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中國的實踐經驗

徐紅罡　王珂　保繼剛

一、旅游與可持續發展目標

2015年，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峰會正式通過2015—2030年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旨在以綜合的方式實現全球社會、經濟和環境3個維度的可持續發展1。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從各個方面涵蓋了人類和地球目前面臨的困境，明確了如何走向繁榮未來的路徑，這是所有國家在全球伙伴關系中采取行動的緊急呼吁。旅游業能夠為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做出巨大貢獻，例如旅游業對減少貧困（目標1）、促進可持續農業（目標2）、促進人類健康與福祉（目標3）、提供優質教育（目標4）、實現性別平等（目標5）等方面都有積極作用，這已經得到了旅游學術研究和實踐的證實。而且，可持續發展目標8（促進就業、體面工作與經濟增長）、目標12（采用負責任的消費和生產模式）和目標14（保護和可持續利用海洋和海洋資源）更是明確提出旅游業是實現這些目標的重要手段和渠道之一。特別是目標12提出“開發和利用各種工具，監測能創造就業機會、促進地方文化和產品的可持續旅游業對促進可持續發展產生的影響”，充分肯定了旅游監測對于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的重要意義。

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旨在定期觀測旅游的經濟、環境和社會影響，評估旅游目的地現存問題及其嚴重程度、潛在問題、風險及應對措施，為目的地旅游管理和可持續發展提供決策依據，促進地方和全球可持續旅游實踐的繁榮，發揮旅游業推進可持續發展目標實現的效能。該監測尤其重視旅游對于實現環境可持續性的貢獻，將旅游目的地的能源管理、水資源管理、污水管理、固體垃圾管理和氣候行為等環境領域納入必須監測的重點領域。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是一個動態循環的過程，涉及以下關鍵步驟2：步驟一，明確要解決的問題，這些問題通常圍繞旅游目的地在經濟、環境和社會維度的可持續性；步驟二，根據問題確定能反映目的地旅游可持續發展狀況的監測指標；步驟三，根據監測指標收集數據；步驟四，監測結果的呈現與反饋，這一步驟將展示旅游目的地在可持續發展方面的現狀及潛在問題，有助于指導旅游目的地及時應對和調整，同時也促進修正和完善步驟一中的監測問題，反饋整個監測過程。

二、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的挑戰

盡管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對于評估旅游業對可持續發展目標的貢獻以及促進可持續旅游實踐具有重要意義，但在實施過程中也面臨嚴峻的挑戰。在明確監測擬解決的問題和構建相應的監測指標階段，存在以下挑戰。

第一，旅游業具有獨特性，以旅游為核心的可持續發展監測如何對話目的地整體可持續發展存在難度。旅游業是一個包含居民、游客、旅游小企業、旅游管理者、環境和（或）文化部門等多方利益主體的復雜的社會經濟領域，且與交通、餐飲、娛樂、互聯網、健康、農業或文化等產業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具有高度的邊界模糊性和動態性1。這產生了兩大挑戰，一方面如何明確界定與旅游相關的行業和空間存在難度，另一方面以旅游為核心出發點的目的地局域性監測指標如何更好地銜接目的地（如城市）的整體可持續發展評估存在挑戰。

第二，如何獲得穩定且有意義的數據存在爭議。在世界旅游組織的積極推動下，對旅游可持續發展的定量測量得到重視與發展，但僅僅通過量化的指標系統評估復雜的社會及自然現象受到了不少學者的批評2。盡管考慮地方具體情境的定性分析與案例研究能夠為理解旅游目的地可持續發展做出重要貢獻3，但是由于定性分析在可對比性方面不如定量測量手段，因此定性指標的構建相對滯后。定量測量和定性分析各有優勢，只有綜合利用這兩種測量手段，構建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指標體系，才能既全面又有針對性地監測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續發展問題。

第三，如何權衡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指標的標準化和地方化。一方面，標準化的指標有利于測量與比較可持續發展相關的數據、問題、背景和政策等，以促進對話與進一步指導戰略性決策制定4。另一方面，由于旅游活動主要集中在目的地且涉及眾多利益相關者，受到當地特定政治背景、制度模式和文化觀念的深度影響，因此，基于具體情境的地方化指標更適合監測旅游可持續發展，這得到了眾多學者的支持5。然而，地方化的指標也會引發另外的問題，即不同空間尺度、不同社會情境下的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指標存在差異，導致監測結果難以橫向對比6。

監測結果的反饋也存在一些難點。第一個難點與監測指標的構建一脈相承，即不同空間尺度的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指標難以銜接，針對旅游吸引物（景區）的可持續發展監測指標難以推廣用于評估鎮、縣、城市、國家等更大尺度的旅游可持續發展。這也意味著對于監測結果的解讀只是針對特定空間尺度的旅游可持續發展，而無法外推用于指導更大空間尺度的旅游可持續發展。第二個難點則在于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結果如何更好地被當地相關政府部門和居民、游客、旅游小企業等其他旅游利益相關者利用，以促進他們的可持續行動，進而真正促進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續發展。

三、中國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的實踐經驗

由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發起，旨在推動旅游可持續發展的“全球旅游可持續發展觀測網絡”（UNWTO International Network of Sustainable Tourism Observatories，INSTO）項目在指標建設、方法討論等方面取得積極進展。目前，進入該觀測網絡的有中國、希臘、巴西、印度尼西亞、美國、意大利、澳大利亞、西班牙和墨西哥等國家的觀測點。該項目致力于通過監測活動識別最好的實踐經驗，提高旅游目的地的示范地位，加大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成果在國際間、旅游目的地之間的推廣力度，及時發現旅游目的地在可持續發展方面存在的問題，協同指導旅游目的地科學發展。

中國是最早加入INSTO的成員國。2006年，第一個旅游可持續發展觀測點在中國陽朔設立，中山大學根據世界旅游組織觀測點項目的指標和方法成功完成了中國陽朔2006年的監測報告，得到世界旅游組織的好評。2010年9月28日，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與中山大學簽署合作協議，成立“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旅游可持續發展觀測點管理與監測中心”（UNWTO Monitoring Center for Sustainable Tourism Observatories，MCSTO），負責中國乃至將來的亞太地區旅游可持續發展觀測點的管理與監測等技術工作。至2020年12月，MCSTO在中國共成立了9個旅游可持續發展觀測點，包括陽朔、黃山（包含黃山風景區以及黟縣的西遞宏村）、張家界、成都、河南（包含洛陽、焦作、開封）、常熟、喀納斯、西雙版納和開平。這些觀測點域涵蓋了不同空間尺度、不同類型的旅游目的地，包括城市旅游、社區旅游、鄉村旅游、自然旅游、遺產旅游、文化旅游、民族旅游等，是中國旅游可持續發展的縮影。

在關聯性、適應性、可比較性、時效性、敏感性、易理解性、參與性原則的指導下，MCSTO結合中國可持續旅游的實踐經驗確定了各個觀測點的監測問題與指標，并在9個觀測點開展了多年的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中國的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監測指標融合了對標準化和地方化的綜合考量。各個觀測點具備一些共同的監測指標，為不同類型目的地的可持續旅游監測結果的橫向對比提供了可能。共同的監測指標由4個維度組成，包括經濟維度、社會文化維度、環境維度和政策制度維度，各維度下包含相同的二級評價指標，例如經濟維度的旅游流量與收入、旅游就業等，社會文化維度的社區參與、游客滿意度等，環境維度的資源保護、垃圾管理、能源利用等。而對于二級評價指標下更細分的基本指標則更多地考慮當地的情境。同時，在保留共同的指標的基礎上，各個觀測點也根據目的地的特性發展情境化的當地指標。例如西遞和宏村是世界文化遺產地，旅游對當地最重要的影響是民居用途的改變，因此，監測的指標涵蓋西遞和宏村的商業化情況以及民居的改建情況；而對于中西部地區，旅游扶貧則成為監測的一個重要指標。

第二，監測指標的測量手段實現了客觀與主觀相結合、定量與定性相結合、二手數據與一手數據相結合。為了使監測的數據能較為全面地反映目的地的旅游可持續發展情況，監測小組從各方面收集數據。這些數據既包括主觀數據，如滿意度、保護意識等，也包括客觀數據，如環境質量、旅游經濟、旅游流量、生物多樣性和能源利用等。此外，定量和定性數據也被有效合理地收集和綜合運用于評價旅游可持續發展，定量數據多為評價指標體系中可量化的基層指標，而定性數據多為案例研究和政策規劃等。關于數據采集方面，一手數據多來源于實地問卷調查、觀察和訪談以及技術支持單位中山大學旅游學院以往案例研究，而二手數據多來源于目的地已有的規劃文件以及政府相關部門或企業的統計數據和工作報告等。

第三，監測結果存在積極的反饋機制。MCSTO對監測指標集數據進行及時更新，更新的頻率為每年一次或每年兩次，各觀測點每年數據更新的時間基本保持不變，以敏感地識別旅游目的地歷年變化趨勢。一方面，每年的監測結果通過監測報告、宣傳手冊、宣傳海報、面向社區的監測交流會以及網絡視頻等形式反饋給政策制定者、主要利益相關者（居民、游客、旅游企業等）和公眾，倡導和促進多方主體的可持續行為，提升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續性。例如MCSTO自2012年對西遞開展旅游可持續發展監測，在近10年間，西遞在每年監測結果的指導下不斷改進和提升其發展的可持續性，于2021年獲得世界旅游組織頒發的首批“世界最佳旅游鄉村”稱號。另一方面，政策制定者和主要利益相關者對監測結果的反饋，也幫助MCSTO更有選擇性和針對性地更新和調整監測指標。

（第一作者系該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第二作者系該院博士后，第三作者系該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通訊作者；收稿日期：2023-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