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愛華

由于我屬于在場不多的“老一輩”,不宜表現得過分激動,但我相信激動是會被調動起來的。
一一藝術家陳侗

五條人“大時代歌廳”巡回演唱會首選在廣州體育館開場。藝術導演曹斐、總策劃張曉舟、實驗舞蹈/藝術團體“二高表演”的創始人何其沃,都是廣東人,而助陣嘉賓——左小祖咒和朱婧汐,也都和廣州有深厚的交情。藝術家曹斐是第一次擔任大型演唱會的藝術導演,她曾經在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過展覽名為“時代舞臺”,她在展覽現場給我們帶來一種感性的體驗,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代際間穿插。當我在演唱會現場看到乳豬在空中飄浮、虎穴出山時,感覺與“大時代歌廳”巡回演唱會海報的拍攝場景“菜市場賣魚檔”一樣,相當“鮮活生猛”。仁科期待“很酷”的演唱會,終究實現了。然而,廣州場的結束也是下一場新期許的開啟,茂濤說:“過癮!對了,下次北京或上海的演唱會可以考慮演《像將軍那樣喝酒》。”“對!像將軍那樣喝酒,過癮!”仁科也按捺不住對于下一場演唱會的興奮想象。在“大時代歌廳”嘉賓席,我見到了仁科所說“很多牛又的人”在拍照或吶喊,但有一位很低調,他就是廣州美術學院教授——陳侗。“我可能比在場的許多人更熟悉五條人的作品,甚至那些從來沒有上過舞臺的歌我也能哼唱。這不是我虛心好學,實在是我車上的六張碟都是他們的(最近才把其中的一張換成了法語會話),很難不熟悉。那天的演出我在臺下也配合過,張了嘴,發出了只有我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由于我屬于在場不多的‘老一輩,不宜表現得過分激動,但我相信激動是會被調動起來的。我們這些嘉賓坐在折疊椅上,調動情緒似乎要比山頂的朋友難一點。”陳侗曾是他們在廣州的二房東,他在同棟樓的一樓畫畫的時候,常聽到仁科的房間里飄下來的練琴聲,對于這種相遇,陳侗說是“注定的”而非“緣分”,“因為廣州就這么大。再說了,仁科就算不住在我代管的物業里,也肯定會走進書店的。”后來陳侗的錄像和話劇,除了請仁科和茂濤為他的這些劇譜曲,還請他們出演劇中的角色。陳侗給他們安排的角色多是諜戰片中的角色,“他們演戲的時候就像是在享受另外的人生一樣。”
陳侗認為五條人從來沒有寂寂無名,只是最初的影響力沒有這么大,這不是他們的問題,是這個文化消費社會一直都處于被動的待食狀態。如果沒有《樂隊的夏天》,五條人照樣能夠走出去,但就是不為更多的年輕人尤其是大學生所知了。當五條人在《樂隊的夏天》爆火之后,陳侗作為五條人的朋友,有過“那些人是否真正喜歡五條人”的擔心,如今看來,“我的所謂‘擔心,其實是基于‘榮譽是創造的敵人。五條人今天的影響力其實已經大過任何榮譽,因為它是來自于群眾,不是頒發榮譽的機構。我曾經說過‘廣東的藝術家追求失敗這樣的跟現實矛盾的話,這指的是我們如何去定義成功,是一般意義上的還是特殊意義上的,是票房大過口碑還是口碑大過票房。能夠不為成功所動,才是一直成功的法寶。當然我現在仍然擔心很多人只是知道了五條人這件事,其實這個現象在歷史上也很普遍,就像我們知道某個文學家的名字,但從來沒有讀過他的書一樣。可能繪畫的情況會好一點,因為只瞟一眼作品也算是看過了,花不了多少時間,但要懂得五條人是要花時間的,比如你要聽懂海豐話至少得看看那些字吧。”鮮活的五條人為陳侗帶來了不同的“生命體驗”:1.總會想應該更年輕,如何保持年輕狀態;2.不需要知識就可以走進音樂,用心就好;3.未來只有成為一個跨媒介藝術家才是“當代”的。對于“大時代歌廳”的視覺設計,陳侗認為很成功,特別是現場的搭建,擴展了舞臺的空間,也折射了他們的音樂所追求的那種現實生活狀態。但是從來沒有永遠的成功,就算不被人超過和替代,自身也會有創造力衰竭的時候,所以關鍵是對待成功的態度。如果不把在大體育館演出作為又一次成功,而是看中這樣做的必要性(就像我們畫大畫,或者小說家寫長篇小說一樣),那就不用擔心什么。換句話說,這之后若還能回到更小的舞臺,或者也不追求觀眾的數量,那就是做藝術的平常心了。


在采訪五條人之前,我想象過很多不同畫面,終究混沌為一縷白煙,隨風消散,隨他們吧。因為就算在演唱會現場,仁科到了“沒話說但又要說點什么時”,觀眾也會用笑聲填補這“無聲”的空白時刻。
喜歡五條人的觀眾,似乎會更包容、更理解“平凡”中的“不平凡”,在五條人身上,我們似乎總能看到那個不敢做的自己,“很過癮”地無視某些規則、改變某些計劃、拒絕某些事和采訪問題……我們不可能凡事都完美地面面俱到,仁科說:“有時候不完美就是完美,你看斷臂維納斯還有被隕石撞得千瘡百孔的月亮。所以我懂得在不完美中自欺欺人,哈哈哈。”五條人的行事風格與他們的音樂一樣,荒誕迷離,卻又接地氣。
P:五條人已合作15年,這期間有遇到過冷淡期嗎?你們之間會如何把握既能有獨立疏離感又能保持連接的狀態?
茂濤:滾石樂隊的Keith Richards在他的自傳《滾吧,生活》里毫不避諱地講他和Mick Jagger之間的關系,有一段時間他們完全不說話、不見面,錄音都是前后腳。要知道滾石樂隊到現在已經合作了60多年了。所以,一起合作有爭吵、爭論、冷淡期太正常了。相互碰撞,相互激發最重要。
仁科:不要說冷淡期,我們連冰河時期都經歷過。保持獨立疏離最好的方式當然是不要聯系了,但我們經常打電話,大部分聊工作。
P:你們認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茂濤:沒有意義,但是,____確實會讓生活更加美麗。
仁科:“活著”有時候有意義,有時候沒意義,一般周末的時候會有點意義,節假日的時候意義重大,但也不是絕對的,因人而異吧。藝術家和詩人一般會制造意義,而有些人享受意義,有些人解釋它,有些人否定它,有些人傳播意義,有些人覺得沒意義也是一種意義,還有些人對意義重新定義。
P:你們理解的烏托邦世界是怎樣的,目前感覺距離還有多遠?
茂濤:電影《食神》里面的一句臺詞說得好啊。“只要用心,人人都是食神。”
仁科:對,其實我也是個食神。另外我十幾歲的時候讀過反烏托邦三部曲的其中兩部,喬治·奧威爾的《1984》和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導致我每次見到烏托邦這詞都有點緊張。如果非要我說,那么應該是一個很包容的世界,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發型和對象,可以接納人的“好”也能理解人的“壞”。

P:如果不能完全“理想化”,你們會如何在不完美中自恰?
茂濤:我不是完美主義者,我允許瑕疵存在。比如,我們樂隊在同期分軌錄音時偶爾會出現演奏上的瑕疵,但,如果總體出來的感覺是對的話,那我們就不會去計較哪個音彈的不完美。
仁科:有時候不完美就是完美,你看斷臂維納斯還有被隕石撞得千瘡百孔的月亮。所以我懂得在不完美中自欺欺人,哈哈哈。
P:從出道到現在,你們有遭遇過“被嘲笑”嗎?你們會以哪種心態對待負面評論?
茂濤:有。“唱的太難聽了,都起雞皮疙瘩了”我記得2003年廣州“時代的晚上”新年音樂節,左小祖咒在演出的時候被不少觀眾扔礦泉水瓶子,但他卻越演越興奮。這種精神值得學習。
仁科:那些負面的評論,隨風而去吧,我們可是塑料袋啊。
P:如今相較于早期,表達的自信與自由是遞增還是更謹慎?
茂濤:遞增!
仁科:有時候也謹慎,一般是一比九十九。
P:這種自信是與生俱來的嗎?
茂濤:小時候,新家入伙,我爸在縣城的迎賓館大廳擺了幾十桌酒席。那個年代大家少不了在大廳的舞臺唱卡拉OK,那是一種展示自己的機會。我當時就跟我一位叔叔說:你幫我點一首《少年壯志不言愁》,我要唱。他很驚訝地說,這首歌調那么高你唱得上去嗎?我說,沒問題。唱后,掌聲無數。
仁科:我的自信是我媽媽給的,她從來不打擊我。
P:藝術導演曹斐、總策劃張曉舟、實驗舞蹈/藝術團體“二高表演”的創始人何其沃,都是廣東人,而左小祖咒和朱婧汐,也都和廣州有深厚的交情。包括我,也是廣東潮汕人。這回是“廣東情緣”的不期而遇,是否就與藝術家曹斐所說“如果元宇宙包含去到任何地方的概念,那么,我們已經存在了,剩下的就是時間”。
仁科:對,剩下的就是時間,時間讓各種牛人聚在同一個空間里,無論是觀眾還是表演者,當天大時代歌廳來了很多牛又的人。雖然也有很多牛又的人沒有來,但總有一天會相聚的,時間會給我們答案。
P:你們會給自己的每個階段設定目標嗎?還是順其自然、隨遇而安?
茂濤:船到橋頭自然直。
仁科:其實每次都是我叫船夫把船拉直的。
P:此次巡回演唱會名為“大時代歌廳”,藝術家曹斐曾經在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過展覽名為“時代舞臺”,她在展覽現場給我們帶來一種感性的體驗,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代際間穿插,而此次她作為你們的演唱會藝術導演,應不同曲目定制各具特色的藝術舞臺,你們最心水哪個作品?為什么?
茂濤:曹斐老師是我們很喜歡的藝術家。當時我們去看了曹老師的《時代舞臺》,很喜歡。之后仁科來和我商量邀請曹老師來一起玩、我覺得特別好。我特別喜歡曹老師的那只紅色高跟鞋藝術裝置,我當時站在它旁邊都覺得自己很不起眼。
仁科:最后的呈現我全都喜歡,一切都很完美,尤其喜歡那條公路,搞得我都想拍一部關于一個管樂組在一條公路上閑逛的電影。
P:是不是還有一些奇特的想法刪減了?因為我感覺你們沒玩夠。
茂濤:沒玩夠,那就留給下一次演唱會吧。
仁科:是,本來我要學邁克爾·杰克遜跳太空舞的。
P:在演唱會中,與音樂人左小祖咒、朱婧汐合作歌曲《我愛鄧麗君》,“鄧麗君”陪伴你們走過怎樣的日子?她的音樂給你們帶來哪些不同影響?
茂濤:那個年代大街小巷都在放鄧麗君的音樂。她的經典歌曲太多了,朗朗上口。朗朗上口就會對你影響深遠了。
P:“大時代歌廳”巡回演唱會除了廣州,還會去哪些城市?落地每個城市會有變化調整嗎?
茂濤:順利的話會去北京、上海,再順利的話會去更多城市。
P:你們一路走來是否都保持著“自省”?還有“清醒”,才不至于膨脹“迷失”。
茂濤:對,你說得很好。得自省、清醒。
P:在巡回演唱會結束后,你們未來還想做哪些新嘗試?
茂濤:唉呀,都想嘗試,想想都很興奮。我去游個泳先。

遇到分歧時,誰會先服軟?
茂濤:都有。
仁科:看誰有道理,我們都是講理的。
近期的最大投資是購買哪些時尚單品?
茂濤:最近沒買。
仁科:什么是時尚單品。
你們認為“最簡單”的時尚穿搭法則是什么?
茂濤:不要復雜。
仁科:豹紋短褲加襯衫。
你們每到不同的城市,會如何觀察?
茂濤:用心去感受。
仁科:喝一瓶啤酒,慢慢欣賞每座城市。
最近看的一本書是?
這本書給你帶來了什么特別的感覺?
茂濤:阿城的《遍地風流》。生動!
仁科:康赫的《紂王》。酷!
最喜歡的運動是什么?
茂濤:游泳。
仁科:打桌球。
最懷念家鄉的哪種食物?
茂濤:菜粿。
仁科:小米和牛肉餅。
你們希望幾歲退休?
想象的退休生活是怎樣的?
茂濤:沒想過。
仁科:死了之后退休。
如果不做音樂人,你們會想做什么?
茂濤:沒想過。
仁科:太多了,拍電影、當科學家、調查記者、游俠、孤魂野鬼等等等。
下輩子,你們還會想投胎做人嗎?
會期待與對方有其他的相遇方式嗎?
茂濤:做個超人吧。就用超人的方式相遇。
仁科:下輩子當《超人》的編劇,可能在片場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