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星悅
青島科技大學,山東 青島 266061
我國明確鼓勵發展區塊鏈產業,展望區塊鏈技術未來在金融監管與供應鏈管理等領域中的發展潛力。我國區塊鏈產業不斷創新發展,同時我國重視對區塊鏈技術中虛擬貨幣的監管,發改委更是頒布政策指導防范和禁止“挖礦”①所謂“挖礦”,就是將一段時間內比特幣系統中發生的交易進行確認,并記錄在區塊鏈上,形成新的區塊。通過算法競賽獲得記賬權,記賬后記錄者將會獲得相應比特幣的獎勵。以及虛擬貨幣交易炒作風險,旨在完善區塊鏈的監管政策。筆者認為對于區塊鏈監管圍繞在虛擬貨幣的炒作等問題的展開,較少涉及或者是關注區塊鏈本身作為競爭工具屬性的問題。筆者認為在研究對區塊鏈的規制方式與監管策略之前,有必要了解一下區塊鏈的工作方式以及這項技術能用來做什么。
區塊鏈(Blockchain)是借由密碼學與共識機制等技術創建與存儲龐大交易資料的點對點網絡系統。其實區塊鏈本質上是一種去中心化的、點對點的、共識別的分布式賬本。以下四個特點讓區塊鏈的記賬與傳統方式不同。
第一,區塊鏈的去中心化。去中心化也是區塊鏈的絕對優勢,數據信息控制中心分散在區塊鏈上的所有用戶的計算機上(節點),所有節點共同維護鏈上的數據信息,共同保證區塊鏈中的交易數據信息的真實性。
第二,區塊鏈依賴于共識機制。共識機制可以看作是區塊鏈上所有節點共同運作的共識協議。最常用的共識機制是工作量證明機制,共識機制決定計算邏輯。
第三,區塊鏈上的交易都是匿名的。區塊鏈的交易貨幣是虛擬的,用戶也有專屬的加密身份,因此當初交易的細節和雙方交易原因并不知曉。交易信息也通過了非對稱加密算法來進行信息加密,確保交易信息的安全性。
第四,區塊鏈的信息不可篡改。交易信息將被所有節點記錄,它們所記錄的信息都是基于上次交易信息通過算法加密后所產生的區塊生成的信息,所以如果需要修改一個信息,就必須修改它后來所有區塊上的信息和所有驗證節點的信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在區塊鏈上的交易是絕對值得信任的。
就區塊鏈特性本身而言,區塊鏈的去中心化和隱匿性交易模式讓交易的任何一方都沒辦法通過信息壟斷來獲得壟斷優勢,因此有些學者認為區塊鏈技術是反壟斷的完美方式。然而2018 年發生在美國佛羅里達南部地區的“區塊鏈反壟斷第一案”卻是值得深思的。筆者認為區塊鏈畢竟是一種工具,完全可能被惡意使用。筆者就從以下兩個角度分析區塊鏈中共謀行為實施方式。
區塊鏈共識機制決定著計算邏輯同時也決定著區塊鏈上的激勵機制,以中本聰的比特幣區塊鏈為例。比特幣是作為節點記賬權的獎勵而存在的。比特幣系統通過算法競賽來確定有記賬權的節點,系統將交易數據哈希后再加上一個隨機數,“礦工”們通過一系列復雜的計算,倒推出交易數據的哈希值,第一個算出的節點就擁有了首個記賬的權利,可以得到相應的比特幣的獎勵?;谏衔奶岬降淖鞅桌щy程度,“礦工”會自覺自愿地遵守比特幣系統的共識協議,確保了整個系統的秩序。但哈希數值的計算是非常困難的,且需要不斷更新更為高級的設備。為了能夠在千萬個節點中搶到記賬權,收入穩定的“礦工”們開始組建“礦池”(Mining Pool),由統一的管理者分派計算任務,獲得的激勵由管理者所有。“礦池”管理者再根據各個“礦工”貢獻的算力比例,定期分配“挖礦”的收入。分配的模式雖然多樣,但這一分配權完全掌握在管理者的手上。雖說“礦池”分配模式降低了“挖礦”的門檻,但是在區塊鏈的世界里算力為王。一旦擁有了足夠強大的算力就可以完全壟斷開采權,實現比特幣收益的壟斷。同時“礦池”管理者對如何分配收益有著完全的控制,這對比特幣區塊鏈的安全和穩定以及零散的“礦工”的收益權利都會產生侵害。[1]
智能合約是區塊鏈技術應用中進一步發展的產物,是區塊鏈技術的2.0 階段。就像上文介紹共識機制時所提到的,智能合約就是將合約條款嵌入代碼中,利用計算機執行設定的交易條款。正是因為區塊鏈中運行智能合約的隱匿性和不可變性,讓智能合約技術成為共謀壟斷協議[3](下文簡稱“共謀協議”)的溫床。目前最大的運行智能合約的平臺叫做“以太坊”,在“以太坊”中合約發布者可以控制合約條款,從而能通過算法設置限制進入合約的交易方,且交易方一旦進入即表明承諾,交易條款即進行且不可變。為共謀雙方甚至多方提供了公開又隱匿的平臺。共謀者們合作博弈所需要的約束力協議只要一方將合謀價格、限制競爭等條件寫入智能合約代碼中,再交由“礦工”進行“上鏈”即可順利簽訂,共謀達成隱匿且絕對安全。
傳統反壟斷法對壟斷協議等共謀行為的規制主要是從行為主體、價格以及市場等方面來考慮的。一般規制包括對經營者通過協議或其他等方式來固定價格從而控制市場等壟斷行為。然而傳統的規制方式在進入區塊鏈時就會有些“水土不服”了。[4]筆者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說明在區塊鏈中傳統規制方式所面臨的現實挑戰。
《反壟斷法》第十八條,法條中六項列舉的共同點都出現了“市場”??梢姺稍趯E用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進行規制時,首先就是需要確定“相關市場”。歐美國家往往對相關市場的界定會采用“替代性原理”和市場界定法(SSNIP)等方法進行分析,考慮經營者在相關市場的支配范圍??梢哉f市場界定是維持利益平衡可靠又相對穩定的好工具了。但在區塊鏈的領域內,想要規制“算力聯盟”這種限制競爭、占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礦池經營者”時,對于它所在的市場的邊界界定是很困難的。在傳統商品市場界定中有替代性商品作為參照,以劃分出同一商品市場的范圍。就《反壟斷法》第十八條所規定因素的第四、五項來說,將區塊鏈中“礦工”可以勉強視為“節點經營者”,那么這些經營者進入“區塊鏈市場”這一行為并沒有因為“算力聯盟”的存在而變得困難,甚至“礦工”們完全可以加入“算力聯盟”獲得分配收益。并且就交易來看,“礦工”只是依靠算力“挖礦”,對“算力聯盟”也不會有什么依賴可言,且普通用戶的交易也不是由“算力聯盟”來控制的。區塊鏈的特殊性可能會使區塊鏈上的交易在線下市場中橫跨多個行業,也不像評估電子商務平臺那樣可以用用戶交易的程度等因素去側面判斷支配程度??偟膩碚f,“算力聯盟”壟斷行為的“相關市場”因區塊鏈線上虛擬性劃分困難,對市場的支配也難以從其他經營者或是用戶交易來側面認定。
上文提到智能合約達成的“共謀協議”非傳統的協議達成,不需要傳統方式簽訂協議來約束雙方。因為協議達成只需要一方共謀者將事前“公開”商議確認過的原料、價格等信息寫入智能合約中,上鏈運行后,其他共謀者完全可以“自由”進入簽訂協議。在智能合約中共謀者可以隨時變化定價信息,規避了共謀者在傳統協議簽訂方式下變更的滯后性。智能合約這個共謀媒介在區塊鏈上是完全公開的,對于這樣形式的共謀協議,執法機關很難依據傳統因素來進行認定。
共謀協議約束著博弈者們,這其中有參與者,也隨時會有叛出者。因此“簽訂”共謀協議需要共謀者之間的高度信任,但現實中這種信任很難維持。協議的隱匿性和協議實施過程中多方間的忠實程度以及執法機關的監管都是共謀者們需要再三考慮的問題。也正是基于這種有些脆弱的聯盟性質,世界上大多數反壟斷執法機構都建立并實施了寬恕制度。這一做法是目前打擊“卡特爾”行為的最有效做法,也同時降低了執法機關的監管成本。然而這一做法并不能很好規制區塊鏈的共謀協議。越是長期的合作企業之間的信任感強度越是能夠打破所謂的“囚徒困境”。
現實中面對通過共謀的方式獲得不當利益的行為,反壟斷法是當仁不讓的執法工具。在區塊鏈的世界里執法,區塊鏈共謀與執法監督的對抗中,應當做到以新的方法處理新的問題,數字治理將必不可少。應總結數字平臺治理經驗,創新反壟斷法規制,使區塊鏈這項優秀的技術不致淪落為企業非法牟利的工具。[5]
不論是“礦池”采取怎樣的方式分配激勵收益,最核心的還是代幣的價值,這也是資本趨之若鶩的原因。區塊鏈的激勵機制只是服務于區塊鏈這項技術的衍生產品,它的產生伴隨著區塊鏈這項技術,只有在具體應用時才有發生壟斷的可能。因此在規制“算力聯盟”這種壟斷行為時,代幣所在的市場才是最值得關注的地方,反壟斷法也應借此界定“算力聯盟”壟斷行為的范圍。[6]雖然礦工、礦池管理者在區塊鏈中不同時刻有著身份的轉變,經營者的界定有困難,但我們完全可以將他們限定在壟斷行為發生時的身份來進行反壟斷法的規制。
例如在“挖礦”過程中的“算力聯盟”成員在限制其他成員開采區塊時即為制造了壟斷行為。壟斷所得的代幣價值受“算力聯盟”的控制,那么由此我們可以認識到“算力聯盟”實施壟斷行為的結果是對代幣價值的損害。相關市場就限縮到了代幣領域,在具體案件中,在代幣領域中再來界定“經營者”支配范圍就變得容易了。最后是經營者的支配地位的確定,在傳統反壟斷法中,支配地位主要看市場份額。但在區塊鏈中代幣市場份額確認比較麻煩,所以筆者認為可以考慮以“算力聯盟”的算力總和占全網的份額因素來規制壟斷行為。當然不同的激勵機制有著不同的考慮方式,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信息安全專家IanGrigg 在2004 年提出的Ricardian Contract,即法律代碼化,這一想法是基于智能合約的運行機制提出的。像上文介紹的那樣,智能合約由“礦工”計算機“上鏈”后,只要滿足合約的條款便可以自動執行預先設置的合同內容。將反壟斷法融入智能合約的條款中,限制性規定:讓智能合約創始之初自動帶有反壟斷條款的代碼,這樣如果進入合約的經營者之間存在違反反壟斷法條款的行為,合約的條件就無法完全達到,合約自然也就無法執行。以此來實現反壟斷法對合約內部成員之間行為的監管,做到技術驅動型監管。相較于傳統的監管模式,區塊鏈的監管應該更依賴智能科技,這與國務院《“十三五”市場監管規劃》中提到的“智慧監管”可謂是不謀而合。[7]
區塊鏈技術未來有望成為國家經濟發展的支撐力量,目前我國對其在金融和供應鏈上的應用也是十分重視。因此關于區塊鏈的發展與應用,法律監管就應該走在前面。法律監管與區塊鏈的去中心化特點并不矛盾,任何技術力量都需要用法律來規范運用。在利用區塊鏈規避反壟斷監管方面,執法機關適應性的市場范圍劃定以及法律代碼化、多元化監管模式都有助于限制新型壟斷,讓企業能放心地在公平競爭秩序的區塊鏈行業市場內發展,也保障了消費者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