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亮
以一首《青春修煉手冊》開場,“TFBOYS十年之約”演唱會在西安奧體中心唱響。
據票務平臺的數據顯示,8月6日的這場演唱會,吸引了679萬人搶票,線上觀看渠道亦有178萬人預約。“粉絲激動暈倒”“撞倒閘機口”“帶刺圍擋”等關鍵詞持續刷屏各大社交平臺,無不彰顯著這場演唱會的超高熱度。
2013年,TFBOYS組合正式出道,彼時王俊凱14歲,王源13歲,易烊千璽12歲。當時沒有人會想到,這三個孩子會成為未來十年娛樂產業的“頂流”。而一手運作TFBOYS的時代峰峻,從一個“小作坊”起步,目前估值已逾50億元。
在娛樂資本的眼里,藝人就是商品,流量就是估值指標,有關藝人、粉絲的管理是一種商業模式,這是一個生意。
“十年之約”不是終點,它更大可能預示著偶像商業的新起點。
在8月6日演唱會的最后,TFBOYS的粉絲們表演了一個每次演唱會的“固定節目”—齊聲大喊“時代峰峻倒閉了”。時代峰峻的創始人、幕后老板李飛當時正淡定地坐在臺下的觀眾席上。
李飛原名李霏,北京人,畢業于中央財經大學,在重慶做房地產賺到了第一桶金。2009年,李飛與其搭檔黃銳在北京成立時代峰峻,并在重慶設立培訓基地,開始招收“TF家族”的練習生。
時代峰峻的運作模式借鑒了日本的娛樂巨頭杰尼斯:尋找有偶像潛力的青少年,以“養成”的方式與粉絲們共同見證一個藝人的成長。養成模式最大的特點是粉絲黏性高、變現持續,但成功率很低,能夠順利出道的藝人少之又少。
與養成模式相對的是韓國的“練習生”模式,后者同樣是尋找有偶像潛力的青少年,但在出道、成團前幾乎不向外界釋放物料,使其保持封閉訓練的狀態,直至選拔出優勝者才進行出道、成團,對外進行物料傳播。對藝人公司而言,練習生模式成功率更高。
其實,時代峰峻招收的第一批練習生并不算成功。直到2011年,“運氣”突然來了,黃銳在學校的廁所門口發現了王俊凱,時代峰峻則通過免費培訓的噱頭招來了想“撿趴活”(重慶話:撿便宜)的王源,兩人中途加入TF家族第一期。
隨后,王俊凱和王源以組合的形式翻唱了各類歌曲,并以視頻形式上傳到微博、B站等社交平臺,先后被范瑋琪、五月天、劉若英等知名歌手轉發,點擊量一度超過3 000萬次。

如今看來,時代峰峻實際上踩到了移動互聯網、社交平臺爆發的風口,并恰當其時地引入了“炒CP”的玩法,獲得了更多新生代網民的關注。2013年,曾是“飛旋少年”組合的易烊千璽加入團隊,TFBOYS組合正式出道。
作為一款“養成系”的藝人產品,TFBOYS自出道便與粉絲們承諾了一場“十年之約”,無論發生什么,TFBOYS都要與其粉絲團體“四葉草”一起走十年。“十年之約”既是提高粉絲留存度、關注度的手段,同時也是TFBOYS頭銜的經紀合同期限。
當時鮮有人意識到“十年之約”的商業價值。時代峰峻當時仍是一家“小作坊”式的藝人公司,黃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形容自己是“一個人當一支軍隊使”,和藝校簽約、招募小朋友培訓、做星探、策劃、拍照、攝像、修圖、剪輯……全是他一個人的活。TFBOYS出道時由于年齡小,藝能青澀,也遭到很多質疑,團隊的前景并不明朗。
但是,僅用了一年時間,TFBOYS便證明自身是內娛的現象級組合。
2014年5月,TFBOYS首登《快樂大本營》,同年發布《青春修煉手冊》,“跟著我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席卷全網。當時,三位成員的微博平均轉發量都可以超過20萬次,并且經常突破千萬大關。
2014年9月,王俊凱的一條慶生微博獲得了4 000多萬次的轉發,打破了當時的世界吉尼斯紀錄。
TFBOYS的成名之路依靠線上,粉絲以流量的形式出現,并以流量為“武器”。曾有很多平臺、評獎懷疑TFBOYS流量造假,但經過專業軟件的檢查后,他們發現每一次點擊都是粉絲真實操作完成的。
有一種觀點認為,用流量、數據衡量一個明星紅不紅,正是從TFBOYS時代開始的,TFBOYS改變了內娛的游戲規則。
在TFBOYS暴紅的背后,一種全新的偶像經濟模式開始恣意生長。
傳統的偶像經濟,粉絲行為大多是分散的、無組織的;TFBOYS、EXO這類流量明星,無論是出自養成模式還是練習生模式,粉絲都被組織起來,形成了“飯圈”。
飯圈有自發的,也有官方認證的,飯圈的領導者被稱為粉頭,被經紀公司招募則成為職業粉頭。飯圈借助互聯網組織地域性、去地域性的團體活動,為偶像在各地應援。
在“養成游戲”里,飯圈的粉絲認為偶像是屬于自己的,TFBOYS是自己注視下成長起來的家人、孩子,因此偶像的成功就是飯圈、粉絲的成功,飯圈會極大地推動偶像的事業發展。

在飯圈的瘋狂“打投”下,TFBOYS作為出道新人就能力壓韓國成熟男團Super Junior斬獲音悅臺2014年V榜直播人氣大獎,并拿下內地最具人氣歌手獎。如果遇到外界質疑,飯圈的粉絲會發動“控評”,并在TFBOYS出現的地方模板式刷屏,壓制負面評價。
實際上,這些飯圈行為本身也是強化粉絲黏性的手段。和互聯網公司類似,粉絲(用戶)為偶像(產品)投入大量時間,形成粉絲(用戶)的習慣和依賴。從這個角度講,飯圈經濟是有互聯網思維的,并且剛好也在互聯網思維風靡時開始暴發。
對時代峰峻而言,飯圈經濟為其商業模式變現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除賺取藝人影視演出、演唱會、商業代言等項目的收入分成,時代峰峻還可以賺取會員相關的收入。比如,時代峰峻開通TF家族的會員收費,每年298元,粉絲可以購買明星周邊,瀏覽藝人的日常照片,收聽語音電臺,享受演唱會購票的特權通道等。
在所有變現方式里,最受質疑的是打投:在TF家族專屬的App中,粉絲可以為自己喜歡的偶像充值虛擬貨幣,每月累計最高的藝人可以擁有類似于為其制作單條禮物物料拍攝的機會,禮物會贈送給“榜一”以及隨機抽取的2位充值前50名的粉絲。為了讓自己的偶像“露臉”,粉絲會進行瘋狂的打投,由此也產生了很多社會性事件。

有趣的是,“打投”很多時候都被藝人公司歸類定性為藝人向飯圈粉絲的“乞討”,而非一般商業行為,更不是集資。即便被認定為集資,由于粉絲應援集資的目的不是獲利,因此也無法定性為非法集資。
在TFBOYS成名后,時代峰峻很快就啟動了二期練習生的招募,人數一度高達12人。2018年推出組合“臺風少年團”。但是,二期練習生的發展并不那么順利,加上外部NINE PERCENT、火箭少女101等后來者的競爭,臺風少年團發展緩慢。
然而,這場失敗卻很快凸顯出時代峰峻養成模式的優勢。
2018年以后,各種藝人公司開始向《創造 101》《偶像練習生》這樣的平臺綜藝輸送練習生,無論出道與否藝人都能得到一定曝光。時代峰峻起初卻拒絕與這些綜藝合作,而是在內部錄制《臺風少年蛻變之戰》,通過B站和飯圈運營渠道播放、傳播,將組合“臺風少年團”重組升級為“時代少年團”。
通過飯圈粉絲的內部打投,時代少年團創下首張專輯119小時銷售額過億元、第二張專輯4分28秒銷售額過億元的“神話”。
這個“神話”再次打破了娛樂圈傳統的商業邏輯。傳統的商業邏輯認為,明星需要有知名度、公眾認知度,才能實現較好的變現。時代少年團卻可以做到,在大多數人都不了解、不認識他們的情況下,實現遠超公眾市場練習生的變現。
顯然,時代峰峻把養成模式運作成了“私域”,粉絲進入飯圈就是“公域轉私域”,在私域里時代峰峻就完成了最大程度的變現。
在時代峰峻二期生潮起潮落的時期,時代峰峻早期的重要人物黃銳因理念不合黯然離場,他轉而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原際畫,這些年向選秀平臺輸送了何洛洛、孫亦航、林墨等出道藝人,在行業內居于二三梯隊。
財經界目前較熟悉的流量藝人公司有楊天真的壹心娛樂,黃子韜的龍韜娛樂,杜華的樂華娛樂,他們與時代峰峻構成一個流量藝人公司的矩陣。2023年1月,推出了王一博、韓庚、范丞丞等知名藝人的樂華娛樂在港股上市,市值在50億元左右。
2021年5月,各地廣電發文禁止網絡綜藝節目設置“花錢買投票”“集資打投”等環節,打投模式被大范圍禁止。但是,這些禁令并不實質影響飯圈內部正常的會員銷售、產品銷售。
事實上,養成模式+飯圈經濟并不是完美的。日本杰尼斯公司的經驗表明,偶像團體和飯圈都會趨向于分化。
2017年9月,王俊凱、王源、易烊千璽分別成立個人工作室。雖然三人的經紀合同仍放在時代峰峻,但單飛趨勢越來越明顯,合體演出的場面越來越少。

天眼查數據顯示,王俊凱目前任職于3家公司:上海王俊凱影視文化工作室、鎮江市俊凱文化傳媒中心和北京俊昇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其中的上海公司已經處于注銷狀態。王源主要關聯2家公司,分別為:其個人獨資的重慶琨皓文化傳播工作室、與母親張廷芬共同持股的重慶珺喬文化產業有限公司。易烊千璽主要關聯1家公司:北京九木德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由易烊千璽與易上捷共同持股。
組合成員的分化、單飛,根本原因在于飯圈粉絲的分化,他們會天然地分化為“團粉”,即喜歡組合、對單個成員沒有偏愛;“唯粉”,對單個成員偏愛、對組合沒有興趣。
TFBOYS的飯圈因為基數龐大,分化則更為細分、具體,最多可以劃分出幾十種屬性。比如“團偏千源”:喜歡組合的每個成員,但更偏向王源、易烊千璽;“凱源凱”:喜歡王俊凱、王源,但更偏向王俊凱;“千蘇”:只喜歡易烊千璽,不排斥其他屬性……
在飯圈的分化下,藝人公司最有利的選擇就是在維持組合存續的前提下,做個體的單獨發展,既照顧到團粉,又惠及唯粉,實現最大程度的粉絲覆蓋、商業變現。這個邏輯和互聯網公司的流量邏輯是一致的:首先獲取的都是平臺的“泛流量”“泛粉絲”,然后根據粉絲的偏好,發展“垂直流量”“垂直粉絲”,實現“泛流量”和“垂直流量”的疊加變現。
據自媒體壹覽商業統計,2014-2017年,TFBOYS以組合形式承接的商務資源不到20個,多數為食品類代言,未涉及奢侈品牌。
2017年,他們各自成立個人工作室以后,TFBOYS不再以組合形式承接商務資源,王俊凱品牌合作55個,王源品牌合作31個,易烊千璽品牌合作36個。不但數量出現了激增,奢侈品牌也開始出現。易烊千璽的合作方有瑞士歷峰集團旗下的積家,法國開云集團旗下BOTTEGA VENETA,LVMH集團旗下蒂芙尼、寶格麗以及阿瑪尼等品牌;王俊凱的合作方有歷峰集團旗下伯爵,還是路鉑廷全球首位代言人、藍血品牌迪奧的品牌大使;王源的合作方有Chopard肖邦品牌大使。
顯然,在組合成員被允許單飛后,TFBOYS成員的發展并不均衡,外界認為易烊千璽是其中“進步”最大的。
2018年,易烊千璽參加綜藝《這就是街舞》,得益于從小打下的舞蹈功底,獲得了巨大成功。隨后他參與了《少年的你》《長津湖》等大熒幕作品的拍攝,演技得到普遍認可,其中的《少年的你》還促成其榮獲第3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第35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新人獎、第14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新演員等多個獎項。

然而,成員間發展的不均衡,必然導致飯圈的分化進一步加劇,不同屬性的粉絲群會互相攀比、競爭,掀起無休止的罵戰。
在“十年之約”演唱會開始前一周,主辦城市西安已經被TFBOYS的飯圈粉絲們“割據”:王俊凱的粉絲包下西安北高鐵站、地鐵14號線奧體站多處廣告牌,王源的粉絲包下地鐵14號線整列地鐵廣告,易烊千璽的粉絲包下小寨國際貿易中心、大唐不夜城主街、西安地標雙子塔燈光秀、地鐵2號線多處廣告。

而在演唱會現場,代表王俊凱的藍色燈牌、代表王源的綠色燈牌、代表易烊千璽的紅色燈牌涇渭分明。甚至就連飲用水都有嚴格劃分:王俊凱的粉絲喝康師傅(藍色包裝,三個字,字母K),王源的粉絲喝怡寶(綠色包裝,兩個字,字母Y),易烊千璽的粉絲喝農夫山泉(紅色包裝,四個字,字母Q)。
有一個笑話是,“只有團粉沒有水喝”。
基于“粉絲就是衣食父母”的邏輯,TFBOYS在近3年來幾乎沒有合體過,在公開場合表現得就像陌生人一樣,連對方的名字都不敢提及,飯圈的反噬已經讓組合陷入名存實亡的困境。
流量—既能成就一個組合,也能反噬一個組合。
在“十年之約”演唱會的前一天,時代峰峻放出一張“全家福”,TFBOYS三人坐在C位,后面站著一群年輕、相似打扮的藝人,包括時代少年團的成員,以及時代峰峻的三期生、四期生。
有一種很明顯的趨勢,時代峰峻成功復制了養成模式、飯圈經濟,但是其出產的藝人與TFBOYS的影響力相比仍相距甚遠。有一種觀點認為,時代峰峻患上了TFBOYS依賴癥。
真相可能是,時代峰峻在撞上王俊凱、王源、易烊千璽的那一刻,他們就用光了十多年的運氣。
藝人的成功是非常具有偶然性的,工業化的培養流程能夠加速偶像發現的進程,但是并不起決定性作用。時代峰峻真正的問題,是在TFBOYS大紅大紫的這十年,未能走上資本道路,從而錯過上市的最佳時機。
在這一方面,樂華娛樂做出了一個范例。
樂華娛樂與時代峻峰幾乎同時成立,主要收入構成都是藝人管理,并且高度依賴頭部藝人的貢獻。前些年,樂華娛樂主要依賴韓庚,這些年則主要依賴王一博。

目前樂華娛樂共有69名簽約藝人,2019-2021年、2022年前9個月,前十名藝人總收入分別占總收入的74.8%、83.0%、85.6%和87.2%,其中王一博的貢獻比例分別是16.8%、36.7%、49.5%和58.8%。可見,王一博貢獻了樂華超過一半的收入。
樂華娛樂趕在王一博暴紅期迅速上市,這對資本市場而言,要比2026年續約王一博更為重要。一旦樂華失去王一博,再謀上市可能困難重重。
同樣的問題:時代峰峻如果失去TFBOYS會怎樣,它還有在資本市場尋求突破的可能嗎?
一個小插曲是,在十年之約的演唱會現場,慶祝用的蛋糕突然倒塌。
“TFBOYS收購時代峰峻!”
來自飯圈粉絲的吶喊,在未來可能并非一句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