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婚內協議效力認定的若干思考

王 超

黑龍江建綱律師事務所，黑龍江 牡丹江 157000

法律規范存在著一定的滯后性，《民法典》的推行填補了民法體系中存在的立法空白，但與此同時，也帶來了諸多新的問題。婚內協議作為在婚姻存續期間內簽訂的協議，可能涉及人身權和財產權等多方面問題，因此婚內協議的效力認定往往是較為復雜的。本文基于《民法典》的視角，探討婚內協議的效力認定問題，分析影響婚姻協議效力認定的各類因素，從而為法律條文的靈活和合理適用提供更加可靠的建議。

一、影響婚姻協議效力認定的各類因素

（一）婚內協議的自治

在解決許多法律問題時，都需要考慮民事主體的意思表示，民事主體在實施民事行為、享有民事權利的同時，其自由意志也需要得到相應的尊重。但在部分情況下，民事主體的行為效力不受到法律的認可和保護，例如，民事主體的意思自治對他人利益或公共利益產生了影響、自治的內容受到客觀局限、民事主體的自治不是完全的自治等。針對以上幾種情況，在進行相關協議的效力認定時，一方面不能違背法律規定和公序良俗，要盡可能保障第三人的利益，另一方面也需要結合實際情況，結合《民法典· 合同編》中的相關規定進行合理判斷［1］。

值得一提的是，婚內協議與民事主體間簽訂的其他類型協議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其受到婚姻關系的約束和影響，導致原本能夠適用于其他協議效力認定的民事法律法規表現出了一定的不適應性或不確定性。首先，婚姻制度具備突出的法定化特質。物權是民法體系中最具代表性的具有排他性的權利，婚姻制度同樣如此，并且還受到家庭倫理、社會觀念等因素的影響，因此，婚姻制度必須具備穩定性和明確性，避免因朝令夕改而產生極為不利的社會性影響。《民法典》中有關婚姻關系的法律制度屬于強制性規范，民事主體需要承擔相應的義務，且不得作出違背相關法律條文的行為，《民法典》中有關撫養權、扶養權等權利義務都可能成為限制婚內協議效力認定的因素［2］；其次，婚姻關系與人格權益存在著部分交叉，且人格權是公民最基本的權利之一，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放棄轉讓或繼承。如果婚內協議中存在對公民人格權進行限制的情況，該協議的自制性不受法律保護。但結合現實情況，部分社會公眾受到“清官難斷家務事”的落后觀念的影響，在婚內協議中規定損害民事主體人格權益的情況，加之婚內協議涉及的普遍是與家庭內部事務相關的內容，相關規制需求還需在細化后予以明確；最后，婚姻制度是在道德規范、社會觀念等因素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既包括強制性規范，也包括倡導性規范。當婚內協議中涉及的內容已經嚴重違反了道德規范時，即便未觸碰法律底線，仍然應當認定其無效。但在特殊情況下，不存在以法律干預婚內協議效力的必要性。舉例來說，如果在婚姻存續期間內，夫妻雙方自愿簽訂“開放婚姻”協議，且夫妻雙方自覺履行該協議，并未出現任何爭議。但如果夫妻雙方中的任意一方否認或反對該協議，或是婚內協議危害到了第三方的利益，導致糾紛出現，在進行該婚內協議的效力認定時則應當認定其無效。換言之，不違反《民法典》中有關婚姻家庭的法律規范的婚內協議未必不會對于婚姻的社會基礎和倫理基礎造成損害，婚內協議效力的認定還需結合婚內協議的具體內容予以考量。

（二）婚內協議的特殊自治

《民法典· 合同編》中的許多法律規范可以適用于婚內協議的效力認定，但并非全然如此。以租賃合同為例，租賃合同往往存在于婚姻家庭之外，且屬于偶然發生的事件，但婚姻關系自治存在著與常規合同關系完全不同的身份性、倫理性和長期性，在這樣的情況下，婚內協議往往會摻雜不符合相關人利益訴求的內容。例如夫妻中的某一方在感性思維影響下放棄部分權利或是犧牲某種利益，而當其對于這種放棄和犧牲不再認同時，婚內協議中的潛在問題則可能會上升為司法糾紛。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應當在合同效力的認定之外延伸婚內協議的例外規則。婚內協議的效力認定需要兼顧糾紛原因、相關主體反對協議內容的原因、協議相對人的反應情況、相關主體對協議內容的認識偏差、第三人利益的損害情況，甚至是夫妻雙方的婚姻感情狀況、是否存在倫理爭議等因素，均予以綜合客觀的考量。

二、婚內協議效力認定涉及的常見問題

（一）婚內協議中的忠誠度約定

在實踐應用中，不難看出，忠誠協議是夫妻婚內協議中較為常見的一種類型，其內容通常為夫妻一方出現不忠于婚姻的行為時，例如與他人發生性行為、與他人出現同居行為、無法給予另一方足夠的關懷和陪伴等，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上在《民法典》正式施行之后相關案件對于夫妻婚內協議中涉及忠誠約定的協議的效力的認定，半數左右的判決都回避了有關忠誠協議有效性的認定，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司法實踐中此類問題存在的較大爭議。許多學者給予夫妻之間簽訂的忠誠協議較大的認可，其原因無非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民法不存在對忠誠協議的明文規定，則忠誠協議的內容可以由夫妻決定；二是忠誠協議的簽訂有利于鞏固《民法典· 婚姻家庭編》規定內容的權威性；三是忠誠協議相當于一類特殊的合同。

在判定婚內協議中忠誠協議的效力時，應當重點考慮與自治性相關的問題。首先，忠誠協議不得違反《民法典》中有關婚姻的法律規定，包括夫妻之間的扶養義務、對子女的撫養義務以及離婚自由等；其次，忠誠協議不得損害夫妻雙方中任何一方的人格權，其成立必須以維護民事主體的生命財產安全為基礎要求；最后，忠誠協議不得對婚姻基礎造成損害，例如夫妻一方放棄或部分放棄自己在婚姻中享有的財產性權利或人格性權利，要求對方履行忠誠義務，或是以要求對方對婚姻忠誠為目的允許對方不承擔應當在婚姻中承擔的某種責任。

深入對于夫妻忠誠協議的內容進行分析，如果忠誠協議側重于義務，例如要求對方給以足夠的陪伴、聽從相應的要求等，即便未對于義務承擔方造成直接或明顯的損害，但是義務的承擔方仍然會感知到忠誠協議而帶來的壓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婚姻的信任度可能會因此降低。如果忠誠協議并未過多體現義務內容，僅要求對方履行民法倡導的責任行為，例如不與他人發生性行為、不與他人同居等，并約定對違背協議的行為做出適當的補償，則有利于鞏固夫妻雙方對婚姻的忠誠度，但是如果約定賠償的數額較大，則會適得其反，導致出現違反協議的一方對婚姻關系產生排斥心理，或是夫妻中某一方為了獲得足夠賠償而故意實施某種行為［3］。

總的來說，針對婚內協議中的忠誠協議，其發生效力的前提是應當維護夫妻雙方的人格權益、合理規定賠償數額、嚴格遵循《民法典》中的規定，并體現于書面之上。

（二）婚內協議中的財產性約定

《民法典》中對夫妻之間的財產所有作出了明確的規定：“男女雙方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者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規定的細致性和全面性幾乎從語意層面上覆蓋了夫妻雙方之間財產管理和分配的所有情形，但在此基礎之上也衍生出了新的問題——夫妻間贈與協議的效力。另外，如果夫妻之間在婚內協議中提出了違背法定財產制的夫妻財產約定，又應當如何應對？首先，之所以要探討婚內協議中涉及的財產性約定問題，最基礎的原因在于該財產處分行為是基于婚姻關系的存在而生成的，與夫妻雙方的婚內生活存在千絲萬縷的內在聯系；其次，夫妻雙方在婚內協議中涉及的財產性約定會較多地受到情感的左右，夫妻之間的財產處分行為貫穿于權利義務關系的始終；最后，婚內協議中的財產性約定應當是夫妻雙方立足于當前階段的婚姻狀況和財產情況作出的階段性財產安排，如果婚內協議對財產的處分設定了較長的期限，或增設了其他條件，這意味著該協議被賦予了“未來性”。如果民法承認這類財產性約定，明顯與法律中規定的夫妻約定財產制是相違背的。舉例來說，如果丈夫感念妻子對于公婆和孩子的照顧，與妻子簽訂婚內協議，約定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全部歸妻子所有，看似妻子對公婆和孩子的照顧是成立該協議的前提條件，但實際上只是夫妻現階段婚姻狀態的部分情況，該婚內協議只是夫妻雙方就當前階段的婚姻狀態、財產情況以及其他因素提出的約定。反之，如果丈夫要求妻子今后放棄事業，全心全意照顧公婆和孩子，與妻子簽訂協議，約定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全部歸妻子所有，則相當于將照顧公婆和孩子作為該協議成立的要求甚至是交換條件。正因如此，如果婚內財產性協議并未附加時間期限等其他條件，應當視為該約定有效，反之，則應當進行更多考量。

針對夫妻之間設定的贈予性約定，則應當考慮一方對另一方贈與的財產在家庭總財產中占有的比重、贈與行為發生的情境、夫妻關系的存續時間、婚內財產的變動情況等因素。如果夫妻間的贈與協議是基于夫妻雙方的信任而設定的，受贈一方已經因該協議做出相應行為，此時即便受贈一方并未因此而承受較大損失，但仍然會對于夫妻雙方之間存在的信任關系造成破壞。如果夫妻之間簽訂的贈與協議附帶某種條件或義務，對受贈一方的義務承擔情況和條件滿足情況往往無法做出客觀評價，此時如果撤銷該協議，受贈一方不可主張就該協議產生的損失進行損害賠償，這對于夫妻雙方財產和利益的平衡可能會產生不利影響。針對此類情況，如果受贈一方對該贈與協議產生了期許并付出努力，應當對該協議的任意撤銷權予以限制［4］。

（三）婚內協議存在的表示瑕疵

意思表示瑕疵是導致婚內協議效力出現爭議的主要因素之一。如果夫妻雙方簽訂的婚內協議本身就存在著脅迫、虛假、欺騙等行為，其效力自然有待商榷，可以以《民法典· 合同編》中的相關內容為參考依據，但受到婚姻自制的影響，又不可以完全代入《民法典· 合同編》的規定。首先，由于語言文字可能存在歧義而導致意思表示錯誤，如果夫妻雙方中的某一方產生了重大誤解，則可能出現要求撤銷該婚內協議的情形。當一方因意思表示錯誤而提出不履行與“維系婚姻”相關的要求，則違背了民法中對于保護離婚自由的基本規定；其次，部分主體可能會因并未認識到婚內協議可能產生的效力或是為了鞏固夫妻感情、安撫對方情緒、解決眼前問題，在協議中做出非誠意表示。婚姻中本身就夾雜著較多的感性因素，部分婚內協議在簽訂時就受到情緒特征的左右，如果完全承認和保護非誠意表示明顯是不合理的。在司法實踐中應當透過非誠意表示深入挖掘表意人真實的意思表示，約束非誠意表示的效力，但如果非誠意表示是在得到了第三方見證、相關機構公證的情況下進行，或是對方已經履行了相關義務、雙方已簽訂了條文完備的協議，則不能以此為由主張該協議無效［5］。

（四）婚內協議存在的脅迫情況

在司法實踐中還存在一種影響較為惡劣的情況，即夫妻中的某一方簽訂協議的出發點和最終目的都不是維護婚姻，反而是希望以此方式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在另一方獲知實情時，則可能會以欺詐為由主張該婚內協議無效。從某種程度上來看，摻雜了欺詐目的的婚內協議在簽訂時體現了一方主動而另一方被動的婚姻狀態而被動一方通常處在信息劣勢，如果完全通過壓制優勢方的方式致力于達到雙方之間的平衡，不僅很難實現，而且無法充分體現法律規范的安定性。最后，如果婚內協議的簽訂涉及夫妻中某一方因受到脅迫而做出不真實意思表示的情況。婚姻關系的存續使得夫妻之間產生了更加密切的內在聯系，因此相對于陌生人而言，司法實踐中默認夫妻內部對于不良狀況的包容度應該更高。如果脅迫行為并未實際損害夫妻中任意一方的人身權和財產權，則通常不認定為脅迫行為影響了婚內協議的效力。

綜上所述，基于《民法典》視野的婚內協議效力問題的探討，不能只單一考量法律規定這一方面的內容，而是應當綜合考量婚姻關系的特殊性，從意思自治的角度出發，做出合理認定。未來在司法實踐中，法官還需靈活運用司法解釋、參考實際案例，給予婚內協議的效力合理的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