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大家是否還記得,本世紀初《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上映的時候,影片中穿插了不少新奇的設定,其中一個就是巫師們閱讀的《預言家日報》—報紙上的新聞照片居然會動。昔日魔法世界中的“高科技”,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已經成了“麻瓜”的日常。智能手機的普及,使得人們對于能動的圖像乃至視頻感覺不到任何的驚奇。就好像看到的東西要動起來是天經地義的。
曾幾何時,這一風潮也蔓延到了藝術領域中,讓名畫動起來似乎成了一個趨勢:《清明上河圖》里的商販可以走起來,虹橋頭上紅衣小孩兒追著一只小豬跑;《千里江山圖》中的農夫獨步鄉野小路,直到隱入密林;《步輦圖》里的來訪者作揖行禮;《樂舞圖》中的舞伎旋轉起來,長袖飄動。《蒙娜麗莎》不再憂郁,而是俏皮地沖著觀眾眨眼;《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也不必矜持,掏出手帕來擦鼻涕……不過如果眼光多逗留一會兒,會發現它們在簡單地重復一小段動作。
當波提切利的維納斯、梵高的向日葵、莫奈的睡蓮、馬格利特的青蘋果男被投放到墻面上,反復地搖曳起來,的確產生了某種沉浸感,不過我們是否正在逐漸失去安安靜靜觀看的能力呢?更有一些前衛的數字藝術家,將某些著名畫家的作品堆疊在一張動圖里,以極快的速度來“閃回”其一生的代表作品。眼球很快就產生了疲勞,而大腦則消極怠工。原本需要想象和共情才能進行的審美,交托給了一對晶狀體。好像視頻作者嘗試越俎代庖,代替觀看者,把他自己的想象強行塞入別人的眼睛里去。
“人們總愛好感覺,而在諸感覺中,尤重視覺。無論我們將有所作為,或是無所作為,較之其他感覺,我們都特愛觀看。”(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95年)兩千多年前哲人的這段話,早已解釋了電視、平板、電腦采用屏幕作為主要人機互動媒介的原因,也預告了一個“屏幕囚徒”時代的到來。
曾經看到這樣一個場景:一個被抱在懷里的孩子,嘗試去點擊和滑動廣告屏上的圖像。然而,那不是一個互動屏,不能互動點擊的平面讓他十分困惑甚至惱怒。一個真正的畫面無法動動手指放大或者縮小,也沒有暫停和快進按鈕,全要人用心換景。電影雖好,但不能廢黜卡拉瓦喬。白馬非馬,動圖亦非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