劬庵篆刻印象

方石英

劬庵之劬，勤勞也，金林西《劬庵印存》就是一個明證。此書共收錄一百三十一方近年新作，竟有一百多方是在壬寅年十個月內創作，足見他的勤奮和旺盛的創作力。

我曾在《劬庵的篆刻正脈》一文中說：『要成為那少數的篆刻家，別無他法—唯有重返印學發展流變的歷史現場，薪火傳承篆刻正脈，才有一線機會嵌入篆刻藝術殿堂的榫卯結構中。金林西是清醒的，他正是沿著此脈讓自己生根發芽。』梅花香自苦寒來，腳踏實地的劬庵，把印刻在石頭上，也刻進欣賞者的腦海。他在印壇的脫穎而出，不僅讓導師陳振濂感到欣慰，也幸運收獲李剛田、童衍方、孫慰祖等諸多前輩的贊許，紛紛題辭以示鼓勵。

劬庵篆刻，千真萬確已今非昔比。他的『看家本領』（陳振濂語）鳥蟲篆，經過日復一日的錘煉提純，已然開始蝶變。劬庵的鳥蟲篆以秦漢為宗，下逮明清近世及方介堪、韓天衡、吳子健等當代鳥蟲大家，不斷融入自己的思考與探索，厚積薄發出屬于自己的那片光亮。

吳昌碩先生論治印章法，要點是『全印不管一字或數字，均應使之團結一氣』。鳥蟲篆獨特的字體特征無疑增加了分朱布白的難度，但劬庵駕輕就熟，『團結』文字自有法度，借換挪移，虛實相生。無論字多字少，方形或異形，有邊或無邊，工穩或寫意，始終能在變化統一中妥善布局，呈現和諧典雅之氣息。例如『百福來儀』印，『百、來』筆畫較少，『福、儀』則較復雜，印面是長方形，劬庵將『福』挪移為上下結構，『儀』字獨占兩格，印面瞬間變得平穩均衡起來。同樣是無邊鳥蟲，也是一印一世界，各有相貌。『頹然一醉終日如愚』『欲買桂花同載酒』的倚正合度，『此情可待成追憶』五魚戲水的悠然趣味，『千金散盡還復來』的靈動巧思……都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敬天愛人』是一方隨形章，印面亦是觀世音菩薩造像的底座，劬庵依形順勢上窄下寬結構印文，宛如凈瓶造型，內容與印材交相輝映，上品也。

天道酬勤，劬庵日日刀耕不輟，練就一流刀功，現場直播刻印時自信從容，如行云流水般賞心悅目。陳振濂先生評論其『用刀線質挺拔而無一絲俗態』，我深有同感。劬庵的鳥蟲朱文印，沖、切結合，披、削兼施，線條遒勁、婉轉、渾融，獨具個性筆意，典麗雋永。把『致廣大盡精微』印面放大觀察，我們能夠感受到運刀時的快與慢、膽大與心細，甚至能感受到創作者全神貫注時的鼻息起伏。『空谷傳聲』印為代表的劬庵白文鳥蟲，以勁挺清剛的沖刀為主，線條流暢，刀與石相接留下的自然崩裂殘損清晰可見，盤曲處善于用切刀小心收拾，隨字所適，得心應手。

劬庵揚名印林，起于鳥蟲，『以鳥蟲體豐盛而守金石古樸之氣』（陳振濂語），后印路漸廣，遂成大觀。

常被『鳥蟲』遮掩光芒的漢玉印風格作品自不必說，整體沉著俊逸，線條修長挺勁，善于細處點睛斑駁銹蝕效果，如謙謙君子孤山獨坐，古雅樸茂且不失書卷氣蘊，假以時日定會與其鳥蟲作品雙珠并耀。《劬庵印存》收錄的『蓬萊文章建安骨』『一番花事又今年』『初心致遠』三印，則是典型的浙派風格，短刀碎切，內斂雅致。『雖小道必有可觀焉』，擬唐宋九疊官印之式創作，無論屈曲盤旋印面，還是逼真的『鑄造』標記落款，盡顯唐宋官印風韻，此作獲『西泠印社第十屆篆刻藝術評展』優秀獎，離入社幾乎一步之差，也許有人會替其惋惜，但天降大任于劬庵也，再沉淀一段時間登頂對他個人和印壇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像偏愛文如其人一樣偏愛印如其人，我從不掩飾自己對劬庵其人其印的情有獨鐘。篆刻之于劬庵，是日常生活，是發自內心的生命必須，更是一種信仰。

本專題責編：范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