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貨幣金融智慧

竹映月江

通貨膨脹現象影響著國民生計，尤其是當商業繁榮發展后，貨幣的價值和商品價格之間的關系，在很大程度上，直接關系著百姓的生活水平。而在很多人眼里，“通貨膨脹”是西方經濟學概念，其實，中國人在很早就已經開始注意并且系統地研究過相關的貨幣理論。先秦時期，《管子》一書就有這樣的闡述：“幣重而萬物輕，幣輕而萬物重?！倍谔瞥瘯r期，《政典》的作者劉秩也有過類似的論述：“夫物重則錢輕，錢輕由乎錢多，多則作法使之少，少則重?！笨梢?，我國的先賢對經濟現象和其背后的邏輯也進行過很深的思考。

通過古人敏銳而深刻的分析，不難猜到，面對經濟市場的各種狀況，古人也有很多錦囊妙計，而這些也與我們今天的諸多經濟原理不謀而合。

秦始皇一統六國后，著手開展“書同文，車同軌，統一貨幣和度量衡”的工作，辛辛苦苦讓全國的貨幣有了法定標準。其中，銅鑄幣為計重貨幣，是“半兩錢”。顧名思義，這種錢的重量是半兩，聽起來倒也分量十足。

誰知秦朝好不容易確定的貨幣制度，卻讓秦末的一場戰亂破壞了。西漢王朝名義上雖然繼續使用秦朝確定的“半兩錢”，但由于戰爭導致國家財政緊張，西漢王朝為了解決經濟問題，便在錢幣的重量上做起了文章。一開始，西漢王朝還算有底線，呂后時代鑄的“半兩錢”雖然重量減輕了一些，但對比秦朝每枚十二銖的規格，西漢王朝尚能做到每枚重八銖的“半兩錢”。節省下來的金屬材料，被西漢王朝用來鑄造更多的貨幣，這顯然引發了一定程度的通貨膨脹。不過，由于此時通貨膨脹的程度相對輕微，西漢王朝還能以“秦朝的錢太重了，不好用”為由，說服百姓使用漢朝的輕錢。

誰承想，西漢王朝嘗到了鑄輕質錢的甜頭后，就再也停不下來，到漢文帝時期此現象愈演愈烈，西漢版的“半兩錢”就只有四銖重了，這還是官方宣傳的重量，若是按《史記》里司馬遷私人打聽的小道消息來看，則只有三銖重。頗為諷刺的是，據出土的實物考察，漢文帝時最輕的“半兩錢”只有0.17克，這個重量是秦朝版“半兩錢”的六十分之一，照這么看，司馬遷說三銖重，還算是“為尊重諱”了。

這些輕錢流入民間后，很快引發了一輪通貨膨脹。據史料記載，從漢初到文帝執政的短短數十年間，民間的米價上漲了三百五十多倍，馬匹價格上漲約一百一十五倍，黃金價格上漲約一百八十三倍。

瘋狂上漲的物價，讓百姓們對手中又小又輕的“半兩錢”分外厭惡，他們給這種漢代版“半兩錢”起了個形象的名稱，叫作“莢錢”，比喻這錢像榆莢一樣輕飄飄的，根本不好用。

百姓們怨聲載道的同時，西漢王朝也是有苦說不出。西漢的統治者們何嘗不知道錢輕米貴會引發通貨膨脹，但西漢銅礦的采煉、制幣和流通都不在政府手中，而是被少數財團及大商人所掌控，鑄幣原材料的缺失讓西漢初期的統治者們只能鑄著“莢錢”一條路走到黑。

所幸漢文帝及時重視了這個問題，他采取的措施，就是針對“劣幣驅逐良幣”這一經濟規律。既然各大財團賺的是貨幣價值和貨幣原材料成本之間的利潤，那么，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開放了民間鑄幣許可，但這是有條件的。既然想要取得鑄幣許可，那么就得按照朝廷的統一標準制作規范的錢幣，同時，還要按照國家的衡量標準，來對產品進行質量檢驗。怎么檢驗呢？就是要求大家使用的秤必須標準化，如果在秤上做手腳，會受到法律制裁。每個市場，都要求放有這樣一桿秤，用以檢驗交易的貨幣是否足稱。如此一來，貨幣的價值就在外部條件的作用下，逐漸和交易的商品的價值相當。如果拿著不足量的貨幣，買家就會被要求加高價格，劣幣也就逐步失去了市場。如此一來，貨幣價值逐步被統一，市場交易價格也就越來越規范。

與此同時，隨著“七國之亂”平息，諸侯國及大財團勢力減弱，到了漢武帝時期，西漢政府順勢再把鑄幣權收歸中央，憑智力和實力穩定住了這一輪通貨膨脹。

到了宋代，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商業越來越繁榮，大批的手工業者、商人、小業主構成了市民階層。城市人口聚集，帶來了消費需求的猛增，每天有大量的貨物從全國各地流入汴京。隨著這種跨區域的交易數量激增，商人之間更喜歡用便于攜帶的交子交易，但是沒有監管的市場環境，交子時不時會出現無法兌換的情況。為了保障市場的正常運轉，北宋政府開始對交子行業進行管控。政府精選了十六家富商，特許為交子經營商，由政府監督交子的印刷、發行和經營。到了宋仁宗時期，設立了官營交子機構——益州交子務。而為了維持紙幣價值穩定，政府規定了兌界，并以兩年為周期，到期以舊換新。北宋對于交子的管理比較謹慎，發行量基本做到了克制冷靜，維持了交子價值穩定長達幾十年。隨著宋朝和西夏、金朝戰事不斷，交子變成了朝廷搜刮錢財的一個途徑，通貨膨脹日益嚴重，交子的公信力逐漸流失，北宋的經濟逐漸崩潰。在這個過程中，北宋政府的介入和宏觀調控，能夠促使紙幣價格穩定，但是政府的宏觀調控不是萬能的，市場的崩潰反映的正是當時社會秩序的混亂和失控。

古代人對于貨幣金融知識的認知、對金融體系的建立，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摸索，在這過程中，普通的老百姓也飽受通貨膨脹、物價不穩定等問題的摧殘。而我們的祖先從一次次的危機與動亂中總結的經驗與教訓，才愈發彌足珍貴。它不僅形成了獨具東方特色的貨幣金融智慧、獨樹一幟的貨幣金融體系，也成為中國幾千年來曲折向前的重要基石。

（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古人原來這么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