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鋮
黑夜覆蓋
群山和所有的語言
穿過夢境的江河
涌向地平線,止于遼闊
與平靜,若是深秋
我已失去你。一望無際的長夜
繁星落在人類的鐵軌上
這世界別無他物
如此深情,唯有此刻的天空
清澈而溫柔。我孤獨地
等待黎明,并在孤獨中緩緩靠近
晨光中一場微薄的雪
海潮正在退去,我露出了海岸
一樣的胸懷。更大的浪帶著暗流
涌上來,我從不懷疑月亮引力的好意
若平靜些,星辰在我身上旋轉
它們的急速與我的沉默彼此相連
一旦我再次沒入波濤之中
那些堅硬粗糲之物將柔軟光滑
海面上風雨交加,生命的氣息藏得
并不深。海浪又來了
我看了看燦爛星河,由衷地高興
人須有冬天的心境
才能看霜,看雪
——沃萊斯·史蒂文斯
墻角突然開出花
如孤僻之人
在幽暗處露出微笑
秋風急促地鋪陳更為孤僻的魂靈
它由此進入誰的夢境
召喚流水中的石頭
灰色的蜀中平原扶著瘦弱的秋天
雨正穿越現實,與虛幻的結界
反復地滌濯。簌簌的落葉
凋零也自有它的假設
和直覺,我閉上眼睛冥想
冥想滋養著秋風,風里又彌漫著花香
更像是我這個脆弱的理想主義者
內心深處說不出的邏輯嚴密的告白
右肺有一小塊斑狀陰影
每當酒后,它化為一只受驚的蝴蝶
來回低飛,而我本身
只是一枝順著秋風渡河的蘆葦
冬日的花皆已開過
濡濕的大地,了無春天抽枝的痕跡
它何時才能飛出我的身體
櫻花和李花繁盛
且嬌艷,鳥鳴的熾熱中
花香更淋漓,那么多不朽的時光
擦身而過。若兒子們
騎上云朵,朝山頂飛去,眩暈
亦是一種藝術。而我們繼續緩慢地走
理性和非理性的足跡交替發出吱吱聲
山路忽轉,更多的花樹簇擁道路
患肺癌的母親停下來,輕輕搖顫花束
驀然間,朝陽佇立山脊,天上的
光線撥動滿山草木,生命就在周圍
為群山,為春日,為無可名狀的喜悅
只是無端落淚,忘卻的巨石
壓住我,清涼的黃昏忽有悲痛
和微薄的雪,從窗口望去
快速來臨的夜晚忘卻了浮云的姿態
白雪驟然,如十四年前的延續
我同時置身于兩場雪,寒意也雙重
咬噬回憶的堤防。祖母去世時的雪也如此
紛揚,在我守夜時襲來,像幻覺
亦像在打量每一次懺悔,我就那樣安靜地
站著,呼吸,等同搖曳的燭火
不可勝數的雪花舞弄著刀片似的月光
世界一聲不響,我只是無端落淚
如一塊海綿,無法吸盡生命的哀怨
潺湲的錦江儒家般執著
萬古奔襲,一群石頭
此刻完全沉浸在水流之中
它們渴求什么?
江流移動是去大海的深處
水聲清澈,如光的語言
江岸空無一人,萬物樸素自在
這春景,趨于無限的精致
而來年又將重復
那時我走過,這些石頭
又在渴求什么,而我再不能
細數今日,一想到這里
令我著迷的,卻是無端的悲喜
于是,我也狀如一塊石頭
用盡凝視,江流與遠方渾然一體
桃花重復著桃花
無盡的山丘正陷入茫遠
我站在一棵桃樹旁
看蝴蝶與蜜蜂交替獻出愛
并帶走希望。很慶幸,我看到一切
很美好。樹尖上的風沉浸
在花香里。同樣的春風,在我故鄉
吹拂:清晨的淡雅,正午的濃烈
黃昏的悠遠。正如我期待那樣
這一刻,突然很感激它,我知道
它一定吹拂過祖母的墳冢
慷慨而樸素,恰如祖母一生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