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霖
山西恒一律師事務所,山西 太原 030000
民事執行制裁措施是對被執行人采取心理上和精神上的壓力,形成心理強制,迫使其履行義務。與直接對債務人進行執行不同,一般而言,能夠直接導致債務消滅的執行措施,就是直接執行。但民事執行制裁措施主要是通過對債務人的心理和精神進行強制監督,施加壓力讓其主動積極地履行義務。無論從執行過程中所采取的手段、實現的執行目的和呈現出的執行效果等方面而言,民事執行制裁措施都具有間接性。如罰款、拘留等直接針對債務人但是并非直接針對執行標的,是對相關被執行人的人身和財產權利進行相應的限制。我們不難發現,相比于直接執行方式中所采取的占有、交付、查封、變賣執行標的等執行措施,罰款、拘留等措施所直接施行的對象是具有間接性的。[1]采取了民事執行制裁措施,并不等于就能夠實現債權人的利益;也不會因為適用了制裁措施,就導致執行案件中債權與債務這一關系消滅的后果。只是通過制裁措施的適用,增加被執行人履行義務的可能性。因此,就實現執行目的而言,制裁措施相比較直接執行是具有間接性的。
我國傳統的制裁措施是以拘傳、拘留等人身自由型制裁措施和罰款等財產型制裁措施為主要類別。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時代的不斷變化,許多適應社會發展的新的制裁措施應運而生,比如人身自由型制裁措施中增加了限制出境措施,財產型制裁措施中增加了限制高消費措施,還創設了以媒體曝光、將被執行人列入失信懲戒人名單中等為主要措施的精神型制裁措施,使傳統制裁措施得到進一步補充和完善。
1982 年《民事訴訟法(試行)》第七十七條、第一百六十四條對被執行人履行義務及抗拒執行后果作出了規定。其中,《民事訴訟法(試行)》一百六十四條條主要規定對于人民法院的通知,有關單位和個人都有義務協助執行。如果存在無故推托、拒絕或者妨害執行情形的,則應依照《民事訴訟法(試行)》第七十七條的規定進行處理。《民事訴訟法(試行)》第七十七條列舉了應受制裁的違法行為,包括隱匿、轉移、變賣、毀損已被查封、扣押的財產;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方法阻礙司法工作人員執行職務;有義務協助執行的人,對人民法院的協助執行通知書,無故推托,拒絕或者妨礙執行等六種情形,同時規定了人民法院對于這六種違法行為可以依情節輕重,采取訓誡、拘留等制裁措施;構成犯罪的還要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該時期先后增加規定了限制高消費、限制被執行人出境和向媒體公布被執行人的不誠信記錄、征收遲延履行金等制裁措施,且司法實務中,限制被執行人高消費的措施已經被越來越多的法院所采用,獲得了較好的執行結果。同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三百一十三條規定了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即被執行人拒絕履行生效判決行為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
2017 年《民事訴訟法》規定了被執行人報告財產義務,對被執行人的財產報告范圍、報告義務、真實性及拒絕、虛假報告的法律后果和法律責任承擔主體等作出了具體規定,2021 年修訂《民事訴訟法》時延續了該規定。
上述有關民事執行制裁措施的相關法律規定,整體上構成了現階段我國民事案件強制執行法律的總體框架。在我國現階段,法律界普遍認為規定在《民事訴訟法》中的執行程序中的制裁措施,是一種威懾性的規定。除此之外,無論是實務界還是理論界,對民事執行制裁制度也存在一定的誤區,如《民事訴訟法》中對妨害民事訴訟的行為專門規定了相關的強制措施,但是卻沒有就民事執行制裁措施專門作出相關規定。[2]
目前我國規定的民事執行制裁措施中,限制高消費和失信懲戒人名單的啟動往往還是需要申請執行人向法院進行申請,這樣不利于更好地節約司法資源。拒執行為不僅侵害了申請執行人的合法權益,更是對國家司法公信力的一種挑戰,所以從立法層面上來講對于一些較輕的民事執行制裁措施如:限制高消費、失信懲戒等措施應當在法律規定中賦予執行人員依職權啟動的權利,而無需被執行人的申請,以切實維護我國的司法公信力。
在小標的額的執行案件中,拘留措施確能有效促進案件執結,但在大標的額的執行案件中,該措施卻很難達到良好的執行效果。[3]因為對于這些被執行人而言,如果沒有其他更嚴重的后果發生,只是從失去十五天的人身自由和支付數百萬元真金白銀之間進行選擇的話,必定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很多人寧愿付出十幾天的人身自由,也不會去履行數百萬元的執行義務。
首先,對于拘留、罰款等措施只是簡單表述為根據違法情節輕重可以適用,但具體適用情形、標準等卻沒有明確規定,導致在實務中缺乏可操作性。其次,在對拒不履行確定義務的被執行人應否制裁的問題上,現行法律是以“可以”為表述方式,而不是“應當”,不夠剛硬,這就導致執行法官享有制裁措施采取與否的決定權;從另一方面講,即便是申請人認為被執行人的行為依法應當給以制裁措施,但如果執行法院不決定采取制裁措施,申請執行人則無權對此提出主張,目前也無有效的法律途徑使其得以充分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這也是執行制裁措施在實施過程中表現無力的一個關鍵因素。最后,現行執行制裁措施明顯力度不夠,以司法拘留為例,其最長期限為十五天,對那些拒執行為較嚴重的被執行人,這一期限顯然過輕,基于刑法的謙抑性原則如果追究其刑事責任又過于嚴重,難以從本質上發揮懲罰、警示的制裁作用。
我國《刑法》中雖然規定了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但是在采取了罰款、司法拘留等措施后仍然拒不執行情形下,如何向刑事責任轉變上的規定還是較為原則。同時,該罪的啟動原則上由執行人員或司法機關所決定,雖然規定了申請執行人可以在滿足條件的情況下提起自訴,但實際操作難度較大。司法實務中,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的適用總體基數與每年無法得到有效執行的案件數量相比顯然基數較少,對于拒不履行的被執行人的法律震懾力更是忽略不計,某種程度上被人民群眾認為該罪處于一種架空的狀態。
一個合格的執行人員只有具有扎實的業務理論知識和豐富的執行實務經驗,才能真正勝任執行工作,準確適用制裁措施。而在現有的司法實務中,多數執行工作人員并未受過類似專業培訓,相關技能欠缺,在面對現實生活中花樣百出的對抗執行手段,執行工作人員因欠缺調查(執行)技能,而無法查實被執行人的對抗執行手段,使其違法行為得不到有效制裁,也使案件難以執行。
還有部分執行人員在對制裁措施適用觀念上還存在一定誤區,他們認為對被執行人采取制裁措施,相當于自己給自己增加工作量,且還不一定都能取得好的執行效果。同時,在“執行難”成為一個社會問題的大背景下,執行人員擔心即使采取了制裁措施也無法推進執行;也有擔心采取司法拘留、罰款等措施后又被審查撤銷、從而導致錯案追究的顧慮。也有被采取制裁措施的被執行人對執行人員進行糾纏、信訪,甚至施加輿論壓力的現實壓力和少數的外部干預現象。執行人員也受社會大環境的影響,當大環境決定了他無法擺脫世俗社會的束縛時,有時案件執行人也只能得過且過。
目前我國規定的民事執行制裁措施由輕到重的順序依次為:限制高消費、失信懲戒人、拘留、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但是對于前兩種而言往往不會對被執行人產生大的震懾力且啟動該兩種措施主要依賴于申請執行人申請。應當從立法層面對于這些較輕的制裁措施賦予執行人員依職權啟動的權利,例如對于那些不按照規定向法院如實的報告財產制度或者經過法院聯系拒接電話等情形,執行人員直接可以視情況對其采取這兩種輕的制裁措施,無須經過申請執行人的同意。因為,被執行人拒不履行生效判決所確定的義務的同時還侵害的是我國的司法公信力,此時需要國家公職人員主動出擊,打擊該種行為的發生。我們也注意到在《民事強制執行法(草案)》中較大范圍地賦予了執行法院啟動制裁措施權利,相信通過立法的完善,該問題會逐漸得到有效解決。
應該考慮賦予執行案件申請人拘留申請權,使其在被執行人抗拒執行的時候可以依法申請對其予以拘留,并在程序上立法保障申請人的申請權行使,以改變僅由執行法院有權啟動拘留措施的現狀,改善拘留措施適用比例較低的問題。同時出于對被執行人合法權利的保護,應當對申請執行人提出拘留申請情形建立拘留聽證制度,從而在賦予申請人司法拘留申請權利的同時兼顧被執行人合法權利的保護,以有效避免拘留措施被濫用。
從立法的角度而言,將民事強制執行進行單獨立法并單設一章對于執行的制裁措施系統、集中的給以規定相對來講更加科學。隨著《民事強制執行法(草案)》的提交審議,距離這一設想有了實質性進步,也必將改變現有相關規定原則、散亂的弊端,但在立法中尚需考慮對被執行人采取制裁措施作出具體的、有可操作性的規定,完善民事執行制裁措施種類,并明確其適用原則,將應予制裁的違法行為進行分類且相應制定詳細的制裁規定。
拒執行為不僅嚴重損害司法權威,而且對執行案件申請人的合法權益也是一種嚴重侵害。但目前在立法上對于嚴重的拒不執行違法行為在何種情形下可以由強制執行程序向刑事立案程序轉化尚無明確的規定,導致實踐中出現刑事立案難的問題。最高法在2015 年7 月20 日頒布實施的《關于審理拒不執行判決、裁定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對哪些情節構成情節嚴重等作了相應規定,同時賦予了申請執行人在滿足一定條件下,可以提起刑事自訴以追究拒執人員刑事責任的權利[4],是一種積極的回應。建議進一步從立法層面細化由民事執行制裁措施向刑事責任的轉化程序,如在對被執行人采取了相應的民事執行制裁措施后,被執行人若還是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義務及財產報告義務,執行人員此時應當將該案件依法移送偵查機關,交由公安機關依法啟動刑事程序。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在打擊和制裁被執行人拒不履行的問題上,申請人往往是最為積極的,應在立法層面對申請人提起刑事自訴的權利予以程序保障,在民事強制執行過程中充分發揮刑事責任的保障機制,在刑事責任的保障下樹立司法權威,落實生效判決所確定的義務,保障申請人的合法權益。
“執行難”問題有一定的社會因素,但是執行隊伍建設不到位、工作人員履職能力不高也是一個重要原因?,F階段很多法院選調進執行局工作的執行員多數較少考慮法律素養,執行局具有法官資格的人員占比極低,多數為不具有員額法官身份的執行員。這就導致其因為本身履職能力問題,在應當行使職權時而不作為;更有甚者與被執行人惡意串通,徇私枉法,意圖從中謀取私利,嚴重損害了司法在群眾中的形象。[4]而提高執行人員的綜合素質,重塑良好形象,就必須加強對執行人員的培訓、考核力度。持續加強執行人員業務學習,業務培訓要定期開展并形成長效機制,使之具備執行履職能力。在執行行為規范方面強化培訓管理,嚴格全流程管控,以程序規范保障依法執行,嚴厲懲治徇私枉法行為,建設風清氣正的執行隊伍。
如何正確適用好民事執行制裁措施,破解當前我國執行中存在的疑難問題,執行隊伍建設是否過硬很關鍵,這也是人民法院在日后的執行工作中必須要予以高度重視的。民事執行制裁措施的有效實施只有既從立法層面上解決,又注重執法隊伍的建設,才有可能徹底解決“執行難”問題。
本文對我國民事執行制裁措施進行了分析,指出制裁措施的適用具有懲罰抗執者、保障執行程序正常運行、督促案件執結、震懾潛在的違法者、引導、教育公眾主動履行等功能。梳理了我國民事執行制裁措施的立法沿革,針對性地提出了完善民事執行制裁措施具體建議。但就有效發揮制裁措施的震懾力,破解執行疑難問題而言,是項系統的工程,涉及立法的落實、實施程序的暢通、執行人員自身的素質、民眾的理解與配合、社會輿論氛圍的形成等諸多環節,可以說是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