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達吉雅娜形象的倫理解讀

張麗娜

內容摘要：達吉雅娜是普希金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的女主人公，根據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分析，她在少女時代接受啟蒙思想，自然選擇愛情自主、婚姻自由的想法與行動，大膽地向彼得堡貴族青年奧涅金表露愛意。然而，成為將軍夫人，歷練成彼得堡交際貴婦的達吉亞娜面對初戀的熱烈追求，卻理性地選擇傳統婚姻倫約為主導，拒絕舊愛、忠于丈夫，捍衛家庭完整，這種倫理選擇值得當今已婚現代女性的借鑒和思考。

關鍵詞：普希金 《葉甫蓋尼·奧涅金》 達吉雅娜 斯芬克斯因子 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

“文學是特定歷史階段倫理觀念和道德生活的獨特表達形式，文學在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1]，普希金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中的女主人公達吉雅娜，生活在男權思想濃郁的俄國，在少女時代具有追求愛情自主、婚姻自由的思想和行動，嫁給將軍后，成為彼得堡交際女皇，斷然拒絕舊愛的追求，忠誠于丈夫與家庭的做法，體現俄羅斯傳統女性的忠貞之美，堪稱19世紀20、30年代傳統道德倫理典范，成為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口中“俄國婦女的圣像”，在俄羅斯文學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2]。她擁有鄉村貴族血統和出身，少女時代受西方啟蒙思想及文化熏染，喜愛閱讀啟蒙主義思想的小說。在其熏染和影響下，努力爭取愛情自由、婚姻自主，摒棄傳統宗教倫理規約的束縛，選擇表白一個追求自由、個性解放思想的彼得堡貴族青年葉甫蓋尼·奧涅金，違背女性順從父母安排的傳統婚姻倫理秩序，真誠坦率地示愛，卻遭到傾慕者的冷漠拒絕。然而，父親去世及妹妹遠嫁使昔日和諧美滿的生活深陷危機之中，她理性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及肩負的家庭責任，理性選擇回歸傳統宗教道德倫理規范，順從母親意愿，前往莫斯科待嫁場所。她嫁人后，遵從婚姻倫理規約維護丈夫的尊嚴和榮譽，憑借為人從容、處變不驚、臨危不懼的判斷力和處事能力，成為彼得堡上流社會的社交“女神”。這樣的達吉雅娜卻激起因錯殺朋友游走西歐的奧涅金的瘋狂追求。面對愛情和婚姻的碰撞，她選擇遵守俄國傳統婚姻道德倫理規約，將理性意志戰勝自我自然意志及自由意志，即斯芬克斯因子（人是人性因子倫理意志和獸性因子自然意志及自由意志的有機統一體）中的人性因子戰勝獸性因子[3]，理性選擇忠誠于家庭和丈夫，堅守社會傳統宗教及婚姻倫理規約。從文學倫理學批評角度分析達吉亞娜的形象，她對俄羅斯傳統道德倫理觀念的堅守及自我倫理規范的建構，都是俄羅斯女性自尊、自愛、自律、理智的倫理詮釋，可謂現代已婚女性效仿的榜樣。

一.文學倫理學批評與達吉亞娜的道德倫理觀

文學倫理學批評是“一種從倫理視角認識文學的倫理本質和教誨功能，并在此基礎上閱讀、分析和闡釋文學的批評方法。”[4]以此對普希金的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進行分析闡釋，展現19世紀俄國上流社會的傳統宗教倫理規約及婚姻倫理規范，突出達吉亞娜對俄國傳統婚姻倫理規范的堅守及自我倫理規范的建構，她的美德及其情感自律能力值得某些追求情感和及感情和諧的現代女性借鑒及效仿，利于現代社會婚姻及家庭的和諧。

19世紀20、30年代俄國正處于沙皇統治之下，經歷衛國戰爭和十二月黨人革命的洗禮，民族解放運動的熱情高漲，民族意識覺醒，民族意識空虛，民族的精神追求缺失[5]，此種環境熏染下的達吉雅娜易于接受西方啟蒙主義思想，背叛傳統道德倫理規約，逐漸產生追求并實現愛情自由、婚姻自主的信念與理想，沖破當時“門當戶對”的聯姻傳統。當遇到因繼承伯父田產從彼得堡來到鄉村的貴族青年葉甫蓋尼·奧涅金，達吉亞娜對其一見傾心，便向其大膽表露愛慕之情，卻遭到心怡者奧涅金輕浮地拒絕。在奧涅金游走西歐之后，她勇敢走進奧涅金的鄉村居所，翻閱其閱讀的書籍，瀏覽其讀書注釋，了解其思想根源及性格特征。加之，家庭支柱的離世，她迫于男權社會的壓力，只能跟隨母親前往莫斯科，探尋自己未來的依仗勢力。她嫁給將軍后，涉足上流社會，養成衣著華麗和行為雅致的習慣，純潔真摯、高貴穩重的獨特氣質激起西歐回歸的葉甫蓋尼·奧涅金的追求，多次向她寄送求愛信件，對她展開狂熱的追求。而此時達吉亞娜的理性意志戰勝自然意志，堅守婚姻倫理原則，忠誠于丈夫和堅守家庭完整，展現傳統俄羅斯女性的忠貞之美。

倫理是“成為現存世界和自我意識本性的那種自由的概念”[6]，“已經形成并為人們所認同、遵守和維護的集體的和社會的道德準則與道德標準”[7]，俄國自古信奉東正教，《圣經》便是倫理標準、道德規范和行為準則。夫妻二人自教堂儀式后便成為一體，視“婚姻是一種永久性關系，夫妻結合后就相互負責任，生兒養女，教育后代，終生相守，以盡本分，這種關系只有死后才能解除。”[8]達吉亞娜從小跟隨農奴奶媽長大，深知俄國社會的各種傳統道德倫理規約，在面對葉甫蓋尼·奧涅金的瘋狂追求時，她選擇堅守宗教倫理規約，不予回應其求愛信件，以理性意志為依據進行倫理選擇，拒絕原因可歸結為如下四點：一是婚外情系淫亂關系，褻瀆她與將軍婚姻的純潔和神圣，被傳統宗教婚姻所唾棄，令達吉亞娜所厭煩；二是當時社會有身份名望的人更看重行為得體，家庭有序，女性處于男權社會的依附地位，必須堅守婚姻倫理規約，履行教育子女的宗教婚姻之責，操持家庭事務之任。況且，達吉亞娜滿足于現有生活，不愿重返失去家庭依仗的境況；三是自己曾拋棄傳統道德倫理規約，放低自尊，直率坦誠地表明真實情感，踐行愛情自主、婚姻自由的行動，卻遭到中意者的說教，當時拒絕的言語及場景仍歷歷在目，誰又能預測是不是故伎重演呢？奧涅金是否能脫離貴族習氣蛻變成值得托付終身的丈夫、強大的男權文化、古風習俗和道德規約等，都迫使達吉亞娜選擇封存愛情，堅守現實婚姻，甘愿隱忍感情，踐行“貞女”的道德之美。四是自己與母親的處境及未來都依仗丈夫的勢力與幫扶，故堅守俄國傳統道德倫理規約，展現“俄羅斯婦女的典型”形象，如別林斯基所言：普希金的偉大功績在于首先第一個以達吉雅娜為代表，再現了俄國婦女的精神之美。

然而，塔吉婭娜也有其獨特之處，在少女時代接受西方資產階級解放的思想，閱讀西方啟蒙主義思想的小說，并將思想轉化成追求愛情自由、婚姻自主的具體行動，努力向傳統倫理規約說“不”，并勇敢地去踐行自然選擇。隨著家庭支柱的消失，與母親如何度過未來時光成為達吉亞娜思考的首要問題。面對當時女性的從屬地位，她只能選擇順從母親的意愿嫁做將軍之妻，理性選擇回歸到傳統宗教倫理之中，忠實婚姻、忠實丈夫與家庭，甘愿成為傳統倫理觀的堅守者和傳承者，這正是俄羅斯傳統女性自愛、自重、自尊、自律等高尚倫理道德情操的表現，也是達吉亞娜自我倫理規范的展現歷程，與盧梭《新愛洛伊絲》的愛情道德觀一致，脫離道德的愛情無幸福可言，這種倫理道德觀念理應弘揚，警示現代社會已婚女性勿將自我道德規范降低，走入安娜·卡列尼娜婚外情的怪圈之中，以免以臥軌來尋求精神的解脫。

二.背叛與堅守：達吉雅娜的道德倫理觀

19世紀20、30年代俄國處于沙皇統治下的封建時代，舊有的封建倫理道德根植于人們的意識深處，但社會現實的獨特魅力，催人行走于傳統道德倫理堅守與背叛之間的矛盾道路，成為社會“多余人”。達吉雅娜的愛情道德倫理觀念充滿著矛盾：一方面違背當時俄國上流社會風尚，而渴求愛情的自由，另一方面卻屈服于命運的安排，堅守婚姻倫理規則；一方面不愿與奧涅金式的貴族同流合污，另一反面卻堅守孝敬父母，嫁給顯貴的將軍，屈從與社會現實；一方面愛著奧涅金，另一方面又奉行宗法制的宗教道德倫理規范；一方面是貴族少女，另一方面卻與普通人民息息相通，熱愛大自然，向往真摯的愛情，親近勞動人民，具有美好的心靈和純真的感情。

（一）堅守：達吉亞娜傳統道德倫理觀的繼承

19世紀20、30年代，俄國經歷了衛國戰爭和十二月黨人革命的洗禮，沙皇為壓制民族解放運動，頌揚東正教的順從、忍耐理念，新舊時代的交替，社會政治腐敗，當時，女性社會地位低下，沒有任何經濟或社會地位，女性依靠男人贍養，而男人依靠女性侍奉，其角色圍繞“做女兒-做妻子-做母親”生命歷程。

達吉雅娜從小喜歡聽奶媽講俄國傳統的民謠及童話故事，篤信民間古老傳說，相信夢境、紙牌算命及月亮的預兆和暗示，思想深處是傳統道德倫理觀念的遵從者和繼承者，是“地道俄羅斯人”代表。當男性家庭支柱的離世，她不得不從自身處境出發，跟隨母親前往莫斯科的待嫁市場，尋找可靠的依仗對象。迫于生存與現實考量，達吉亞娜只能遵照母親的意愿嫁給年長且有殘疾的將軍，以維持和謀得殷實的生活和穩定的社會地位。然而，高貴典雅、落落大方的達吉亞娜激起回歸的奧涅金熱烈求愛，達吉雅娜雖內心依然愛著奧涅金，想到自己追求愛情自由的失敗嘗試，深層理性意識里忠誠、責任及婚姻倫理秩序，都告誡她無論是拋棄將軍丈夫或發展與奧涅金的婚外情，還是與奧涅金組建新家庭，拋棄丈夫和重拾舊愛都屬于違背傳統婚姻倫理秩序和社會道德規約，非理性意志之舉，非向“貞女”之為。歷經理性意志與自然意志或自由意志的交鋒，達吉亞娜理性選擇堅守俄國宗教傳統道德倫理觀念，言明自己已經嫁人，要一輩子忠貞于丈夫，將婚姻忠誠看成自己的倫理責任與義務，拒絕舊愛，捍衛家庭“表現女性對傳統道德的堅守，具有古典式的高貴與典雅”[9]之美。塔吉婭娜用自己的行動踐行俄國傳統道德倫理觀念，甘愿成為傳統家庭倫理的繼承者和捍衛者。

（二）背叛與堅守：達吉亞娜道德倫理觀的建構

“愛是一種分享與交流的經驗，他使人能充分展示其內在的能動性。”[10]少女時代，達吉雅娜喜歡閱讀西歐啟蒙主義思想作家理查生、盧梭等人的愛情小說，深受其浪漫情節的熏染，總幻想著書中的情節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努力擺脫傳統倫理道德觀念的束縛，勇于追求愛情自主、婚姻自由。當英俊、風度及歐化氣質的彼得堡貴族知識分子奧涅金出現在鄉村時，達吉亞娜便如癡如醉地愛上了他，認為奧涅金就是理想的愛人，拋棄傳統道德倫理觀念，陷入斯芬克斯困境之中，非理性意志占據主導，遵從內心的驛動，逾越傳統的婚姻規則和當時貴族社會的道德規約，將改變命運的希望完全寄托于奧涅金身上，對其坦率且大膽地表白純潔的愛意，努力打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陳規，爭做愛情婚姻的主宰者、傳統倫理道德的叛逆者。但奧涅金認為塔吉婭娜與城市貴族女性一樣，沉迷自己的風流倜儻和社交能力，斷然放棄與她分享和交流情感的機會，兩人錯失展現彼此內心真實情感的時機。

“年輕人之間的親密關系的不是建立在懿行之上，而是建立在彼此性格相同的基礎上，彼此學識相同、喜歡相同的娛樂，討厭相同的事物，便可建立親密的關系。”[11]達吉亞娜是鄉村貴族的代表，深受傳統規約的熏陶，善良、淳樸，喜愛大自然，性格內向，接受西方先進思想，具有愛情及婚姻自由的夢想。而奧涅金是男權社會城市貴族的典型代表，接受西方新進教育及思想，以其殷勤和俏皮游走于貴族太太小姐之間。兩者接受不同的教育，具有不同的學識、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娛樂等，這種跨越鴻溝的愛情是難以實現，終以悲劇收場。

隨著家境的變遷，達吉雅娜追求愛情自主、婚姻自由的夢想被現實擊碎，不得不承擔起養育家庭、思慮未來的責任，考慮自己及母親的未來生活，只能隱藏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按照母親的意愿，嫁給社會地位與財富同在的將軍。在這一過程中“必須認清事實，盡管這會帶來痛苦，但遠比我們個人利益和暫時的舒適更為重要。我們必須淡化暫時的不適之感，應該追求真理，而非幻象，并愿意承受所有的痛苦。要讓心靈獲得成長，讓心智走向成熟，就要竭盡全力，永遠尊重事實，乃至獻身真理”[12]。

“文學經典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思想文化精華，集中體現了一個國家和民族過去或現在的最高道德理想和謹慎追求”[13]，通過對達吉雅娜倫理觀的解讀與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達吉雅娜的婚姻倫理原則既富傳統性，更富現代色彩，既是現代女性愛情自由、婚姻自主的踐行者，亦是婚姻倫理原則的守護者與踐行者。

傳統上，中俄兩國的女性都是以家庭為核心，存有“男尊女卑”思想，女性沒有受教育的權利，主要從事學習女工、料理家務與繁衍后代，不能像男性那樣自主參加社會勞動。隨著生產力發展及科學技術進步，女性逐漸獲得受教育權、工作權等，社會角色也發生相應的變化，隨著女性受教育程度越來越高，其獨立意識也不斷加強[14]，經濟獨立，社會地位提高，有機會充分展示自我能力、追求自我婚姻幸福的思想及行動。女性傳統的婚姻幸福指標發生轉變，不再停留在賢妻良母、家庭主婦的傳統倫理規約上，而是將婚姻幸福作為追求目標與關注重點，追求與男性平等的家庭地位、互相尊重、互相扶持等權利和義務的對等性[15]，關注自身潛能的充分發揮及與他人交往社會價值的完美體現，達到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統一、道德與幸福和諧一致、家庭與社會倫理的和諧發展。作為新時代的女性，在新時代、新信息、新觀念、新思想的沖擊及影響下，將價值觀、愛情觀和婚姻倫理原則與時代同步成長，摒棄“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式愛情，打造自尊、自強、自信、自立的新時代女性形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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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148.

[14]Боннер-Смеюха

В.В.Типологическая характеристикасов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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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楊丹.享樂還是犧牲－女性婚姻家庭幸福倫理觀的現代反思[J].理論界2008（12）：108.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經濟社會發展重點研究課題（外語專項）（WY2022056）；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19SHE281）

（作者單位：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