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婆婆同行

文/林可依

一

我和老公馬駿是相親認識的。介紹我們相識的媒人是我們學校的教導主任周姐。那時我參加工作剛一年。有一天，周姐忽然把我叫到她辦公室。一開始還以為她要和我談工作，可她把我上下打量一番后，笑瞇瞇地來了句：“小丫頭確實挺不錯，有對象了嗎？”我一下就紅了臉，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搖搖頭。周姐繼續說：“周姐幫你介紹一個，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周六，晚上商業街美食廣場見面。”我慌張地連連擺手：“不行，太突然了。我還沒有思想準備。”“要準備什么呀？”周姐“撲哧”一聲笑了，“就你這樣子最可愛了。”就這樣，我被趕鴨子上架，去和馬駿見了面。

說實話，我對馬駿的第一印象還挺不錯的。他說不上多帥氣，但長得白白凈凈的，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著挺斯文秀氣的。馬駿對我的印象也很好，說我單純質樸，一看就是個好女孩。我倆看對了眼，就順理成章地談起了戀愛。

不過那時我還不知道馬駿媽的真實身份。直到我們兩個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馬駿才悄悄地告訴我，他媽也認識我。我有些詫異，隨口問了句：“你媽怎么會認識我？”馬駿忽然壞壞地笑了：“我媽不僅認識你，還是咱倆的媒人呢。”這一下我懵了，我倆的媒人不是周姐嗎，怎么又變馬駿的媽媽了？

看我傻傻的樣子，馬駿干脆全都交代了。原來，馬駿的媽媽退休前是我們學校的教導主任，周姐就是她帶出來的徒弟。那天學校組織退休職工到學校搞活動，馬駿的媽媽看到正在走廊里和學生說話的我，一眼便相中了。周姐笑著說：“這姑娘好，說話溫溫柔柔的，對學生這么耐心，那對家里人也指定好。”于是，她便悄悄地把這事兒托付給了周姐。怕我不愿意和同校老師的兒子處對象，周姐便一直沒和我說這其中的緣由。

“現在咱倆都快結婚了，我才敢告訴你，你不會反悔吧？”看著馬駿既得意又擔心的表情，我真是哭笑不得。婆婆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貫耳，她雖然退休好多年了，可學校里還有許多關于她的“傳說”。據說老太太不但性格潑辣，業務能力更是數一數二。學校里有不少她的擁躉，提起她來都直豎大拇指。有這樣的珠玉在前，我這個媳婦看來以后也得在業務上加把勁了，不然，豈不是要給婆婆臉上抹黑？這樣一想，我當時壓力巨大。

二

第一次上門，我緊張得手心直出汗。卻沒想到，婆婆比預想中和藹可親。她笑瞇瞇地拉著我的手，把我一頓夸：“我就說嘛，這孩子一看就善良溫厚，果然不錯吧。我教了一輩子書，這點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說完她哈哈大笑，那爽朗勁兒，把我來時的緊張全沖淡了。那天的午飯是馬駿爸爸做的，婆婆只管一個勁兒地和我聊天，問我工作的情況，又問學校其他老師的情況。

說到最后，她拍著我的手，樂呵呵地和我說：“別怕，以后教學上遇到難事兒就跟媽說，媽保證能幫你解決問題。”我還沒來得及應聲呢，馬駿已經急得在一邊直嘟囔了：“工作上的事兒能不能慢點說，都幾點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瞧我這話癆，把小雅餓壞了吧。”婆婆一拍大腿，轉而又歉意地對我說，“對不起啊，我習慣了。以前工作忙起來就忘了吃飯。這也算是職業病吧。”我點點頭，這一點我也深有體會，有時忙著寫教案、改考卷，的確會顧不上吃飯，看來我和婆婆還挺有共鳴。

和馬駿結婚后，我們每次去婆婆家，婆婆都和我聊得特別盡興。別人家婆媳不和的矛盾到了我們這兒根本就不存在。就連馬駿都經常對我發牢騷：“我媽和我這個兒子都沒這么多話說，怎么一見了你就樂得跟什么似的。”我瞟他一眼：“那當然，我可是媽欽點的兒媳婦，她怎么會不疼我。”

雖然嘴上得意，可其實我心里一點兒不輕松。別看婆婆退休這么些年了，可她一點兒也沒放松學習，最新的教育理念、最新潮的詞匯她都可以信手拈來，侃侃而談。別人家婆媳聊的都是家長里短、明星八卦，而我們婆媳湊一塊兒，說的全是教學理念、教育方法。這可給了我不小的壓力。為了不被婆婆比下去，我不得不鉚足了勁兒努力學習。

有一次回婆家吃飯時，馬駿隨口抱怨了一句，說我整天就忙著工作，做家務都是馬馬虎虎應付了事，周末在家也指望不上我做點什么好吃的。結果立刻就被婆婆嗆了回去：“憑什么就該小雅做呀？她每天工作多辛苦呀，你做，不是一樣嗎？”

看著馬駿尷尬的臉色，我既好笑又內疚。其實并不是我不想好好照顧他，但做老師的辛苦旁人真的不了解。事后，婆婆還背著馬駿悄悄地安慰我：“你可別把他說的話放心里，媽了解你。其實說起來媽也有私心，我是真喜歡老師這個職業，當年想讓馬駿繼承我的衣缽，可他偏偏對當老師不感興趣。媽就想著找個當老師的兒媳婦，以后娘兒倆也有個共同話題。讓你受委屈了，你可別往心里去啊。”看著婆婆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忽然覺得“自私”的婆婆其實還蠻可愛的。

三

雖然我和婆婆的共同語言不少，可在教育自家孩子上卻產生了分歧。自從我和馬駿有了女兒，婆婆就像變了一個人。她平時潑辣爽快，可在孩子面前卻溫柔、小心翼翼，連說話聲都輕了不少。

婆婆平時那一大堆的教育理念全都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了一個宗旨：好，對孩子無條件地好。就連馬駿都看不過去，當著我的面不止一次地埋怨她：“我小時候都沒見你這么疼過我。”婆婆只是呵呵地樂：“哪家老人不疼孫子孫女的？隔輩兒親嘛。”

雖然我私底下并不贊成婆婆這樣的做法，可我從沒當面表達過自己的不滿。畢竟，這么多年我和婆婆一直和睦相處，她一直把我當親女兒一樣對待。

但后來發生了一件事，我表露了不滿。

我一直想讓女兒學習一件樂器，倒也不需要多么精通，畢竟女孩子有了琴棋書畫的熏陶，氣質也會提升很多。我在征求了女兒自己的意見后，給她報了一門鋼琴課。

有一次，婆婆來我們家看孫女，吃完晚飯，我照例把女兒趕去書房練琴。因為第二天正好有鋼琴課，要演奏老師上一節課布置的內容。

但女兒一直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去。我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語氣也就不由得重了些。可女兒還是一味地找借口：“我要陪奶奶，和奶奶說會兒話。”而婆婆也寵溺地摟著女兒，幫她求情：“行行行，奶奶難得來，妞妞就陪陪奶奶，咱們今天不練了。”我的怒氣一下就上來了，沒想到老師出身的婆婆竟然如此不明道理。

我不能明著說婆婆，就一把拉過女兒，直接把她拉進了書房。看著女兒哭哭啼啼的樣子，婆婆還想為她求情，卻被我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知道怎么教育。”就這一句，把婆婆惹生氣了，她哆嗦著嘴唇，吐出一句：“好好好！我當了一輩子老師不懂教育，就你懂！”

那天我和婆婆鬧得不歡而散。事情過去了好幾天，我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了——她畢竟是長輩，出發點也是因為心疼孫女。我正想著去婆婆家給她賠禮道歉，婆婆的短信卻先來了：“小雅，對不起，那天是媽太沖動了。這幾天我也好好地反思了一下，也許我是真的老了。你說得對，孩子該教育就得教育，決不能因為是自己的孩子就放任自流，那是在害孩子。是媽錯了……”

看著那則短信，我心里特別感動。這就是我的婆婆，一位懂事理、明是非的資深教師。給媳婦道歉，這樣的婆婆能有幾個呢？有這樣的婆婆，是我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