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的記憶

張東偉

小時候，聽母親說她年輕時曾去東北看望闖關東的大姥爺，坐過火車。母親說起坐火車的那份自豪和喜悅在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記憶。但我的家在偏遠的山區，交通條件較差，別說坐火車，就是看一眼火車也是夢想。

20世紀70年代初，村里一個叔叔去黑龍江，在一個小火車站拍了一張照片，背后就是一列綠皮火車，回到家里把照片鑲在相框里掛在墻上。村里的孩子都爭先恐后地去他家看照片上的火車，聽他講火車的樣子，“開始聽到嗚嗚的汽笛聲，叫喚的聲音震得耳朵根子疼，然后遠遠地看到跑過來一條鐵龍，跑得那叫快啊。”當時一個孩子好奇地問：“火車為啥能跑那么快呢？它是跟牛一樣也吃草嗎？”孩子們聽了都哈哈大笑，那笑聲至今回蕩在我的記憶中，那時我們的內心充滿了對坐上火車的好奇和憧憬，充滿了對山外世界的向往。

我第一次坐火車是考上大學后。我的家鄉河北省青龍縣不通火車，要到唐山的灤縣坐火車去石家莊上大學。那次是父親送我上學，先是搭上去灤縣送貨的卡車，快到灤縣時，看到一列油罐火車，父親對我說：“那個就是火車。”我當時嚇了一跳，“這樣的大悶罐火車，坐在里邊會不會憋死啊！”爸爸笑著說：“那是拉油的油罐火車，你要坐的是旅客列車。”

我當時才17歲，父親把送我到灤縣火車站就回去了，我手提肩扛著行李獨自擠上了火車。那趟火車是從東北發往南方的，火車上擠滿了人，座位上坐著人，過道里也站滿了人……第一次坐火車，沒想到會這樣擁擠，多少年來對坐火車的美好向往蕩然無存。我也沒有買到座票，一直被擠在過道里，在保定火車站有一位乘客下車，周圍好心的大哥看到我年紀小，就讓我坐到這個座位上。1985年，我參加了工作，所在的城市承德是個不大的山城，火車車次少，車票非常難買。承德距離石家莊500多公里，坐火車需要十多個小時，為了方便兩地人們出行，特意開通了一列夕發朝至的列車。車上有一小部分臥鋪車廂，普通硬座46元，臥鋪80多元。那時我還年輕，因為家庭生活還比較困難，每次出差自然就不惜體力，買的都是硬座。有時連硬座車票也買不到，就帶上幾張報紙，坐在地上，也能將就一晚上，盡管很疲乏，但是聽著火車有節奏的咣當聲，心中竟然有一種小小的滿足感。

1994年夏天，承德連續下大暴雨，那天我從北京乘火車回承德，夜間11點多行駛到興隆，突然廣播說前方大山里的鐵路橋被沖毀，火車要停駛待命，等待搶修橋梁。那天夜晚，火車停留在漆黑的深山野外，車外下著瓢潑大雨，車內人心惶惶，嘈雜混亂。列車長和乘警、列車員拿著小擴音喇叭一遍遍在車廂內耐心地解釋，安撫乘客的焦躁情緒，還送來礦泉水和零食。一直等到后半夜兩點左右，廣播說鐵路橋暫時不能修復，火車要開回北京。我和部分旅客不愿再回北京，就在興隆站下車，第二天又做長途客車回了承德。近一個晚上驚心動魄坐火車的經歷給我留下了深深的記憶。

2014年，我調到興隆工作，每周都要兩地往返。由于不會開車，我便經常坐火車往返于承德與興隆。星期五下班后坐火車回承德，星期日晚上再坐火車回興隆。車上兩個小時，每次都在火車上看書，不知不覺就到站了。幾年時間里，我已經很習慣也很享受這種坐火車的舒適和愜意，至今那幾百張往返火車票依然收藏在家里，成為一段難忘的記憶。有時我還特意花6塊錢乘坐從興隆到承德的綠皮火車，一路上每個小站都要停，上下車的大多是附近村里的農民，提籃擔筐到承德賣水果、雞蛋、蜂蜜等農家土產。我也在農村長大，和樸實的農民們坐在火車上聊著家長里短，享受著慢火車的逍遙與幸福。

因為心中一直存有一份特殊的火車情結，也就很關注有關火車的故事。一次到六道河鎮下鄉調研，正趕上農村大集，鎮里的干部向我介紹說：“6419/6420次綠皮車是往返北京通州到承德六道河的一列公益慢火車，北京很多老人經常乘坐這趟火車到六道河趕大集。”我立即來了興致，調研結束就買了車票，和趕完大集返回北京的老人們坐上這趟火車，實實在在地感受了一次公益慢火車之旅。在車上，一位老人特別健談，和我聊起每次來這里坐火車趕大集的事兒。他用手指著身邊的幾位阿姨說：“我們是一個小區的鄰居，隔三岔五就組團來興隆六道河趕大集，一個來回才花15塊錢車票，既能買到新鮮蔬菜、水果和土雞土豬肉等，還能一起出來散散心，太美了！”老人身邊的小推車上滿載著從大集上買的東西，他們的臉上也都洋溢著開心的笑容。我當即決定組織北京的媒體集中采訪和宣傳一下這趟慢火車。經過溝通對接，很快就組織了北京十幾家媒體來采訪，我們一起體驗了坐這趟慢火車趕大集的快樂。記得某國家級報紙還在頭版重要位置的《奮斗百年路 啟航新征程 同心奔小康 》欄目，以《“慢火車”拉來“甜日子”》為題進行大篇幅報道，山清水秀的六道河更火了。已經過去兩年了，我還為因坐慢火車產生的組織采訪活動的創意而自豪。

2020年，途經興隆、承德的京哈高鐵通車，我親自策劃組織了興隆縣域內的通車宣傳活動。早晨6點多從興隆坐上高鐵出發，到承德才20分鐘，小城市的高鐵站都在城區不遠處，進出高鐵站又非常便捷，7點就到家了，又一次讓我感受到高鐵時代帶給我們的出行便利。如今從承德到北京200多公里，乘坐高鐵不到一個小時，很多人在北京工作，居住在承德，每天坐高鐵往返。承德很多人在周末早上出發去北京游玩購物，晚上又回到承德，找到了一種同城生活的感覺，很是愜意！2022年，承德到省會石家莊也開通了直達高鐵，只需要三個小時，對于經常去省會出差的人來說，無疑又是一件大好事，坐高鐵去省會成為最便捷的交通方式。

在我的心中，火車的記憶是難以磨滅的，因為它見證了我們這個時代生活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