頓時出現了位于高處的透氣窗和一扇結實的鐵門。嘩啦,鐵門被獄警打開,隨后王大禹被叫了出去。
“708號囚室量子態啟動。”操作員再次下達指令,囚室里的門窗頃刻間消失不見。對此,其他囚犯都見怪不怪,甚至很多人都沒抬眼看一下。
在會面室,丁奇夏見到了還算干凈體面的王大禹,他雖然剃了光頭,穿著囚服,但眉宇間依然有氣勢,一如當年的調查組組長。王大禹隔著防爆玻璃坐下來,仔細打量主動來見他的丁奇夏。
“你就是那個遇害警官的兒子?”王大禹仔細打量丁奇夏,“你找我什么事兒?”
“王叔叔,我想重新調查我爸爸遇害的案子,需要您的幫助……”丁奇夏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您能幫我嗎?”
“為什么要提取我的記憶而不是直接問我?你認為我會隱瞞有關案情的關鍵線索?”王大禹笑了笑,“那你太小看我了,你看我現在一無所有,我至于嗎?我知道的,我肯定都說了,我不知道的,我記憶里也沒有,所以你沒必要提這個要求。”
“王叔叔,您為什么會……犯罪?”丁奇夏問。
“那是我的家事,事發后我也特別后悔,但那件事與你爸爸的案子無關。”王大禹苦笑了一聲,“我說這是巧合,你肯定不信吧?呵呵,我也不信,但這就是事實,我有什么辦法?”
“2118—2120年,三年之內,作為那起案件目擊證人的您、陳明虎叔叔、宋光輝叔叔連續發生意外,難道這是巧合嗎?”丁奇夏反問。
“在獄中這幾年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始終沒有答案。但我可以保證,對你爸爸的案子,我知道的都說了,毫無隱瞞,但警方就是找不到關鍵證據。”王大禹搖搖頭說,“案發現場很詭異,就像量子態門窗,你爸爸在那輛車里也是忽然出現的……”
“難道我爸爸當時也是量子態?”丁奇夏驚詫。
“也許吧,誰知道呢?警察查了一年多也沒查出啥呀。”王大禹聳聳肩膀,表示無能為力。
“不管怎么樣,我都希望王叔叔能同意記憶提取,或許有某些您不在意的細節留存在您的記憶深處,我想提取出來做分析比對。”丁奇夏再次請求。
“對不起,孩子,這件事我真的無能為力。”王大禹站起來說,“今天就到這兒吧,謝謝你來看我。”
望著王大禹離去的身影,丁奇夏忽然想哭一場,王叔叔的態度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判斷,就好像這一切的幕后,有一只無形的巨手在操弄一切,攪得人間是非顛倒,黑白不分。
“人家再熬12年就出去了,何必節外生枝?”回去的路上,霍桑貓在書包里探頭說,“可惜啊,他的記憶里或許有案件的關鍵線索,但是人家不同意,咱也不能強行提取記憶嘛。”
“還有陳明虎叔叔和宋光輝叔叔呢,我要爭取他們家人同意。”丁奇夏咬咬嘴唇說。
出了西山監獄,天色將晚,丁奇夏沒有回家,他躲在路邊的樹叢里瞬移到高能所,他想咨詢方牧有關量子化應用的問題。很不巧,前臺機器人告知,方牧去北京參加一個物理學術討論會議了,會期3天。丁奇夏吃了個閉門羹。
“接下來該做啥?”霍桑貓問。
“你還問我?你不是大偵探嗎?”丁奇夏捏著它的后脖,把它從書包里拎出來。
“我故意考你的,查案也要勞逸結合嘛。”霍桑貓提議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們再走遠一點吧。你一次能瞬移多遠?”
“最遠五六百千米吧。”丁奇夏問,“你要去哪兒?”
“我們去北京。從山嵐市去北京大約1 000千米,你連續兩個瞬移就夠了。”霍桑貓跳到地面說。
“去北京?你瘋了?如果找方牧,我可以等他回來呀,沒必要馬上追過去吧,再說他還要開會呢。”丁奇夏大吃一驚。
“我們不找他,我們直接去公安部警務裝備科技局,咨詢量子化應用的事。”霍桑貓道出原委,“既然警方掌握這個核心科技,那么如果有人利用量子化應用犯罪,他們應該也知道。”
“去公安部?你別逗了,我們連市公安局都進不去,你還想一步登天進到公安部?”丁奇夏替它臉紅。
“你爸爸是因公殉職的警察,你是英雄的后代,你為什么不能去公安部?”霍桑貓給他打氣,“你不試試,你永遠都不知道結果是什么。”
“說的也是,我是為爸爸的事來的,警方再大的官兒也應該聽聽我說的話。”丁奇夏點點頭。
“你這瞬息千里的本事,我們走遍全世界也只需要請一天假。”霍桑貓重新鉆進書包說,“那就走吧!”
“這里不行,離高能所太近了,道路監控很多。”丁奇夏左右看看,“還是去森林里面吧。”
霍桑貓藏在書包里,丁奇夏背著書包走進森林深處,他必須時刻都要小心,萬一被人發現自己有瞬移超能力,肯定會引起轟動,說不定警察還會反過來對自己進行調查。
丁奇夏踩著齊腳踝的荒草,一步步走進森林里,頭頂的光線瞬時暗下來,空氣中飄散著腥濕氣,蚊蟲也如影隨形地跟著。
“就這兒了。”丁奇夏不想再往里面走,黑暗之中還不知道有什么危險呢。
咔嚓,身后有什么聲響,丁奇夏剛轉過身,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一股刺鼻的氣味沖上腦門,緊接著兩只眼皮一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丁奇夏醒來的時候,發現雙眼被眼罩遮住了,身子也動不了,應該是被人綁在椅子上了。好在,嘴巴還能說話。
“誰干的?這是誰干的?快松開我!霍桑貓,霍桑貓,你在哪兒?”丁奇夏聲嘶力竭。聲音回蕩在封閉的空間里,耳膜也嗡嗡作響。
“別喊了,你的貓早就跑了。你現在是我的人質,只要你乖乖聽話,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沒事兒。聽清楚了嗎?”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近在咫尺。
“你是誰?你抓我干什么?”丁奇夏奮力掙扎。雖然丁奇夏有超能力,但此刻他被束縛在一把焊接在地面的金屬椅子上,遠遠超過他瞬移所能攜帶的最大“負載”,所以他的超能力也無效了。
“因為你多管閑事啊,不警告警告你,我怎么向老板交差?至于我是誰,你就沒必要知道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我長腿叔叔,哈哈。”男人厚顏無恥地笑道。
“呸!你才不是長腿叔叔。”丁奇夏在語文課上學過,《長腿叔叔》是兩百年前美國作家簡·韋伯斯特創作的書信體小說,講述了史密斯先生認定孤兒院的女孩茱蒂有文學天賦,好心資助她讀大學,幫助她成為作家,唯一要求是她讀大學后每月都給他寫信,讓他檢驗寫作能力。茱蒂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好心人,只見過他投在墻上長長的雙腿的影子,讀大學后茱蒂按照好心人的要求給他寫信,在信中稱他為“長腿叔叔”。
“廢話少說,現在你聽好了,馬上停止你正在進行的一切調查,否則你將永遠也見不到你媽媽。”男人露出了邪惡本性,惡狠狠地告誡。
“你就是殺害我爸爸的兇手?”丁奇夏醒悟過來,“你是殺人犯!你是殺人犯!”
“別亂叫!我現在還不是殺人犯,如果你不聽話,那我就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殺人犯了。”男人說完走過來,地面發出微微震顫和隆隆聲。忽然,一截膠帶粘住了丁奇夏的嘴巴,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丁奇夏仔細聽,快速判斷這是哪里。男人停住腳步后,一切又恢復了安靜。聽不到自然界的風聲蟲鳴,也沒有人聲喧鬧,說明他處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且地面是金屬材質的,由此可推斷這里可能是集裝箱內部。
集裝箱?碼頭?塔吊?丁奇夏似乎明白了點什么。
“今天是第一次警告。如果你再執迷不悟,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小朋友,你永遠也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你永遠也解不開這個謎,別浪費時間了,好好想想吧!”男人打開門又停下來,“哦,忘了告訴你,你的貓可能報信兒去了,你就老老實實等著援兵來救你吧。”
咣當一聲,門關上了。丁奇夏一動不敢動,屏息凝神聆聽了許久,直到確定那個綁匪已經走了,才稍稍放松了一點。這里又悶又熱,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必須想辦法出去。丁奇夏試了試,超能力是使不出來了,嘴巴被膠帶粘住不能呼救,雙手被牢牢地捆住,雙腿也被捆在椅腿上,但腳前掌似乎還能動。
踏、踏、踏,腳前掌拍打地面,竟然發出了聲響。丁奇夏心里有底了,他吃力地敲擊地面,發出一種三百年前使用的古老的摩爾斯電碼,這是一種以長信號和短信號組成的密碼,霍桑貓一定能聽懂。爸爸的筆記本里寫過,三短三長三短,就是求救信號“SOS”。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