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暖
光束
我早已忽略了黑夜,因為光束的到來
我們從早到晚搬運著秘密的命運
多么無解的事情,我們依舊像西西弗斯
滾動著石頭推向山頂,即使終將敗給光陰
華燈初上,一束束光又點亮了黑夜
也點亮了我們受限的眼睛
靈魂在路上仿佛探險,靠著溫暖的光
奔跑或者中途休場,血管里流淌著不屈的火
像流星閃過恒定的天空
把一生消耗在深深的愛里,去供奉
一盞心燈,光束照耀著新鮮的
腳步,一直走在無法預測的未來之路上
追光者
幽暗而巨大的蒼穹,只泊著一輪明月
它照耀著群星和未知的宇宙
人間的街道上,眾多燈盞碩大而斑斕
燈光照耀著談笑風生的人
這是月亮和燈光同時開啟的城市
遠離人間的月亮太高了
它看起來比燈盞還要小,仿佛
遠離現實的理想,它的光芒
要穿越38萬千米的孤獨和跋涉
才撫摸到我今夜仰望它的頭顱
一顆仰望光的頭顱,一雙追光的眼睛
在眾生的斑斕里月亮一樣
它看著人群如群星洶涌、閃爍
在生活的軌道上像一顆加速燃燒的流星
用僅有的微光,哺育街道和所有追光的人們
月夜
我們有過隆重的相逢
又潦草的道別
手心里的糖變成了黃連
群峰動蕩的心漸涌作平原的沙壤
一盞天心月多么像遺落的孤魂
但月光依然是暖心的披風
握著月光,仿佛握著你
你也和月光一樣,失去了形體
你依舊在黑夜發芽
卻不再從我這里蔥蘢
時間已恢復了平和喜悅的面容
當彼此失去的時候
原來不是絕望,也并非死亡
只是一陣輕煙,曾經癡纏的繚繞
煙散了,我們便真的走了
仰望明月
仰望明月
它盛滿光焰的眼睛
曾讓我著迷
我曾豎起通往它的梯子
去捕捉那令人迷戀的圓圓缺缺
還有它至高無上的光和潔
曾盛滿世間所有幻象
一架陡峭又執著的梯子
如今我已撤離
獨自面對自己和這個世界
心靜如水,水如明鏡
明月不過是恍惚的一輪
一個善于反光的球體
照亮了我們的想象
它的光華和高潔
無非來自于我們想象的世界
仰望明月和觀照其他并無不同
天空之鏡
多么神奇,闊大的天空
種滿了棉花、魚鱗、兔子、羊群
和鳳羽……我仰望時
一群麻雀在天空的十字路口中央
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像極了我正經歷的
我沒有辦法摘除多余的
讓剩余的更趨完美
但我無法放棄
每一粒向著天空生長的種子
就像我無法放棄自己的孩子
當我閉著眼睛拿掉一個
就像我小時候父親讓我通過抓鬮
來抉擇今后的命運
天空的事情
無法選擇時我們常常聽天由命
但這一次,我不
即使我心儀的天空像一個巨大的盲盒
風暴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風暴
它不來自天空,也不來于自然
它來自于人和人之間的間隙
來自于對這種間隙的無理擠壓
把苦難擠成一條河流的時候
眼淚就是最清澈的流水
擠成一條軌道的時候
一列悶罐車只顧向前奔跑
于是風雨雷霆
也緊跟著奔跑起來,流動起來
甚至它追著你踢爛你的燈
一口吞掉你——
趁著夜黑風高,它從背面
像你溫良的主人,猛地抽出三把刀
刀刀對準拉了一輩子磨的驢
唉,這未免太俗套
不防春服既成,我們蓄積靜美的風暴
致飛蛾
它們在空中飛,尋找可能的燈燭
在電器時代,它們似乎已經無火苗可撲
追光燈忙著撲在舞臺中央
日光燈閃亮在冷光之上
街燈亮給晚回家的匆匆人群
它們向月亮飛去
月亮構成了它們閃亮的理想
可是月亮太高了,它們只能在電燈影里撲騰
背著短暫的一生
背著沉重的行囊和一身碎鱗
小小的翅膀扇著風浪,它們依舊執于光明
仿佛一群為了光亮就奮不顧身的人
仿佛你,或者我。仿佛我們——
顫動著一生的翅膀,為了點亮自身
光總是照耀著所能照耀的一切
昨夜,我夢到有人
扮作逝者吹滅了我的燈燭
白天,我打開所有的窗
讓光照耀著所能照耀的一切
光總是照耀著所能照耀的一切
所有和人游戲的小鬼
無非是一種錯覺
持久的恐慌,讓人消沉
飄蕩在失真的風中
不過一切都會過去
此刻,生活多么美好
我在光里寫一首安寧之詩
摒棄令人紛亂的詞匯
咸澀的魔術師
正讓眼淚這種顯影劑
顯示世界的面目:一切終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