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穎 胡雪曦
江蘇海輝律師事務所,江蘇 無錫 214142
關聯企業合并破產分為實質合并破產及程序合并破產。本文主要研究對象是實質合并破產。實質合并破產制度意在追求實質公平及效率,作為救濟手段,是關聯企業破產時的例外適用。該制度起源于美國,脫胎于破產實踐中,我國立法層面上并無相關規定。因此,關于實質合并破產,國內學者多有不同看法。本文在國外已有經驗的基礎上,研究實質合并破產制度是為了更好地利用該制度,使得企業破產更加高效、公平、合理。
實質合并破產制度起源于美國,該制度是經由美國破產法官在審理批量破產案件中逐步完善建立的,是衡平權限發展演變出來的一種破產法上的救濟制度。實質合并最早誕生于美國1941 年的“Sampsell v.Imperial Paper &Color Corp”案,自然人唐尼為逃避個人債務,與妻子合辦了一家公司用以轉移財產。經唐尼的破產管理人申請,最終裁定公司與唐尼合并破產。該案開創了實質合并破產的適用[1]。嗣后,美國法院又通過多個案件,確定了實質合并破產適用標準并逐步探索完善。
可以說,實質合并破產制度在美國是經過無數案件摔打、洗禮才逐漸形成和完善的。由于美國本身就屬于判例法國家,關聯企業實質合并破產脫胎于實踐案例就顯得自然而合理。而我國對該制度的研究起步較晚,但近年來對于實質合并破產的現實需求逐漸強烈,相關學術研究也逐步深入、透徹。
王欣新教授認為,實質合并破產是指將多個(兩個及兩個以上,下同)法人人格混同的關聯企業視為一個單一企業,在統一財產分配與債務清償的基礎上進行破產程序,如多個企業的實質合并重整或清算,各企業的法人人格在破產程序中不再獨立[2]。
實質合并破產主要運用于關聯企業之間,故厘清關聯企業的概念及認定標準就顯得尤為重要。關聯企業雖在各國均普遍存在,但由于認知差異,對于該名詞的定義,尚未有定論。
關聯企業這一名詞,并未在破產法、公司法中有所界定,僅能在稅法、會計準則中依稀窺見類似的說法。《企業會計準則第36 號——關聯方披露》第三條中有對“關聯方”的闡述。同時,《企業集團登記管暫行規定》第四條、《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實施細則》第五十一條也對關聯企業作出了解釋。然而,上述法律的立法出發點不同,我們無法直接將定義照搬至破產法領域進行適用。有業內學者認為,關聯企業是指相互之間存在股權、契約或其他控制關系或具有施加重大影響的能力,或被同一企業所控制,具有獨立法律地位的企業聯合形態;有業內學者認為,關聯企業是指企業間為達到特定目的而形成的企業之間的聯合。
基于此,本文認為,關聯企業是指多個具有獨立法人地位、通過持有股權或達成協議的方式產生聯系,對其他企業的財務、人事產生影響或控制,從而具有利益相連的企業聯合形態。
雖然實質合并有其現實需求,但畢竟相關制度仍不完善,還處于發展狀態。同時,實質合并將導致企業法人喪失獨立性,各破產企業的債權清償比例也將受到影響。因而,我們在實質合并中應當首先遵守審慎適用原則。
我國在關聯企業實質合并破產方面并無立法規定,也無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僅在《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中有所提及。該紀要載明:“人民法院在審理關聯企業破產案件時,要立足于破產關聯企業之間的具體關系模式,采取不同方式予以處理……當關聯企業成員之間存在法人人格高度混同、區分各關聯企業成員財產的成本過高,嚴重損害債權人公平清償利益時,可例外適用實質合并破產方式進行審理。”簡言之,實質合并破產是在法人人格高度混同的前提下,服務于債權人的公平受償。
關于法人人格高度混同,雖是實質合并破產的前提和基石,但因破產法未對此獨立立法,故我們常常借鑒公司法領域的相關規定及理論。《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中提到,認定公司人格與股東人格是否存在混同,最根本的判斷標準是公司是否具有獨立意思和獨立財產,最主要的表現是公司的財產與股東的財產是否混同且無法區分。在出現人格混同的情況下,往往同時出現以下混同:公司業務和股東業務混同;公司員工與股東員工混同,特別是財務人員混同;公司住所與股東住所混同。
基于此,法人人格高度混同或可從資產混同、人事關系混同、業務混同等多角度、多維度來判斷。首先,資產混同往往表現為關聯企業之間的財產歸屬不明,難以區分各自的財產。例如A 公司與B 公司使用同一設備或設施,或A 公司與B 公司之間互相隨意調用某個資產、支取資金等,又或A公司與B 公司經常互為擔保人并存在多筆交叉融資。其次,人事關系混同也是判斷法人人格高度混同的標準之一。雖然在當代公司治理過程中,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在關聯企業間交叉任職的情況比較普遍,但是一旦人事關系達到高度控制,或無視了公司法及公司章程的規制,致使關聯企業之間的任職無需經過正當合規流程[3],即可直接派遣擔任,這必然使得相關企業喪失自身的人事管理權力,而淪為其他企業的“傀儡”。同時,業務混同也將一定程度上導致公司喪失法人獨立人格。如同一業務有時以A 公司名義進行,有時又以B 公司名義進行,以至于與之交易的對方當事人無法分清與哪家公司進行交易活動[4]。
法人人格高度混同的判斷本身存在一定的“自由心證”,但正如王欣新教授所述,法人人格混同判斷的關鍵是具有可客觀評價標準的資產與負債是否嚴重混同,至于關聯企業間存在的其他一些情況,如關聯企業的控制人同一,高管人員的相互兼職,經營場所的相同或一定程度上的混同使用、相互擔保、相互融資等,是集團企業或多或少都會存在的正常運行特征。
同時,我們需要明確的是,雖然實質合并破產中法人人格高度混同標準借鑒于公司法,但與公司法領域仍存在區別和不同。基于實質合并破產的現實需求,只有當我們在無力區分關聯企業之間的資產和債務,或區分所耗的成本過大的情況下,才有實施實質合并破產的可能[5]。
1.申請主體
關于實質合并破產的申請主體,實務當中主要有三大類主體:一是債權人,二是債務人,三是管理人。債權人基于考慮自身的債權清償比例,關注破產企業的程序推進,相對來說更加關注能否得到公平受償,在了解破產企業財產狀況的情況下,可能會提起申請實質合并。而債務人,出于考慮實質合并后的整體盈利率,也會提起申請,但大多數情況下,債務人不會主動提起。管理人自接收破產企業財產后,相對來說是最清楚企業狀況的人,又因可能面臨資產、債務難以區分的實務難題,出于減少工作量、提高清償比例的考慮,往往會主動提出申請。
2.啟動模式
實務中可能適用合并破產的情況比較多,如王靜法官整理總結的,實務中多含四種啟動模式:一是多元并行模式——分別申請、再行合并。該模式下關聯企業成員均以相同或不同的破產原因進入破產程序,管理人在梳理來往賬目、名下資產的過程中發現或存在法人人格高度混同的情況,再由相關申請主體提出實施實質合并破產;二是聯合申請模式——一并申請、合并破產。該模式下申請主體在進入破產程序之前已知曉關聯企業成員符合實質合并的適用標準并就此提出申請,經法院審查裁定實施實質合并破產;三是一元集中模式——個別先破、以點帶面[6]。該模式下,關聯企業成員中僅有個別進入破產程序,而其他成員由法院依職權裁定并入破產程序;四是司法促進模式——“執破”銜接、合并受理。該種模式,往往是在執行階段,法院已經明晰企業之間的資產、負債難以區分,存在法人人格高度混同的情況,故合并財產執行,后又通過執轉破進入了實質合并破產階段。綜上,四種啟動模式在實務中均有相關實例,尤以第一種模式居多,但相關的協調工作難度也以第一種模式最大。
筆者認為,實質合并破產本身服務于關聯企業之間的破產,雖然啟動模式多,但本質上還是要把握適用標準,在不突破明文法律規定的前提下,盡可能實現實質公平。
3.審查方式
實質合并破產實施之初,存在兩種不同的審查方式,學界也對此有所討論。一是以債權人會議或債權人委員會表決同意作為法院裁定實質合并的前提;二是由法院采取公開聽證的方式進行審查。由于《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對審查方式加以闡述,目前實務中較多采用了公開聽證的方式進行審查。王靜法官認為,關于實質合并的審查方式存在分歧的關鍵在于,實質合并的適用,是屬于債權人集體意思自治的范疇,還是法院職權裁量的范疇。筆者認為,基于正常的審理流程,在申請主體提出申請后,法院采取公開聽證的方式進行審查,傾聽利害關系人的意見和建議,后依職權作出裁定,是正常而自然的。實質合并不屬于意思自治的范疇內,債權人會議本身也無法處于中立地位,關聯企業之間的債權人會議總會基于自身考慮存在不同的看法,此時需要法院依職權審理并裁定。當然,這也是法院的職責所在。
4.異議權保護
實質合并破產的本意是為了保護債權人的整體利益,但也將導致各企業的債權清償比例發生變化。有人受益,也有人受損,這本身是難以避免的。因此《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也賦予了利害關系人提出異議的權利,以防范權力濫用,損害大部分債權人利益的情況。只是,提出異議的方式僅能通過復議,顯然過于單薄。
目前來說,實質合并破產制度在實務中越來越被需要或運用,但卻缺乏明文法律規定。《企業破產法》僅規制了單獨破產的法律問題,而缺乏對關聯企業之間的破產問題的規制。雖然《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在第六部分對實質合并破產進行了一系列闡述,但畢竟紀要既非法律規定,也不是司法解釋,本身不能直接被援引。因此,當務之急就是建立規范的法律指引,將實質合并破產制度納入《企業破產法》,輔之以司法解釋,以便為實務中適用實質合并破產提供操作指引。具體而言:
正如上文所述,關聯企業的定義僅在稅法或會計準則中依稀窺見,而公司法、破產法等領域卻未見明確界定。由于實質合并破產的適用環境在關聯企業之間,故該名詞的法律概念需要加以明確。稅法或會計準則領域的關聯企業之概念,雖是以其出臺目的為出發點的,但相關定義也值得借鑒和參考,再結合破產法的立法目的,加以修改完善,盡快為實施合并破產在關聯企業之間適用的大前提錨定方向。
《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雖明確了適用標準,歸納而言也即法人人格高度混同、資產債務分離困難、保護債權人利益。但對于這些適用標準,卻沒有更加細致、具體的考量條件。而法人人格高度混同這一核心標準的表現形式,也往往借鑒公司法領域的觀點。在實務中,法院也容易單一圍繞法人人格高度混同來說理闡述,而忽略后兩個適用標準。將實質合并破產納入企業破產法規制,細化其適用標準可謂迫在眉睫。
上文已述關于異議權保護的相關情況,《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三十四條規定了利害關系人的權利救濟。目前對于適用實質合并破產均由法院通過裁定確定,但其并不屬于可以上訴的情形。復議是目前唯一的救濟途徑,但救濟途徑過于單薄,無法起到監督作用,也無法切實保護債權人利益。故,為防止權力濫用、損害債權人利益的情況,應當增加異議權的救濟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