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寧武關軍事防御體系的構建探析

【摘要】明代初期太祖成祖北伐，形成對蒙戰略優勢，仁宗朝為恢復戰后經濟轉攻為守，蒙古在這一時期迅速發展壯大。土木堡之變后，明政府由盛轉衰，隨著蒙漢沖突的加劇，嘉靖年間明政府在寧武關新設總兵府、總兵道、中糧廳構成其整體防御體系，成為明代九邊重鎮——山西鎮的鎮城，承擔著北扼蒙古、南衛京師的重要使命。隆慶和議后，蒙漢重新恢復通商與互市，寧武關成為蒙漢經濟往來的渠道。

【關鍵詞】明代寧武關；長城；蒙漢民族交往；邊疆治理

【中圖分類號】K248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8-007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23

寧武地區分布著戰國、東魏、北齊、明代等各個時期的長城遺跡，用以防御周邊少數民族入侵。目前學界對寧武關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關于明清時期寧武關的軍事職能，賀琦的《淺析寧武關的軍事職能》（新西部理論版，2015年第6期）；張玉坤、李松洋、李嚴的《明長城內外三關軍事聚落整體布局與聯防機制》（城市規劃，2021年第11期）；張友庭的《晉藩屏翰——山西寧武關城的歷史人類學考察》（上海學術報告，2012年）。二是關于寧武地區的古代建置，比如王杰瑜的《寧武縣古代建置沿革考釋》（山西檔案，2013年第1期）。三是關于寧武地區的民族融合問題。蘇栓斌的《寧武長城與民族融合》（中國長城博物館，2016年第2期），對各個時期的寧武長城以及民族交往進行了梳理。目前學界對寧武關的研究集中于邊疆防御以及建置，寧武關作為明代長城防御體系的組成部分，深受晉北蒙漢局勢的影響，逐漸成為民族交往的橋梁與紐帶。

一、寧武地區地理區位

寧武地區地處山西西北部，連接著大同盆地與太原盆地，是少數民族南下中原的重要關口，是少數民族與漢族爭奪的焦點，是民族交往的通道，在各個歷史時期都起著重要作用。寧武地區南北長東西窄，南部有一東西走向的橫嶺，被稱為分水嶺，將整個縣城分成南北兩個單元，分水嶺以南為汾河流域，以北為恢河流域，分水嶺與400毫米等降水量線基本一致，導致南部和北部降水量、氣候、植被覆蓋率等差異很大。縣城以南水熱條件好，適合農業生產；而縣城北部多黃土丘陵，水源不足，農業發展較為緩慢，形成一種農牧并存的生產方式。分水嶺的存在使南北分化出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正是這種特殊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寧武地區胡漢交融的歷史特點。

“雖帝都冀州之北鄙，而林胡、樓煩，實獯鬻、獫狁之南境。傳稱代北多奇節之士，然而風俗弇野，文獻無稽，歷考史傳，惟元魏始基，雄踞于此。往往村落數十家者，列為郡縣軍府，而朝更暮改，曾不歷時，及高齊，始一并省。上溯秦漢魏晉，下逮唐宋元明，又或紛紜數易，加以匈奴、烏丸、鮮卑、突厥、韃靼、瓦刺前后侵擾，殆無虛日。” ①寧武地區因地處偏遠，明以前不斷受到少數民族侵擾。這與寧武所處特殊地理位置、自身地形構造以及中原王朝對寧武地區的管理有關。

二、寧武地區歷史沿革

寧武地區在戰國以前一直是樓煩人聚居區，直到戰國后期，善于騎射的樓煩人不斷發動戰爭，意圖擴張其勢力范圍，逐漸威脅到趙國的統治。為了防御北方林胡、樓煩等北方少數民族的侵擾，趙肅侯、趙武靈王相繼在趙國北部邊境修筑長城。長城的修筑與趙武靈王的“胡化”改革，使趙國整體軍事實力大幅提升，吞并樓煩國，將寧武地區劃歸雁門郡統轄，樓煩以及林胡大部臣服于趙國，與漢族或其他北方少數民族融合。秦漢時期中原王朝強大，寧武地區得以平穩發展。東漢末年全國重新陷入分裂割據，寧武地區成為羌胡紛爭的戰場，再無安寧之日。南北朝時期，北魏、東魏、北齊都曾在寧武關建筑長城，長城成為少數民族與漢族交流碰撞的紐帶。

唐朝末年至五代時期，寧武地區先后處于晉國、北漢政權的統治之下，成為與草原民族突厥、契丹溝通的前沿地帶。北宋擊敗北漢政權后，在武州（今朔州一帶）設立寧武軍，這是“寧武”名字的最早來源，北宋后期無力阻擋契丹軍隊的南下，寧武地區分水嶺以北被契丹人占據，歸屬朔州善陽縣管轄，分水嶺以南先后為多個政權所占據，政區所屬幾經更迭，長期處于北方游牧民族的統轄。寧武地區行政區劃的不確定性，展現出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激烈較量，在五代時期寧武的建置依舊十分混亂，但“寧化”之名得以保留。總之，這一時期寧武地區作為民族紛爭的前沿戰場，地方治理十分落后，社會發展極其緩慢。

三、明代寧武關軍事防御體系的構建

（一）成化三年（1467）始設寧武關

北伐耗費巨額軍費，為快速恢復正常生產生活，從仁宗朝開始明政府便不再向蒙古發動大型戰爭，實行轉攻為守的軍事戰略。仁宗強調“民力罷矣，慎毋貪功生事。夷虜至塞下，順則撫之，逆則御之，驅之而已。毋為首禍。違命獲功，吾所不賞。” ②宣宗實行“有寇則乘機剿捕，寇去不必窮追” ③軍事戰略。正是由于仁宗、宣宗朝對蒙古實行消極防御的軍事戰略，蒙古瓦刺部在這一時期多次侵擾明朝邊境，掠奪物資、人口，逐漸發展壯大，占領東勝、開平等戰略要地，明朝北部防御體系遭到嚴重破壞，開始轉向戰略防御，將北部邊防向南移。正統年間，英宗錯信奸臣，親征瓦刺，結果發生土木堡之變，明軍被瓦刺大軍包圍，死傷慘重。經此一戰，明政府由盛轉衰，蒙明關系發生轉變，蒙古騎兵時常南下侵擾邊境，北部邊患十分嚴重，明政府轉向全面軍事防御。成化、弘治、正德年間，明朝的北部邊防撤至長城一帶，蒙古鐵騎一路南下，占領河套地區，外長城多次失守，蒙古開始在蒙漢戰爭中占據主導地位。

寧武關的崛起與這一時期晉北邊疆局勢變化有著密切的關系。明成化二年“初，設寧武關，筑偏頭長城，起老營丫腳墩，至老牛灣二百四十里，號為二邊”。正德“八年筑長城，東起渾源州，西至寧武。因山為險，凡四百余里。明年，復筑長城，起老營之石廟，至石梯墩七十里，號為三邊”，“正德九年，己未，小王子入寧武關，掠忻州、定襄、寧化。九月壬戌，犯宣府、蔚州。” ④寧武關于明成化三年（1467）設置，與偏頭關、雁門關共同構成明山西沿線內長城的防御體系。寧武關位于山西省寧武縣，為山西北部邊防的重鎮，“統領十二個軍堡，東為大河、陽方、朔寧；北為神池、大水口、利民；西北為黃花嶺、土棚、義井；西為寧文、二馬營、為西鎮。”寧武關又被稱為晉藩屏障，是明代長城沿線的重要關隘，素有北屏大同、南扼太原，西應偏關，東援雁門的戰略作用。雁門關有雁門山這一天然屏障，偏頭關有黃河相隔，只有寧武關處于山谷之中，地勢平坦，南北走向，直通塞北，為游牧民族入侵中原的首選通道，正統年間后成為三關中交戰最為頻繁的關隘。蒙明雙方的朝貢也因土木之變而短暫中斷。⑤

（二）嘉靖年間構建寧武關整體防御體系

明中后期，明廷與蒙古軍事實力發生逆轉，明廷于弘治年間開始大規模修筑防御工事，構建北部邊疆防御體系——九邊重鎮，以抵御蒙古騎兵。明朝后期國力衰微，邊關軍備廢弛，蒙古侵擾明朝邊境愈發頻繁，“是時，偏關、寧武雖邊塞乎若內地，然自河套、東勝之守變而燒荒之制不行，于是二關撤其屏藩，而距邊數十里外住牧者得以時至。其后曾銑之議復沮于相嵩。終嘉靖、隆慶寇無寧歲焉，所為知保險于內而不知制險于外。”《三關圖說》載：“嘉靖中，大同失守，敵知寧武兵單，由此入犯太原、忻、代等地處，無寧歲……誠謂守大同者，守三晉；守寧武者，守三關也。險隘如盤道梁之雕窩梁，燕兒水，臥羊坡，寧武之陽方、朔寧、王野梁……極稱沖要。”嘉靖中期，大同失守后，山西門戶大開，大同與偏關所在的第一道防御體系近乎瓦解，而原本處于第二道防線的寧武，成為抵御蒙古族的前沿戰線。

嘉靖年間，蒙古俺答部、吉囊部占領大同，取代小王子部，成為這一時期蒙漢交往的主導力量。俺答部當時活動于宣府、大同一帶，自大同南下，不日便可抵達寧武城。吉囊部居于河套、陜西一帶，《皇明九邊考》載“近年，虜在套中，以三關為出入之路，直抵山西地方搶掠。” ⑥嘉靖十九至二十年，短短兩年時間，這兩部曾四次越過寧武關，進入山西南部地區，兵至太原城下，京城都為之震動。俺答、吉囊兩部將蒙漢戰爭推至白熱化。這一時期由于大同失守，偏關防御形同虛設，南移抵擋蒙古大軍的入侵，原本處于中部的寧武關軍事地位大幅提升，朝廷重新調整三關的軍備布局，將原駐扎與偏頭關的副總兵，升為總兵，移駐寧武城，寧武由原來的千戶所變為明代九邊重鎮之一山西鎮的鎮城，成為阻擋蒙古南下的重要關口。嘉靖二十年、二十八年、三十九年，寧武關先后遭受多次蒙古兩部的進攻。

后期蒙古俺答部勢力擴展迅速，吞并吉囊部后稱汗，成為蒙古部族的主導力量。俺答稱汗后，蒙漢戰爭上升到頂峰，俺答部南下進犯中原愈發頻繁，逐漸形成了兩條固定的南下路線，據顧炎武考證“……虜若從大同邊寇入犯，則走井坪、應、朔而犯神池、陽方、盤道梁等口，再東則廣武、白草溝、茹越、小石、北樓，處處當防；若從宣府入犯，則走蔚州、渾源州，西犯平行、北樓、小石、茹越等口，再西則盤道梁、陽方、神池，處處當防……” ⑦俺答部從大同和宣府出發南下，可越過外長城，直抵寧武關所在。為進一步抵御蒙古人的入侵，嘉靖三十七年，在寧武城中設立了中糧廳管轄軍需糧草，三十八年又設立寧武兵備道對三關中路的兵備以及糧餉進行統一調度，總兵府、總兵道、中糧廳構成寧武關的整體防御體系。但是“國初以宣、大為重，重兵大將多在兩鎮，三關兵馬少又脆弱。往時恃大同為捍蔽，故三關之備差緩，今時則異矣。使非設險據隘，其何恃而能守？”隨著晉北蒙漢沖突的加劇，明政府開始修筑內長城，將現存的十八個關隘修筑邊墻連接起來，構成明代內長城的防御體系。乾隆《寧武府志·地紀》載“嘉靖十三年，都御使任洛自雕窩梁至達達墩，筑邊八里二十八步砌以石。然陽方口為西隆之隙，當朔州大川之沖，通忻、代諸路平夷滿衍，虜雖十萬騎，可成列以進。嘉靖十八年，都御使陳講乃尋王野梁廢跡修復之。東起陽方，經溫嶺、大小水口、神池蕎麥川至八角堡悉筑長城，凡百八十里，且筑且斬，因山為險，土石相半，外為壕塹。二十三年，都御使曾銑以邊墻高厚，勿稱雁門，乃復增筑之。三關中路之備，于是始壯焉。”歷經十年，前后進行三次修筑，終于將整個內長城防御體系修筑完成。

（三）隆慶和議后寧武關經濟貿易職能的擴展

長年的戰爭使蒙漢雙方損失慘重，明政府的國力漸趨衰弱，對蒙政策更加的保守，弘治年間，明政府中斷了蒙漢雙方的貢市與朝貢貿易，這導致蒙漢之間的關系急劇惡化。蒙古各部肆無忌憚的侵擾明朝邊境，造成沿邊軍鎮的屯田遭到破壞，各軍鎮軍糧無法自給自足，只能依靠內地運輸，遠程運輸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政府為抵御蒙古騎兵南下，重新整修防御工事并且增加關隘駐兵，這一系列加強邊疆防御的措施，需要巨額軍費的支撐，這大大增加了明政府的財政負擔。

對于蒙古而言，其游牧的生活方式，受自然環境的制約，明政府停止互市貿易后，蒙古民眾物資極其匱乏，無法滿足日常生活需要，只能通過南下掠奪漢人物資來維持其生活，但“朔漠素無痘癥，自嘉靖庚戌深入石州，染此癥，犯者輒死”，騎兵南下雖掠奪了些許物資，但卻給族人帶來了更大的災禍，導致天花病毒在蒙古草原蔓延。“北虜俺答阿不孩遣夷使石天爵、肯切款大同、陽和塞求貢。言其父諰阿郎在先朝常入貢，蒙賞賚，且許市易，漢達兩利。近以貢道不通，每歲入掠，因人畜多災疾，卜之神官，謂入貢吉。”上述史料是嘉靖二十年（1541），俺答汗派遣使者來朝請求恢復朝貢的相關記載，蒙古族內中出現大規模疫病，蒙古草原從未有過此等怪異災病，沒有治療疫病的經驗，只好依靠薩滿占卜尋求解決災疾之法，薩滿指出通貢是解決此災異的唯一辦法。蒙古騎兵在南下掠奪中原物資途中戰爭勞民傷財對于蒙漢雙方都是不利的，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隆慶五年（1571），俺答汗接受明政府的封貢，蒙漢雙方由戰爭走向和平，開始在長城沿線進行貿易活動。隆慶和議的達成，給長城沿線帶來了長期的和平，蒙古與明朝的通商貿易進一步擴大。這一系列經濟活動刺激了沿線城鎮的商業發展，有利于戰后經濟的恢復與發展，促進蒙漢民族融合，增強了民族之間的凝聚力，為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奠定基礎。

綜上所述，寧武關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歷史時期紛爭不斷，軍事戰略地位突出，由于分水嶺的阻隔，南北呈現出游牧與農耕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產方式，寧武關是少數民族與漢族交往的走廊，民族構成復雜，擁有多元的文化因素。明初至明中葉的蒙漢之間戰爭頻發，寧武關城便是這一時期蒙漢關系的一個見證，因雙方實力的不斷轉變，寧武關城在內的長城防御體系也在隨之改變。寧武關作為明代設置的重要邊防關隘，既是充滿民族沖突與碰撞的戰場，又是蒙漢交流的渠道。

注釋：

①寧武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編：《寧武舊志集成》，巴蜀書社2010年版。

②黃彰健校勘，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明實錄·明仁宗實錄》（卷10），中華書局2016年版。

③黃彰健校勘，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明實錄·明宣宗實錄》（卷61），中華書局2016年版。

④張廷玉等：《明史》（卷16），中華書局1962年版。

⑤張友庭：《晉藩屏翰：山西寧武關城的歷史人類學考察》，上海學術報告（2012-2013）2015年。

⑥魏煥：《皇明九邊考》，中華文史叢書影印明嘉靖刻本，華文出版社1969年版。

⑦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40），中華書局2005年版。

參考文獻：

[1]賀琦.淺析明代寧武關的軍事職能[J].新西部（理論版），2015，（06）：62+48.

[2]張友庭.晉藩屏翰：山西寧武關城的歷史人類學考察[C].上海學術報告（2012-2013），2015：91.

[3]黃孝東，張繼焦.明清時期蒙漢民族的交往交流與交融——基于蒙晉冀長城金三角區域文化遺產的調查研究[J].內蒙古社會科學，2021，42（04）：182-188+213.

[4]靳林.明代山西三關地區防衛區劃的形成與演變[D].復旦大學，2010.

作者簡介：

劉千禧，女，漢族，山西晉城人，渤海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專門史、邊疆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