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政 王鵬
內容摘要:小人物,大情懷是劉震云的作品背景,他以小人物為切入點,展示了人物的生存方式和精神狀態。正是劉震云的這種寫作姿態,讓他深入貫徹到小人物的身份意識當中,他的小人物書寫充分表現在他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展現了當代中國在社會變革動蕩之時小人物的心理動向。本文從劉震云小人物書寫中的立場、角度、內涵及其拓展展開論述,同時分析劉震云堅守的現實主義,以及當代價值和作家的使命擔當。
關鍵詞:劉震云 《塔鋪》 《一地雞毛》 小人物 現實主義
何為“小人物”?在廣泛的定義中,小人物往往指的是一些社會地位較低、生活較為困苦的人群,而這一形象在進入文學領域后,好像就被貼上了貧窮、落后的標簽,在對這些人物的刻畫里更多的是作者的主觀想象,更多的是在表達作者的個人情感。而劉震云卻是站在小人物的視角上創作,引發閱讀者思考人性一步一步怎樣墮落以及被社會異化的過程。他在創作中堅守現實主義,站在深厚廣袤的大地上以小人物的視角展開批判,書寫小人物以自己的方式和態度應變社會的發展與變遷,豐富了當代文學的審美追求。
一.劉震云筆下的小人物立場
新時代文學創作中“小人物”的形象被頻頻勾勒,這體現作家對于人物生存狀態的關注以及將自己融入其中,在劉震云的創作中,他一直聚焦小人物的精神世界,展現了小人物孤獨以及漂泊不定的命運。那么在劉震云的小人物書寫中,他的立場是怎樣的?他作為知識分子所書寫的小人物有什么特點?會不會是簡單的廉價的居高臨下的知識分子立場?會不會像其他作家那樣摻雜過多的主觀情緒,從而導致敘述的真實性降低?劉震云自十四歲進入部隊,退役后參加復學考試,一舉成為河南省狀元,跨越到了知識分子的階層,但是在他的小人物書寫中,沒有居高臨下的書寫,他始終將自己作為其中的一份子,以零度敘述的視角娓娓道來。在《一地雞毛》的《塔鋪》里,從部隊剛剛復員的“我”參加高考補習班之時遇見了李愛蓮,并且互相產生了情愫,但最后“我”參加了高考,而李愛蓮卻“背信棄義”欺騙了我并且嫁給了別的男人,在敘述中,李愛蓮是可悲的農村少女,我卻是有著大學夢理想的“準知識青年”,“她的手在我身邊,我感覺出來。我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一只略顯粗糙的農家少女的手......”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一個家庭僅僅因為父親生病沒錢就要靠女兒出嫁給別人這種方式來換取救命錢,而“我”也無能為力,只能和李愛蓮互相承諾不會忘記彼此。“走了二里路,我向回看,李愛蓮仍站在河堤上看我。她那身影,那被風吹起的衣襟,那身邊的一顆小柳樹,在藍色中透著蒼茫的天空中,在一抹血紅的晚霞下,猶如一幅紙剪的畫影。”劉震云并沒有書寫救贖李愛蓮,而只能任由社會將“我”和李愛蓮推向不同的命運,她的身影永遠停在河堤,而我向著蒼茫的天空走去,“河堤”和“天空”也正是“我”和李愛蓮的遙遠距離。小說里李愛蓮雖已經出嫁,但再見到“我”時也“伏到我肩頭......不顧一切低吻著,舔著,用手摸著......”在劉震云的筆下,小人物不再是始終歌頌和啟蒙的對象,他們都有自己灰暗的一面,有著看似不可告人的秘密,有著自己的隱痛和憂思,有著自己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與盼望。除李愛蓮之外,和高考復讀班同學一起生活的日子也是十分有趣的,盡管“磨桌”生活條件差,他也不愿意向別人索要吃的,自己放學后偷偷吃烤蟬,“我”替他保守這個秘密,保護了他的自尊心。而對于其他同學例如“王全“,因為生活的窘迫不得不在臨考一個月前退學去照顧家庭,而在考后再遇到他卻已經像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我”對于他的轉變其實是十分失落的。敘述人對這些失落不簡單只是諷刺和批判,而是站在了與他們同樣的視角下去感受,所以回憶起來也是動情的,也會因為他們的生活艱辛和高考失利難過。這表現了劉震云書寫之時的立場以及產生的共情,并不是廉價簡單的知識分子居高臨下的立場。
二.劉震云筆下的小人物書寫
近百年作家創作證明實踐是創造的源泉,只有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進了民間,創造才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中國現代作家同樣以小人物書寫為指向,余華先生將“高尚”與“溫情”貫穿在《許三觀賣血記》中,小人物即使卑微到塵土里也能感受到他們積極的“夾縫中求生存”。劉震云的筆下又是從怎樣的角度書寫小人物呢?如何描寫小人物的智慧,以及如何構造出與時代的沖突和兩難呢?在書寫中,劉震云首先聚焦在小人物的精神世界中,并且將視野集中在小人物與現實的關系、自身的人際關系中。《一地雞毛》中的小林和他的妻子都是知識分子,在步入社會之前他們都有著自己的理想追求,也有著堅定的精神信仰。小林在踏入社會前,對自己即將從事的工作充滿了希望,也有著一顆打抱不平之心,小林的妻子也是女性知識分子的代表,文靜內斂,心中也充滿著詩意。但是隨著小林步入工作之后,自己的理想被現實狠狠擊碎,即使是知識分子,在面對不被重視的單位里也只能窘迫和無奈的低下頭,曾經打抱不平的他也會為了權力給領導送兩箱可樂,這看起來十分可笑,但又何不是小人物生存的悲哀,而小林文靜甜美的女性知識分子形象也在柴米油鹽的壓力下,變成了平平無奇的家庭主婦,哪怕是一斤豆腐餿了也能和丈夫吵架。除了小林夫婦,從詩意到現實轉變的最大的莫過于“小李白”。在大學里他文采斐然、行云流水,獲得了“小李白”這個稱號,但是進入社會之后卻在大街上賣起板鴨,從詩意盎然的少年到滿手油漬的大叔只需要現實的輕輕一擊,即便是當初對板鴨生意不以為然的他也會在金錢的誘惑下屈服于甚至喜歡上這個工作,成為普通的世俗小市民。小林最初的的干勁、理想和事業心在經歷單位和家庭的種種磨礪之后已經變得稀碎,在物質壓倒理想的現實面前,小林認為生活無非就是買菜、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洗衣服照顧孩子罷了,他在和別人聊天的時候說到:“看,還說寫詩?寫姥姥!我可算看透了,不要異想天開,不要總想著出人頭地,就在人堆里混,什么都不想,最舒服,你說呢?”生活中的摸爬滾打讓他明白了,宏圖大志的實現是沒有可能的,生活的壓力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死的已經死了,再想也沒有用,活著的還是先考慮大白菜為好,小林又想,如果收拾完大白菜,老婆能用微波爐再給他烤點雞,讓他喝點啤酒,他就沒什么不滿足的了。”小林心中僅有的那一份情感也被世俗社會所磨滅,曾經十分富有詩意的人也會變得麻木不仁。這也正是劉震云描寫的小人物與時代的兩難,一方面是自己遠大的抱負,一方面是生活的柴米油鹽,時代的大環境下小林夫婦、“小李白”這樣的小人物比比皆是,他們沒有向上發展的機會,也找不到拯救他們的稻草,最后只能消失在時代的洪流中。
三.小人物、大價值
作家只有將自己深入到人民群眾的生活中,才能進而深入精神世界。莫言在北京大學發表演講時談及塞萬提斯時說到:“要想寫出能反映時代本質并超越時代的作品,作家應該盡可能地拓展自己的生活體驗,更多地深入社會底層,與普通人感同身受。在當今這樣的富裕程度超過歷史上絕大多數時期的情況下,作家要體驗饑餓、勞苦的機會已經大大減少。但生活在基層的人們依然有著種種不如意和難以克服的困難,作為一個寫作者最起碼應該了解這些人的心理和生活狀況,然后才有可能使自己的作品具有現實和社會意義。”劉震云1992年所發表的《整體的故鄉與故鄉的具體》中提及“在我的小說中,有大約三分之一與故鄉有關。這個有關不是主要說素材的來源或以他為背景等等,而主要是說情感的觸發點”。那借助劉震云所說,我們該怎樣通過劉震云的故鄉體驗去論述他小說中的小人物?以及如何拓展?
劉震云并沒有像莫言所說去有意而為之的體驗農村生活,去感同身受,但他很小就被寄養在鄉下的外祖母家,饑餓給在農民家庭長大的他的童年帶來了深刻的影響,劉震云對中原鄉村在其生長的50、60年代所遭遇的貧困和災荒有著刻骨的記憶。雖然在15歲之后他離開故鄉當兵,但這中原農村度過青少年時期的劉震云對那里農民的貧苦生存環境有著切膚的認識。正是由于農村的人生經歷,讓他在書寫小人物故事之時,更具有鮮明的民間特點,他了解勞動人民,了解他們的生存方式和生存哲學,正像劉震云自己所說,農名工和底層的勞動人民對他是很有親切感的,他體會過貧苦,也了解他們的思維方式,更是欣賞他們的做事風格,正是因為劉震云在中原鄉村的生活經歷,“小人物”書寫從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種子。
對于劉震云來說,小人物書寫既是心理的認同,更是一種寫作的立場,他將目光放在小人物身上,以小人物的視角進行觀察和創作,他繼承了“平民文學”“文藝大眾化”等概念強調的對于人民生存狀態的關注,但不帶有“啟蒙”色彩和階級意味。自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倡導“平民文學”口號開始,到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將“文藝大眾化”的宗旨確立,由茅盾老舍對人民生活困苦的描寫,再到以趙樹理為代表的解放區作家描述農民在解放區的故事,小說中書寫的小人物可謂經歷了一代又一代的演變和發展,那么在未來的時代潮流下,作家對于小人物又會出現怎樣的書寫可能呢?現當代很多作家對底層文學的關注多為苦難的揭示,在劉震云的筆下不僅揭示小人物經受的苦難,還揭示了苦難的根源,作為絕大多數社會中的小人物來說,不停的轉變自己的行為和思想從而適應時代才是最困難的。在未來作家的書寫中,作家筆下不僅需要接觸小人物生活的現實處境,給予人文關懷,更多的是要呼吁這小小人物在物欲膨脹的生活中不能迷失自我,要積極向上面對生活,新時代新浪潮背景下描寫小人物的精神與生存狀態則顯得更為重要。
四.中國當代文學的現實主義、作家的使命擔當
上世紀80年代初,隨著改革開發的推進,現實主義的創作也逐漸浮出水面,從“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等成為80年代初期的文學主潮。現實主義的創作方式,要求作家要符合時代的精神,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這個時代,并揭露社會問題。同時表現出對生命的尊重與終極關懷。這就表明作家的表達方式會接近普通人的生活。無論從哪個視角看,現實主義的新文學都是以簡練的語言來描述現實生活、描述現實的。劉震云小說中的現實主義也表現在站敘事立場上,他站在小人物的角度,以及口語化的敘述語言,塑造他們的形象。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后,圍繞啟蒙國民這一問題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一直是朝著兩個方向發展,一個是否定的態度,如魯迅筆下的阿Q、余華筆下的福貴,另一個方向是朝著肯定的,呼喚著新一代理想化的英雄人物出現,集中在現實主義時期高大上人物的塑造。在劉震云作品中,無論是經過自己努力改變命運的底層知識分子,還是始終身陷底層泥潭的農民,他們都是這個社會中普通而又十分常見的小人物,從小人物的日常瑣碎中往往蘊含著人性的哲理,他們物質雖然匱乏,但他們的精神世界也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些描寫都寄托著他對底層人物群體生存狀態的關懷,這種關懷體現了他作為一名現實主義執著的寫實精神,同時也告訴讀者,在市場經濟高度發展的同時也要將自己的精神世界不斷豐富。
在現實主義創作中,現實批判是重要的主題主一,以魯迅為首的新文學現實主義創作對這一主題更是貫徹到底,但從整體看劉震云的現實批判,是從描寫生活出發,他沒有人云亦云的列舉出社會現象并批判,而是通過對民眾生活的困頓和深入到社會內核之中,去發掘更深層次的原因。新時期劉震云小說現實主義創作中的批判主題是對新文學現實主義的延續,一直持續關注現代文明發展中人的生存處境與社會問題,在各大作家都開始轉型的時代,顯得格外珍貴。那么隨著文學創作環境的逐漸寬松,新時期作家創作走上了求新求變道路之時,在這個消費主義文學幾乎成為創作主流的時代,現實主義創作又有怎樣的當代價值?當代作家又應該承擔怎樣的使命呢?在這個文學變革的年代里,許多現當代的作者都對西方的現代性創作手法表示出了強烈的渴望,他們嘗試了多種不同的創作方式,喜歡欲望、身體寫作或者是荒誕的主題表達,要想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態度,就要對在現代社會中被忽略的部分給予更多的關注,要在更為隱蔽的角落里找到真實。
隨著城市的日新月異,高樓大廈拔地而起,農村的“現代化”以及底層人民的向上攀登顯得格外漫長而間隙,現實主義創作更多要表達一種民眾普遍的感情和社會底層的生活,這正是現實主義文學創作的價值所在。
縱觀劉震云的小說創作,他自創作開始就一直塑造農民與知識分子,主題表達的也是現實批判,正是因為他的目光始終投注在小人物所處的社會中,表現他們在社會轉型期的生存狀態,才展現出他文學創作中的現實主義特色與立場的堅持。當然,劉震云的小人物、現實主義創作在新時期也有所繼承和發展,雖然和現實主義傳統創作相比,他們都將平民作為著眼點,但劉震云從最初的帶有一點知識分子啟蒙立場到最后敘述中與作者隱含態度的統一,就和傳統書寫大相徑庭,傳統書寫往往是作者以精英知識分子的立場完成整個創作。而在關注點上劉震云也是具有獨特性的,五四新文學現實主義創作中對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關注較多,而劉震云是對底層農民的孤獨精神世界給予筆墨。韋勒克寫到:“當作家轉而去描繪當代現實生活時,這種行為本身就包含一種人類的同情,一種社會改良主義和社會批判,后者又常常演化為對社會的摒斥和厭惡。在現實主義中,存在著一種描繪和規范、真實與規訓之間的張力。這種矛盾無法從邏輯上加以解決,但它卻成了我們正在談論的這種文學的特征。”劉震云小說中的小人物、堅守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在當代社會依然很有價值,對社會現實問題的發現,已經尋找社會中的黑暗角度,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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