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清淺處，一步一安然

文 王旭芝

1

我出生在農村家庭，父母不識字，家中幾乎找不到可看的書。小學時，偶爾看到母親燒火做飯時，不知從哪找來的用以引火的、發黃的陳年舊報，我便立即搶下來，坐在柴火灶后先細讀一番。

讀四年級時，特別流行武俠小說。哥哥跟同學借來一套金庸的《射雕英雄傳》，我便沾了光，日夜捧著那幾本書。我央求哥哥好幾次晚幾天再還，還書的日子被我拖了又拖，最后只好戀戀不舍地把書從枕頭下拿出來。那時候的我，多么渴望有一本屬于自己的書啊，不是借來的，是我自己的書，想什么時候看就什么時候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我還央求母親帶我去同村的一位大哥哥家借，大哥哥婉拒了，說這些小說太深奧，不適合小學生看。回家的路上，母親嘀咕：“書借了看看，還能變小了變瘦了？”

不過很快，我便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課外書。我的大堂哥高中畢業，要去工廠上班，丟棄了一些練習冊和高中教材，其中有一本沒有封面的書。“阿哥，這本書你不要了？能給我嗎？”堂哥應允后，我激動地捧著這本書撒腿往回家跑。一到家，我便沉浸在香氣撲鼻的文字里。通過閱讀里面的文章，我知道作者叫三毛，原名叫陳平。讀《吹兵》，我感受到了作者對善良的啞巴軍人的那份愧疚；讀《一個星期一的早晨》，我仿佛在一個夏日的早晨醒來，與一群朋友故地重游；讀《西風不識相》，作者異地求學受到同學欺負，遭到管理員誣蔑的經歷讓我印象深刻……通過這本書，我看到了一個交錯著甜蜜與傷感的少年心事，一個年輕人自己也說不清的那份情懷。我有時候模仿作者的句子寫日記，內心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感動。我深深地感受到，文字像一把毛茸茸的刷子，從我心頭輕輕掠過，撫平我青春懵懂的心事。

2

初一時，語文老師告訴我們，隔壁班一個男生在報紙上發表了一篇作文。我悄悄把這位男生當成我的“文字英雄”，立志有朝一日也能寫出文章發表。

有一次，我在一個鄰居家里看到這份報紙，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把報紙最下面的投稿地址抄下來，塞在口袋里。有一段時間，父母發生爭吵，母親生氣回了娘家。父親白天上工，哥哥姐姐住校，家里只有我一個人。那晚，偏巧停了電，我喝過半碗冷粥，點了蠟燭坐在桌前等父親回家，秋末寒冷的山風直往門縫里鉆。燭光下，一個十二歲少年在日記中盡情傾訴苦悶、迷惘與無助，也寫下對美好生活的期盼：“我想要的幸福生活，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家門口的東竹下，每天能撿到鴨蛋，我能坐在爬滿牽牛花的墻邊讀喜歡的書……”寫著寫著，文字這把軟毛刷子再次輕輕拂過我心頭，令我波瀾起伏的情緒漸漸平靜。

第二天，我把這篇文章謄寫在方格稿紙上，裝入信封，寫好報社地址，走了半個小時的山路，到了郵局，將文章寄出。大約是那年臘月十八九的晚上，一家人正吃晚飯，門外風兒嗚咽著，我聽到了敲門的聲音，是村主任來了，送來一個大大的信封，信封里裝著報紙，以及一張印著我名字的30 元匯款單。我激動不已，信封口被我撕得參差不齊，父親把手往深藍色的外套上擦了擦，拿起報紙和單子細細研究。我揣著這30 元走進學校附近的一家書店，像進入了一個美好的天地，在色彩鮮艷、擺滿書籍的書架上，我找到了那本沒有封面的同款書，封面上寫著——《雨季不再來》。

3

初中、高中、大學，整個學生時代，我幾乎是在書的陪伴下度過的，我讀《傲慢與偏見》《漢娜·阿倫特》《平凡的世界》等文化經典，讀《萬歷十五年》《明朝那些事兒》等歷史讀物，也讀《光榮與夢想》《南渡北歸》等社科經典……讀書，讓我變得寵辱不驚，在遇到人生暴風雨時，不會大悲大喜；在迷茫焦慮，深陷痛苦無法自拔時，心境得以開闊。

在日復一日的閱讀中，我嘗試用樸實的文字，誠實地書寫內心的感動。我希望把我筆下的文字變成一把把刷子，撫平心靈的褶皺。閱讀和寫作，是一條比人生還要漫長的道路，讓自己先成為一個安靜的讀者，用一生的時間來閱讀，不一定要成為什么人，但可以成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