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深處

魏人彪

水生植物中，荷花是我比較喜愛的一種。

這份喜愛，最初源自詩文優美的誘惑。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還有“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風蒲獵獵小池塘，過雨荷花滿院香”“碧荷生幽泉，朝日艷且鮮”等，眼前似乎有一池的荷花立葉挺水，臨風招搖。

辦公樓邊上的甬新河不過四五十米寬，河面最寬闊處也不會超過百米，河工們卻在河道偎背彎抱處、水流相對舒緩的沿岸養了一些荷花。我伏在河邊觀景平臺的柵欄上，層層疊疊的碧葉如蓋如傘，上面是微風和微波裊娜著的枝，枝上頂著初蕾的、含苞的、綻放的花朵，粉紅嫩白，在霞光里精神抖擻，自有一種別樣的讓人愛憐的氣質。一只白色的水鳥冷不丁從葉叢中飛出來，猝然得讓我以為是一朵荷花突然間飛了起來。我的眼睛跟著它飛上晴空，突然發現，天上著了淡淡霞色的一團團云朵，仿佛放大的朵朵荷花，也開得絢麗燦爛。

這個季節，遠在千里之外的“荷花之鄉”白洋淀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殷殷白洋水，十里荷香濃”，承包藕田種植荷花和蓮蓬的藕農開始收獲了，他們采花摘蓬，賣給城里的花店做插花裝飾用。由于荷花保鮮期短，摘早了花型不好看，所以藕農每天上午下田先采摘蓮蓬，等到下午三四點時才采收荷花。午后的氣溫很高，藕農頭頂烈日在齊胸深的水里采摘，又熱又悶，腳下踩著軟泥，行動起來十分費勁不便，摘滿一小船大概需要兩個多小時，身上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河水。如果這時從空中俯瞰，三兩只小角船上，一頭是青青的蓮蓬，另一頭是淺綠的荷枝，中間一截是紅粉鮮艷的荷花，隨意地浮在散落著田田荷葉的河面上，很詩意，很美，特別有畫面感。

船只一靠岸，等候已久的婦人們就趕緊上前幫忙將荷花運上岸，在近岸的工棚打捆整理好，放在塑料桶里，連夜運往北京、天津等城市，第二天早上荷花就會嬌艷地出現在一個個花店中了。

種花、采花、賣花，以花為生的日子，雖有苦有累，但想必也有著花一般的馨香和美好吧。

有一年，途經湖州太湖圖影生態濕地文化園。那天陽光不燥，微風正好，循著曲橋走進“荷塘秀色”片區深處，密不見水的荷葉之上，一支支細細長長的荷枝，婉約多情地把粉白淺紅的花朵捧在游客們眼前，仿佛生怕你粗心，錯過了它們的瓣開出的最美的花樣、它們蕊心中忙忙碌碌的小蜜蜂的殷勤，以及它們淡且沁肺的幽香……

“荷花正鬧蓮蓬嫩”，上得岸來，有人在兜售蓮蓬。蓮蓬，是蓮子的“房子”。活了半個多世紀，我還沒品嘗過新鮮的蓮子。看到同事熱熱鬧鬧買了嘗鮮，我也買了一只。那蓮蓬，碗口大，蓮室濕潤，嫩綠的蓮子粒粒飽滿。“蓮子房房嫩”，蓮心來不及苦，被我輕輕地一粒粒挖出來送進嘴里，無比的清脆爽口，別有一種獨具的風味。

我沒看過采蓮，當蓮子的甘香充滿口腔，我的腦海里便浮現出《荷塘月色》中描述的情景：“采蓮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艷歌去的。”和文中引的《西洲曲》里的句子：“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如此景致，真是美不勝收。

當然，尤其令人無比向往的是一個叫普者黑的地方，這個云南私藏的桃花源，兩萬畝一望無際的荷花齊刷刷地綻放，驚艷了整個夏天。這時候，我最想獨自駕一葉扁舟，“誤入藕花深處”“碧葉絳花，香濃欲醉”（《吳郡記》），終于辨不清東西南北，“沉醉不知歸路”，那時太陽已經偏西了，黃昏擺出全面接納的架勢，我不由拼力“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鷗鷺“啪啦啦”飛上晴空，翅膀上閃爍著嫣紅的點點霞彩，像繽紛的禮花。我知道，那一刻，生活中所有的美好，都會在心里飛揚起來了……

尼采說：“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這樣一個令人“起舞的日子”，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