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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和筆

2023-09-01 03:13:55埃萊娜·費蘭特陳英/譯
書城 2023年9期
關鍵詞:語言

[意]埃萊娜·費蘭特 陳英/譯

《痛苦和筆》是埃萊娜·費蘭特在博洛尼亞大學舉辦的三場講座的第一場,講座面向整個城市的市民,主要探討她的創作宗旨、靈感源頭、敘事技巧。費蘭特事先寫下了講稿,二○二一年十一月,博洛尼亞陽光劇院與艾米利亞-羅馬涅劇院(ERT)合作,女演員曼努埃拉·曼德拉奇亞代替埃萊娜·費蘭特,誦讀了講座內容。

—譯者按

女士們、先生們:

今天晚上,我將和你們談談我對寫作的狂熱,以及我最熟悉的兩種寫作方式:一種循規蹈矩,另一種洶涌澎湃。在今天講座的開始,請允許我從一個小女孩學寫字開始談起。

最近,塞西莉亞—一個我很關注的孩子,在此我們姑且這樣稱呼她—想給我展示,她寫自己名字寫得有多好。我給了她一支筆,還有一張打印紙。她命令我說:你看我。她全神貫注,非常吃力,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用印刷體寫下了她的名字“塞西莉亞”。她眉頭緊鎖,目光專注,好像面臨什么危險。我很高興,也有些不安,有幾次我忍不住想:我得幫幫她,引導她的手。我不想讓她犯錯,但她獨立寫完了自己的名字。她根本就沒考慮要從頁首開始寫,她一會兒上,一會兒下,輔音和元音字母大小都很隨意,有的大,有的小,有的中等,字母之間還留有很大的空隙。寫完之后,她轉向我,幾乎是叫喊著說:看到了嗎?她迫切需要得到我的表揚。

當然,我熱情地表揚了她,但我感到一絲不安。我剛才為什么擔心她寫錯?我為什么想去引導她的手?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當然,幾十年前,我應該也用同樣的方式在一些紙上寫過字,也可能寫得很不規整,但同樣專注,帶著憂慮,也迫切需要贊美。但說實話,我對那段記憶毫無印象,我對寫字的最初記憶,始于小學的筆記本。這些筆記本有黑色的橫線(我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用來劃定不同的區域。像這樣:

從一年級到五年級,格子的大小會發生變化。如果你控制自己的手,學會把小而圓的字母,還有那些向上飛,或向下沉的字母排成一排,你就能進入下一個年級,頁面上的橫線也逐年變少,到五年級時會變成了一行。像這樣:

你已經長大了—六歲開始上學,現在你十歲了。你長大了,你寫字時,一行行字母,會整齊地在頁面上奔跑。

跑向哪里呢?好吧,白紙上不僅有黑色的橫線,還有兩條紅色的豎線,一條在左邊,一條在右邊,寫字就是在這些線條之間移動。這些線條—對此,我的記憶很清晰—曾經折磨著我。黑色的橫線和紅色的豎線出現在那里,就是為了表明:如果你寫的字沒在這些線條之間,你會受到懲罰。在寫字時,我很容易分心,雖然我幾乎總能緊貼著左側邊緣寫,但后來往往會越過右側邊緣,要么是為了寫完一個詞,要么是我很難將字母分開,新起一行,而不越線。我經常因此受到懲罰,那些邊界讓我感受深刻。即使是現在,我寫字時,仍能感受到紅色豎線的威脅,盡管這些年來,我用的紙上已經沒有那些紅線了。

我想說明什么呢?如今,我覺得我當年的筆跡—就像塞西莉亞寫的字,都融入之后的筆跡,成為那些筆記本的一部分。我不記得當時的字體,但它應該就在那里,經過不斷教育,處于線條和頁邊之內。也許第一次寫字,就像開啟最初的模式,到現在,每當一些幽暗的東西忽然出現在紙上,或電腦屏幕上,成為一連串文字符號,那些不可見的東西突然變得清晰可見,我依然有那種虛榮的感覺。那些字母臨時組合在一起,肯定還很不精確,但這些文字和腦子里最初涌起的東西很接近,話語一經寫出,思緒已經遠去。對我來說,這個過程總是有一種天真、不可抗拒的魔力。如果要用文字符號呈現那種能量,那應該像塞西莉亞寫她名字一樣,用一種無序的方式,并期望有人看著她寫,在那些字母中看到她的努力,熱情地贊美她。

從青少年時期起,在我狂熱的寫作中,可能一直受到那些紅線的威脅,我渴望打破那些線,但同時感到畏懼。我的書寫特別工整,包括在用電腦打字時,寫完幾行之后,我會進行設定,讓那些文字對齊,分布均勻。通常來說,我覺得我對寫作的感覺—包括我需要面對的困難,和我能完美停留在界限之內給我帶來的滿足感有關,但在循規蹈矩的同時,我也感覺到一種失去、浪費。

我從一個小女孩嘗試寫自己的名字開始談起,說到這件事和寫作的關系。但接下來,我要請諸位進入到澤諾·柯西尼的字里行間,他是伊塔洛·斯韋沃(Italo Svevo)的偉大作品—《澤諾的意識》的主人公。在這本書中,斯韋沃也描述了澤諾費力地寫作,在我看來,他的努力和塞西莉亞很類似。我們看一下這一段:

吃過午飯,我舒舒服服躺在“俱樂部”沙發上,手里拿著鉛筆和紙。我的額頭很平展,因為腦子徹底放松了下來。我覺得,思緒像是與我分開了,我可以看著它在起伏、上升、下降……不過,這是它唯一的活動。我為了提醒它:它是思緒,任務是揭示自己。我拿起了鉛筆,這時我的眉頭皺起來了,每個詞都由好幾個字母組成。當下迫切地浮現,讓過去變得模糊。

一個寫作的人,從自己如何艱難開始寫作寫起,這比較常見。我覺得從古到今,很多作家都提到過這一點。通過寫下來的文字,我們把充滿幻影的“內心世界”拉扯出來,這種方式難以捕捉,在文學討論中要更加重視。我也深受誘惑,癡迷于收集相關的例子。我從小讀到斯韋沃寫的這一段,它一直很吸引我,我不斷寫作,雖然我覺得寫作很難,結果通常讓人失望,當我讀到斯韋沃的這段文字,我確信澤諾遇到的問題和我很類似,但他懂得更多。

斯韋沃,就像你們剛才聽到的那樣,他強調說,一切都源于一支筆和一張紙。然后他揭示了一種讓人驚異的分離:寫作的人的“自我”和他的思緒分開了,在分開的同時,他能看到自己的思緒。那不是一個具體、固定的意象,他的“思緒—幻象”處于動態,它會起伏、升起、落下,在消失之前,它要揭示自己,準確動詞就是這個—揭示,這個動作意味深長,讓人想到它是用手完成的。那些浮現在我眼前的東西—動態的、活生生的東西,應該“用拿著筆的手捕獲”,在一片紙上變成寫下來的文字。這看起來很容易操作,但澤諾的額頭開始是平展的,現在皺了起來,對他來說,這很艱難。為什么呢?斯韋沃提出了一個很吸引我的看法。這種艱難源于當下—當下的所有事情,包括一個字一個字正在寫作的我,也沒法讓“思緒—幻象”停留,清晰地呈現出來。當下首先呈現出來,過去總是趨于模糊。

讀了這短短的幾行,我把諷刺過濾掉,強行讓自己接受它們。我想象一種對抗時間的奔跑,在與時間的賽跑中,寫作的人總是會落在后面。實際上,那些字母迅速排列在一起,它們強行出現,幻象轉瞬即逝,寫作總是不太精確,讓人遺憾。寫作需要太多時間來呈現腦波的活動,“好幾個字母”寫得太慢了,它們費力地呈現過去,而它們也正在成為過去,很多東西都會遺漏。當我重讀自己寫的東西時,感覺有一種聲音從我的頭腦里冒出來,會傳遞比文字承載的更多的東西。

小時候,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想過:我頭腦里有一個外人的聲音。沒有,我從來沒有這種病態的感覺。但當我寫作時,事情越來越復雜,我會讀很多書,所有我喜歡的書,基本上都不是女性寫的。我覺得,從紙上傳來的是男人的聲音,那種聲音占據了我,我想盡一切辦法來模仿它。在我大約十三歲時,這是一段很清晰的記憶,我感覺自己寫得好時,我覺得是有人在告訴我該怎么寫、怎么做。有時是一個男性的聲音,但他是隱形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我年紀相仿,是個成年男子,還是說他已經老了。更多時候,我必須承認,我想象自己雖然是女兒身,但卻變成了男性。幸運的是,這種感覺在我青春期結束時就基本消失了。我說“基本”是因為:那個男性的聲音離開了,但障礙留了下來。我覺得,正是我女人的頭腦在抑制我、限制我,讓我變得遲緩,就像一種先天不足。對我來說,寫作很艱難,再加上我是女性,因此我不能像那些偉大的作家一樣,寫出了不起的作品。那些作品的品質,它們的力量點燃了我的野心,讓我產生了一些我覺得自己無法實現的目標。

后來,可能是我高中快要畢業時,我不太記得了,我偶然讀到了加斯帕拉·斯坦帕(Gaspara Stampa)的《詩集》(Rime),其中有一首十四行詩對我影響很大。現在,我知道她采用的是一個傳統的詩歌主題:在愛情面前,語言是遠遠不夠的,無論是對一個凡人的愛,還是對上帝的愛。但那時我并不知道這一點,讓我入迷的是,她用一種不斷循環的方式,表達愛的痛苦,她寫出的文字,一直都帶著這種無法避免的缺憾。她展示出詩歌和詩歌所描寫的主題之間的不對等,那些點燃愛火的、活生生的東西和“肉體凡胎,凡人的語言”之間的不對等。我當時讀到這些詩句時,感覺那些話就像是對我說的。我把它們寫下來:

假如,像我這樣卑劣、懦弱的女人,

內心都可以燃起這么高尚的火焰

為什么我不能從這世間

汲取一點風格和靈感?

如果愛神用了全新、不同尋常的方式

點燃我,讓我上升到我無法掌控之處

違規的愛神,為什么不能讓我的筆

找到表達愛的痛苦的字詞?

唉,若是我天資不夠

那也應有奇跡出現

可以打破、穿越,最后抵達。

現在的狀況,我說不出,

我只感到心中

新的語言留下烙印。

后來,我比較系統地學習了加斯帕拉·斯坦帕的作品。但你們看,那時候就是第一句里“卑劣、懦弱的女人”一下子打動了我。斯坦帕告訴我,如果我—像我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價值、卑微的女人,內心都可以燃起那么崇高的愛火,為什么我不能有一些靈感、一些優美的語言來描述那種愛火,來展示給世界?如果愛神用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點燃了火焰,讓我飛得很高,到了一個我之前無法抵達的地方,為什么愛神不能打破常規,讓我手中的筆能表達我內心愛的痛苦?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如果愛神覺得我天分不夠,也可以創造奇跡,打破那些束縛著我們的各種限制。我沒辦法用語言來表述發生的事,但我可以證明,我感到內心有一種新的語言留下了烙印。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也是一個卑劣、怯懦的女人。我很害怕,就像我所說的那樣,這正是我作為女人的本性,阻止了我用筆靠近我想要表達的痛苦。真的需要一個奇跡。我想,一個迫切需要講述的女人,通過寫作把她想要表達的展示給世界,為什么她要打破那些邊界,那些天生的、束縛著她的東西?

后來時間過去了,我讀了其他東西,我覺得很明顯,加斯帕拉·斯坦帕做出了一個全新的創舉。她不僅運用到男性詩歌寫作的一個傳統主題:愛的痛苦無邊無際,而我們的表達能力很有限。她在這個主題之上,加入了出人預料的元素:在“凡人的語言”中,女性的身體勇敢探索,在“肉體凡胎”之內,她利用自己的筆(penna)和痛苦(pena),縫制了一件語言的外衣。在筆和痛苦之間,無論是男是女,這種連接很堅實,而且本身已經形成了一種不對應。斯坦帕告訴我們,女性的筆,在男性傳統的書寫中,是一種意外狀況,沒有預設,因此她們必須非常勇敢—五個世紀之前,和現在情況也差不多—用力打破“常用的技法”,給自己打造一種“風格和靈感”。

我記得在大約二十歲時,我有一種清晰的感覺,那是一種惡性循環:假如我覺得自己寫得好,我就要像男人那樣寫作,嚴格處于男性寫作傳統之內;但作為女人,如果我無法努力打破我從男性文學傳統中學到的東西,就無法像女人那樣寫作。

從那時候開始,有幾十年時間,我寫了很多東西,但一直都處于那個死循環之中。基于一種我緊迫需要講述的東西,一種絕對屬于我的東西,我會堅持寫下去,持續寫幾天,幾個星期,有時甚至是幾個月。盡管剛開始的沖擊力消失了,但我還會堅持寫下去,每一行都改了又改。但這時,那個給我指出方向的指南針失去了它的指針,我寫的每個字都讓我很遲疑,因為我不知道要向哪個方向去。我告訴你們一件聽起來很矛盾的事:當我寫完一個故事,我很高興,我感覺小說寫得很完美;但我卻會覺得,那不是我寫的,不是從我內心激發出來的。我做好了一切準備,這個故事受到了召喚,在整個寫作過程中,我覺得自己潛伏在語言中間,但另一個循規蹈矩的我—她找到了一條便捷的道路,只是為了在最后說:你們看,我寫的句子多棒啊,多么好的意象,現在故事寫完了,你們表揚我吧。

就是從那時開始,我明確地想到,我有兩種寫作方式。一種在我上學時已經展露出來了,確保我能獲得老師的表揚:好棒,你會成為一個作家的;另一種會時不時露出頭來,然后會消失,讓我很不滿意。這種不滿,在后來的歲月里,讓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本質上來說,到現在還依然存在。

在那種精心算計、平靜、順從的寫作里,我感覺束手束腳,很不自在,但說得更明確一點,這讓我覺得自己會寫。加斯帕拉·斯坦帕更新了丘比特的利箭,讓它變成了一把火繩槍,通過那種寫作,我燃燒火藥,制造火花。后來我意識到,我的子彈射不出去很遠。這時我在尋找另一種寫作方式,更肆無忌憚,但事情并不能讓人滿意,那種放得開的時候很少。按照我的經驗,好像開始幾行還可以,但不能持續太久,那種狀況會很快消失。或者在寫了一頁一頁之后,那些文字依然具有爆發力,它們所向無敵,毫不疲憊,也不會停止,沖勁兒很強大,我甚至都不會注意到標點符號,但忽然間,那種勁頭會離我而去。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寫著一些節奏緩慢的文字,只希望那些都只是鋪墊,期待那種難以抵御、不可抑制的時刻會到來。這時候,我是運用腦子里的碎片進行寫作的人,期待通過一個忽然的動作,會擁有所有可能,我整個頭腦、全身心充滿了力量,我開始狂奔,用網子打撈我所需要的世界。那是非常美好的時刻。斯韋沃說,有些事要求被寫出來,需要被寫作的手捕獲。我,就像加斯帕拉·斯坦帕說的—卑劣而怯懦的女人,我的一部分想打破那些通常的模式,想要找到一種風格和靈感。但根據我的經驗,那種東西轉瞬即逝,很難捕獲,很容易從手中逃脫。當然了,你可以召喚它,可以用一句很漂亮的話,把它固定起來,但它出現的那個瞬間,你在下一個瞬間開始寫,要么時間銜接特別好,你找到了一條讓你喜悅的寫作道路,要么你只能滿足于和那些詞語的死纏爛打,等待再次靈光一現的時刻,希望那時你有備而來,不那么漫不經心。打算寫一篇小說是一回事,執行計劃、寫出說得過去的小說是另一回事兒。寫作全憑運氣,和你召喚的那個世界一樣不穩定。寫作的靈感有時會爆發,有時會消失,那個世界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一群人,有時是小聲低吟,有時會高聲呼喊。總之,它會充滿警惕,會產生懷疑,會滾動,閃爍,會反思,就像馬拉美的“色子一擲”。

我閱讀弗吉尼亞·伍爾夫(《一個作家的日記》)時記的筆記,我會經常拿出來看,就是要搞清楚,那種對我來說難以捕捉的寫作。我把這些話推薦給大家,因為時間有限,我只選很短,但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兩段。第一段是表面上很稀松平常的一段對話,是伍爾夫和林頓·斯特拉齊的對話:

“您的新小說怎么樣了?”

“噢,我把一只手伸到袋子里,抓住什么是什么。”(原文為:Oh, I put in my band and I rummage in the bran pie.)

“真神奇。結果總是不一樣。”

“是的,我不是我自己,我是二十個人的合體。”

就是這些元素:手、袋子、二十個人。你們看,這幾句自嘲的話,說明了兩個問題:首先,寫作全憑運氣,隨意性很大;其次,寫作所捕獲的,不是僅限于個人的,而是深深根植于每天的日常生活中,是二十個人的東西。伍爾夫說出這個數字,就是想說:當我寫作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當然了,這里我引用另一段話,伍爾夫說,她并不是弗吉尼亞:

人們相信從粗糙的原材料里,可以產生出文學,這是一種錯覺。我們要脫離生活—是的,這就是為什么西德尼的闖入會讓我很不適—置身事外:非常專注,集中在一個點上。并不需要考慮自己性格里那些散亂的碎片,腦子里有一個固定的居所。西德尼闖進來了,而我是弗吉尼亞,我在寫作時,只是一個感覺的接收者。有時候,只有我是零散、多變、普通的人時,我很高興自己是弗吉尼亞,現在……我只想成為一種感覺的源頭。

我覺得,伍爾夫的想法很明確:寫作就是盤踞在自己的頭腦里,不讓自己分散開來,成為無數、零散、次要的東西。作為弗吉尼亞,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應對她的日常生活,那是一種粗糙的生活。至于我,小時候看到這里,那就好像在說:噢,是呀,我很樂意做弗吉尼亞,但真正寫作的,并不是弗吉尼亞,參與寫作的是二十個人,所有那些超級敏感的人,都集中在握筆的手上。那只手的任務就是伸到一個袋子里,抓上來一些文字、詞語、句子。真正的寫作,是在文學的積淀中翻找的過程,找到你需要的語言。沒有弗吉尼亞,因此,弗吉尼亞不過是不經提煉的生活中的名字,是寫作者的名字,她只是在順從地寫作。寫作的人沒有名字,是純粹的敏感性,受到文字的滋養,在一種無法抑制的力量的推動下,產生文字。

我被這段話迷住了,它表達了這樣一個思想:有一個存在,獨立于具體的人—戶口本上的弗吉尼亞,她寫出那些文字時,處于一種絕對的專注狀態,與外界隔離。只是對于我來說,越來越難以踐行這一點。我感覺,那些男女作家,談到這一點的時候,經常會很不滿。你們想一想,當我們說:故事是自然呈現的,人物也是自己成形的,語言自己浮現出來。就好像不是我們在寫作,而是居住在我們身體內部的一個人在寫,按照一條從古到今的傳統脈絡,那些人說出了:神的告解,圣靈的降落,出神入化,無意中形成的語言,人與人交集捕獲我們,塑造我們,等等。我曾經有過這樣的體驗,有時我想理清思緒,那些思緒并沒有厘清,我還是回到了自己,回到了那兩種寫作,它們沒有分離開來。第一種寫作—循規蹈矩的寫作,里面包含著第二種寫作。如果把第一種寫作去掉,那我就什么都寫不出來了。這是一種讓我遵守界限、在紅線之內的寫作,從我上小學起就是這樣。因為這個緣故,我是個很慎重、可能有些怯懦的人—我從來都不夠勇敢,這是讓我惱火的事—我學習到的規矩,讓我寫出了那些處于界限之內的文字。但我每天都在進行演練,從日常生活中抽身而出,并不覺得很艱難。有時我想,假如是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寫作,她也會帶著同樣的順從姿態寫作。

問題是另一種寫作,那是伍爾夫給自己設定的寫作方式,她定義為一種敏感性的集中。它所處的位子,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就在腦子里,但那里只有神經元。當我寫作時,我能感覺到它的存在,但卻沒辦法指使它。頭腦不知道怎么辦才能徹底擺脫它,或者控制它的出現,也許是不愿意。就這樣,我的筆胡亂寫點東西(這也是我從伍爾夫那里學到的:scribbling),主要是遵守某種游戲規則,等待著真正的寫作的到來。

實際上,我的工作主要建立在耐心之上。我在講述中等待,從一種根植于傳統的寫作中,有些東西忽然涌現出來,攪亂紙上的文字,那個卑劣怯懦的女人,就是我,在尋找說出自己的話的方式。我很樂意運用古老的寫作技巧,我的時間和生命都用在學習如何使用、什么時候使用這些技巧。我小時候就熱衷于寫那些愛與背叛、充滿風險的調查、發現可怕的真相、走上歧途的青少年、經歷波折又化險為夷的故事。我青少年時期的閱讀,后來經歷了轉變,我成了長期心懷不滿的寫作者。那些類型文學是安全區域,是堅實的平臺,基于這些平臺,我找到一個故事,就心平氣和開始訓練,我很慎重,也充滿樂趣。在同時我一直在等著:我腦子會發散開來,開始出錯,讓我打破界限—有很多個我緊密團結在一起,會抓住我的手,通過寫作拉扯著我,讓我來到之前畏懼的地方,讓我感到疼痛、未知的地方,我可能會迷失的地方。在那種時刻,那些規則—我學到的、運用的規則會發生塌陷,袋子里拿出的手,不是拿出需要的東西,而是抓住什么是什么,而且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失衡。

這樣真的能寫出好書嗎?不能,我覺得不能。就我的經驗而言,這種寫作到最后,盡管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力量,在傳遞一些東西,但依然無法填補寫作和痛苦之間的縫隙,留在紙上的依然會很少,比你感覺捕捉到的更少。也許,就像所有的事情,需要懂得如何獲取、挽留、容納,認識到它的優點和缺點,學會運用。我沒有做到,我覺得我可能做不到。很長時間以來,我都覺得那是一種破壞的工具,像一把榔頭,會拆除把我封閉起來的圍墻,但它會帶來毀壞。現在我覺得這是一個天真、先鋒的想法。就像所有整潔有序的人,我有一種從未說出口、無法坦言的野心,我想從既定的寫作模式中走出來,讓它蔓延出來,擺脫任何形式。但后來,那個階段也逐漸過去了,甚至是薩繆爾·貝克特,了不起的貝克特,他也說:我們離不開的唯一的東西,無論是文學還是其他東西,就是形式。就這樣,我下定了決心,我要運用傳統堅實的結構,認真進行加工,耐心等待自己寫出真相,也就是我寫出來的那些真相,失衡或變形,讓我能夠寫出好書。對我來說,真正的寫作就是這樣,不是一個優雅的、經過學習的動作,而是一種本能的抽搐。

我引用貝克特,是出于很明顯的原因。那些投身于寫作的人,大多都會留下一些文字,說明那個躲在腦子角落的自我,在努力地寫出文字。我不懷疑,那些文字不僅僅是向寫作的愛好致敬,而是一道門,或者一道打開的窗戶,通過它,我們可以看到那些作品的意義、缺點和價值。現在就我而言,貝克特在《無法稱呼的人》(LInnommable)這部作品里,很好地呈現了這一方面。我要引用的這一段文字很長,請大家原諒,我本來想引用更多,甚至是整本書。我們看看下面這段:

……我由語言組成,我就是語言,也有別的語言,別的是什么啊,場所、空氣、墻壁、地板、天花板、語言,宇宙都在這里,和我在一起,我就是空氣、墻壁、活墻,塌陷,打開,來到源頭,流動起來,我是飄絮,我是所有那些飄絮,它們相遇,聚集在一起,然后散開,無論去哪里,都能找到我,我沉溺于自己,我走向自己,我離開自己,都只有我自己,我的一部分,碎片,重新得到,又失去,缺的那塊,我是一些語言,我是所有語言,所有那些奇怪的語言,我是那些語言的塵埃,沒有底部可以沉淀,沒有天空可以散開,它們相遇,逃離,就是為了說,我是所有這一切,那些聚合的,分離的,無視的,正是這樣,是的,還有其他東西,我也是所有其他東西,一個喑啞的東西,在一個堅硬、空洞、封閉、干燥、干脆、黑暗的地方,這個地方,所有一切都一動不動,不會為任何事說話,我在傾聽,感受,尋找,就像一只生在牢籠的野獸,一只生于牢籠的野獸,一只生于牢籠的野獸,一只生于牢籠的野獸,一只生于牢籠的野獸,一只生于牢籠的野獸,生于牢籠死于牢籠,生于牢籠死于牢籠,生死都在牢籠,牢籠里的生死,在牢籠里生然后死,就像一只野獸,我說,我就在找像這樣的野獸,我用我可憐的工具,對于同類只剩下了害怕和憤怒,不是這樣,怒火已經沒有了,只剩下害怕……

這種整齊而凌亂的喧鬧聲,都是一個由語言組成的“我”制造的。在這種喧鬧聲中,經過一段段歷程,引向了一連串長長的、關在籠子里的野獸的影像,一切都是源于恐懼。在這些句子里,我找到了共鳴。在讀到這些喧囂之前,我腦子里面有另一個意象,源于我的母親:那是一個語言碎片的漩渦,會讓我眩暈,也讓我感到害怕,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片被洪水吞沒的土地留下的殘骸。那些“碎片”(frantumaglia),我母親在跟我講到她頭腦里的東西時,我會很害怕,以至于很長時間里,我都更樂意接受牢籠的意象。牢籠有一些穩固的邊界,這讓我會感到安心,因為周圍有界限。我是個小心翼翼的人,到一個地方,總是會關上身后的門,很長時間以來,我總是傾向于讓自己像某個人,而不是感覺自己毫無特點。在一個牢籠之中,碎片的漩渦,最近幾年又開始浮現出來,我覺得比之前更容易控制了。

我小學時候用過的筆記本,有黑色的橫線和兩邊紅色的豎線,當然也是其中一個牢籠。但從那時開始,我開始寫一些小故事,從那時開始,我傾向于把任何事情都變成干干凈凈的文字,一切都很和諧、井井有條,保證可以獲得贊譽。但頭腦里那些不和諧的喧鬧留了下來,我自己清楚,我后來確信:我可以拿出來出版的書,文字都來自那些喧鬧。也許,那是可以讓我獲救的東西—然而用不了多久,拯救就會成為迷失。在整潔的規范之下,有一種能量,一直想要打亂這一切,要帶來混亂、失望、錯誤、失敗,還有骯臟的東西。那種能量,一會兒從這里冒出來,一會兒從那里冒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對我來說,“一直追求平衡和失去平衡”,寫作真的變成了賦予這種狀態的一種形式,就像把碎片規整起來,然后等著它們再次變得凌亂。就這樣,當愛情小說最后變成了愛情褪去的小說,我覺得這才是好故事。當我知道,沒人會發現兇手是誰,這樣的偵探小說才開始吸引我。當我覺得,沒人會得到教育,那些成長小說才走上了正確的方向。精彩的文字變得精彩,是因為失去了和諧的風格,開始具有丑的力量。“美即丑惡丑即美”,這是《麥克白》里神奇的講述者—幾個巫婆說的話,她們當時正在飛過骯臟的霧霾。關于這一點,我們下次再聊。

節選自埃萊娜·費蘭特隨筆集《頁邊和聽寫》,陳英譯,人民文學出版社·九久讀書人即將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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