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常豐
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浙江 金華 321017
近幾年,隨著檢察機關職能的轉變,檢察機關對民商事審判的監督職能不斷強化,因此,檢察機關抗訴再審案件量也在逐步攀升,例如筆者所在的A 中院審判監督庭,專門負責審理抗訴再審案件,經對比發現近年來刑事抗訴再審案件在逐步下降,民商事抗訴再審案件在穩步增長。如,近5 年A 中院因抗訴再審案件改判率83%,因檢察建議提起再審改判率為100%。筆者同時根據一份省高院指令中院抗訴再審案件的統計情況來看,省人民檢察院近3 年抗訴案件量分別為31 件、50件、38 件;各級人民法院審理后改變原裁判結果的分別17 件、26 件、26 件,改判率分別為55%、52%、68%。
一直以來,《民事訴訟法》僅規定了檢察機關民事抗訴制度。直到2012年修訂的《民事訴訟法》在檢察機關對民事生效裁判文書抗訴的基礎上新增了檢察建議制度,將檢察機關對民事訴訟監督的范圍,由民事審判活動擴大至整個民事訴訟活動始終。根據《民事訴訟法》第三十一條規定,檢察機關僅可對下級法院作出的生效民事判決提起抗訴,而對同級人民法院作出的民事裁判,只能提請上一級檢察機關進行監督。但檢察機關可以通過檢察建議的方式對同級人民法院的生效判決、裁定、調解書提出檢察建議,也能對審判監督程序以外的其他程序中審判人員的違法行為提出檢察建議,故檢察建議范圍明顯大于抗訴情況。
司法實踐中,當事人對人民法院生效裁判不滿意時,往往多頭申訴,例如對A 中院裁判結果不滿意,當事人可能同時向省高院、市檢察機關甚至市政府信訪部門、市委政法委多頭申訴,多部門對同一個案子可能存在同時審查的情況,導致司法資源嚴重浪費?,F行《民事訴訟法》雖然規定了當事人向人民檢察院申訴的前置條件,但對于未經二審案件當事人能否申請再審或者檢察建議并未有明確規定。
當下司法實踐依然秉持“實體公正為先原則”,奉行“實事求是、有錯必究”原則,[2]不論案件瑕疵大小,只要略有瑕疵就可以提出抗訴,導致審判實踐中司法資源浪費極大。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明確抗訴的范圍,以提升司法裁判的穩定性和效率性。
當下《民事訴訟法》關于檢察機關抗訴的規定大多集中于檢察機關如何提起抗訴,而對已經抗訴的案件,庭審中檢察機關的職能并不明確,各地法院庭審內容也不盡相同,例如檢察機關出庭的具體職責,檢察機關庭審中需要提供哪些證據,對這些證據是否需要舉證質證,抗訴意見發表后是否還需要對案件其他內容發表意見等都沒有明確的規定。
民事訴訟是由地位平等的訴訟當事人向法院提起的民事糾紛訴訟。但抗訴案件中檢察機關公權力會介入到民事訴訟中來,雖然檢察機關的抗訴主要應當圍繞原判確有錯誤的情形,但為了實現當下檢察監督之目的,檢察機關不得不對原審裁判的內容進行實質審查,甚至在庭審中發表檢察意見,從而可能打破民事訴訟中當事人各方的平衡關系。[3]
對于檢察機關提出檢察建議的案件,人民法院需要首先進行審查后決定是否再審,而抗訴案件則必然引起再審。但人民法院對檢察建議經過審查后,認為原判確有錯誤的,大多會提起再審,再審審理結果直接撤銷原判的概率此時也比較大,筆者所在法院近5 年檢察建議案件改判率達100%,而抗訴改判率為83%,故檢察建議實質效果可能更加優于抗訴案件。但目前檢察建議的適用并不夠廣泛,同時對檢察建議如何監督也有待進一步完善。
根據《民事訴訟法》的規定,當事人向人民法院申請再審被駁回,就可以向檢察機關申請檢察建議或者抗訴。筆者認為,人民法院再審案件應以當事人申請再審為主,人民法院依照職權為輔,檢察機關抗訴(檢察建議)為兜底原則。對于一審生效,未經過二審程序的民事判決、裁定的再審應當不予受理。同理,檢察機關對該類案件也不應提出抗訴,以盡可能避免當事人在正常程序中放棄上訴,而在判決生效后向人民法院申訴或者申請抗訴?;诋斚旅袷略V訟制度已經為當事人私權救濟提供了充分保障,就應當鼓勵當事人通過正常訴訟程序,即一審、二審程序來維護自己的合法利益,原則上當事人對一審判決、裁定不服的,應當提出上訴,而不應當放棄上訴直接申請再審或者抗訴。當然,如果檢察機關認為一審生效判決、裁定損害了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或者法官存在廉潔問題的,當然可以提起抗訴。
《民事訴訟法》規定當事人之間具有平等的訴訟權利,故檢察機關以公權力身份介入民事訴訟領域應當遵守審慎原則。當事人提起的訴訟、上訴等權利,均系其自身對訴訟權利的行使,是其意思自治的體現,如果檢察機關對未侵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等生效裁判提起抗訴,明顯違背了民事主體自主處分原則。檢察機關代表公權力對司法活動監督的同時應當盡可能避免過多的私權領域介入,以維持民事訴訟在平等主體之間進行的原則,充分保證民事訴訟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和處分權利。故檢察機關抗訴的內容應當注重生效裁判的合法性而非合理性,檢察機關提起抗訴應當僅限生效裁判實體上損害了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等情形的案件。對以下幾種情況筆者認為檢察機關不宜抗訴。
1.如果檢察機關與人民法院在案件認定的事實等都沒有差異的情況下,只對自由裁量權有異議的,該類案件檢察機關不應提起抗訴。由于法律無法規定到每一種可能的情況,法官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和法律適用的確可能存在不確定性,據此法律賦予了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一般而言,對案件的判斷有兩個標準,一是事實標準,二是法律適用標準。事實認定上,并非所有的案件事實認定都能清楚,但筆者認為只要法官依據當下證據認定事實就應當是正確的;法律適用上只要有法律依據來支撐,就應當認定法律適用是正確的,在這種情況下,案件的錯誤如果是法官濫用審判權造成的,則應當予以提起抗訴,否則,只要法官沒有超出自由裁量權的限度,嚴格依照法定程序和證據認定事實、適用法律就不應當進行抗訴。
2.原審裁判生效后,當事人自行達成和解并執行(履行),人民檢察院發現原判生效裁定確有錯誤的,筆者認為也不宜提起抗訴?;诓门泻蟾鞣竭_成的調解協議只要不損害國家利益或者社會公共利益,其效果相當于代替了原審的裁判內容,系當事人意思自治的體現,民商事案件應充分保證當事人權益,避免公權力過多介入,當然如果檢察機關認為原審裁判結果損害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及法官存在枉法裁判的應當除外。
3.對于《民事訴訟法》規定的當事人不能申請再審的案件,檢察機關不得提起抗訴。例如對已經生效的離婚判決等。
筆者認為,根據民事訴訟當事人主義的特點和人民法院獨立審判原則,及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責的綜合性考量,檢察機關抗訴再審審理程序中的職能應當是出庭宣讀抗訴書,對支持抗訴的相關證據進行出示和說明,發表出庭意見,對審判程序進行監督。檢察機關民事抗訴針對的對象和主體應該是對民事訴訟活動以及審判人員職權活動的監督,即是對審判權這一公權力的監督,而非對當事人的監督。而民事訴訟處理的是平等民事主體之間的利益糾紛,但一旦進入了審判程序,審判活動就有公權力的性質。檢察機關監督的應當就是審判權這一公權力。故檢察機關對裁判結果不應有傾向性,但檢察機關對原審裁判確有錯誤這一抗訴內容依然負有舉證責任。
1.關于檢察機關出庭職責問題。部分學者認為,在當下救濟性抗訴的制度與實踐中,抗訴再審審理檢察機關沒有參與的必要,抗訴的救濟使命在啟動再審時候就已經達成。檢察機關參與再審審理還有難以消除的副作用,即對當事人訴訟地位的沖擊,可能正是出于這種考慮,檢察機關宣讀完抗訴書后即退庭,成為當下司法實踐中最常見的做法。筆者認為,當下檢察機關應當全程參與庭審,并將該要求延伸至檢察建議再審案件中。即檢察機關提起再審案件均應當派員出庭,其出庭職能為:宣讀抗訴書(檢察建議書),對相關證據進行出示并舉證質證,對當事人提出抗訴相關問題予以說明,對庭審活動進行全程監督。如此檢察機關能夠充分聽取當事人在庭審中的訴辯意見,更好地了解再審案件的審理情況,同時也能夠體現檢察機關監督庭審的職能,保證監督的效果,并能提高人民檢察院與人民法院對案件審理結果的統一認識度。但出庭檢察員應當盡可能避免就當事人訴爭的權利義務發表意見。
2.檢察機關調查取證的證據問題。檢察機關抗訴再審提供的證據應該是支撐其抗訴的依據,而非當事人訴請的依據,故檢察機關提交證據應當圍繞原審程序和裁判錯誤而展開。當下始終存在檢察機關抗訴系對一方當事人幫助的錯誤論述,因為實踐中抗訴通常因為一方當事人的申請而起步,檢察機關提起抗訴大多也系對當事人申訴理由的認可,于是檢察機關與申訴人處于同一陣營。筆者認為,檢察機關調查取證時確有必要對原審案情進行全面了解,包括案件事實和庭審程序,這樣才能準確作出檢察建議或者提出抗訴,但檢察機關抗訴提交的證據仍應當圍繞支撐其抗訴請求展開,不應盲目擴大。
由于當前對民事抗訴再審案件的審理范圍并未有明確統一的規定,例如對抗訴以外的內容是否需要審理,申訴人對抗訴書有不同意見時如何處理。筆者認為,首先,抗訴再審案件必須在原審范圍之內進行審理,故不論是檢察機關的抗訴理由還是當事人的再審請求,均應當在原審范圍之內進行,再審請求不能超出原審訴訟請求,檢察機關也不宜變更當事人的訴訟請求;其次,人民法院審理時不僅需對抗訴書進行審理,也要圍繞申訴人的訴請對全案進行審理。但人民法院審查時候的側重點應該所有區別,對檢察機關抗訴書主要審查原判是否確有錯誤;對當事人的訴辯意見主要進行實質審查,即作為爭議的焦點問題,對全案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進行再審審理。
實踐中,抗訴再審的流程往往需要如下循環,以A 中院為例:1.A 市檢提請省檢抗訴;2.省檢向省高院提出抗訴;3.省高院指令A 中院再審;4.A 中院收到指令再審裁定后立案再審。這一流程最大的問題在于時間和司法資源的浪費,遠不如檢察建議更能發揮其優勢。檢察建議針對上述情況,只需要進行如下步驟:1.A 市檢向A中院提出檢察建議;2.A 中院審查后決定是否再審。故抗訴案件原則上需要經過兩級檢察機關的審查,從當事人申訴到檢察機關提起抗訴,一般要經過半年以上時間,再到法院再審,抗訴案件周期較長,效率不高。筆者建議,未來在時機成熟時可以由檢察建議完全取代抗訴,并擴大檢察建議的范圍。一是可以減輕當事人的訴累,在再審申請被駁回后,當事人可以向同級檢察院進行申訴,不用跑到上一級檢察機關(基本在異地);二是增加檢察監督的實效性,上級檢察機關發現下級人民法院裁判確有錯誤的,可以向同級人民法院提出檢察建議,也可以指令下級檢察機關向同級人民法院提出檢察建議。當然在當下,筆者仍建議人民檢察院發現裁判或者調解書的內容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應當提出抗訴。因為此類案件提起再審是確有必要的,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者,維護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系維護人民群眾的共同利益,檢察機關理應當仁不讓地成為國家和集體強有力的司法捍衛者,發現裁判或者調解書內容有此類錯誤時,提出抗訴,維護國家法律權威。而對原審裁判結果錯誤僅僅損害了一方當事人的個人合法權益的時候,例如裁判文書利息計算錯誤等情況,當事人自行向人民法院申請再審足以實現糾錯之目的,如果人民法院不予糾錯的,檢察機關應當向同級人民法院提出檢察建議,而非提起抗訴。
隨著民事再審程序的逐步完善,當事人保護自己權益的方式已經得到了較為充分的保障,筆者認為,未來除了生效裁判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虛假訴訟等情形外,由當事人自行申請再審將成為民事再審案件的主流,人民法院依照職權再審和檢察機關提起抗訴再審將會逐步退出歷史舞臺。未來檢察機關的監督也將逐步從事后監督轉向事中監督乃至事前監督,以期更好地發揮其法律監督的職能,推動人民法院更加高效、公正地判案,最終得以提升司法裁判的公信力和權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