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畫對現代山水主題瓷畫的影響研究

葉可思

一、文人畫與現代山水主題瓷畫概述

從時間來看，文人畫在唐宋時期就已經出現，并成為了在士大夫之間流行的一種藝術形式。相比于之前的藝術風格，文人畫不再注重寫實，而更加注重表達文人畫家自己的創作旨趣。畫家往往通過水墨的隨意點染，線條的肆意勾勒，不拘泥于形式，而借山水、花鳥等題材，表現自己的主觀情感和個人抱負。從微觀上說，其中有畫家自我經歷的坎坷而流露出的悲苦辛酸；從宏觀上看，其中還滲透著畫家對國家民族的哀思與興亡之嘆。與形式相比，文人畫更注重畫作本身的思想內容，文人這個群體本身就有相當的文化修養，他們在畫面的構圖之外，往往更善于表現作品的深遠的意境，融合詩詞、書法、印章等等元素，使畫作整體看起來更具有文人的氣息。

文人畫的興盛，除了表現在畫作上之外，還產生了系統的理論。比如宋代的蘇軾，當世奇才，在詩詞、繪畫、書法上無所不精，在綜合前人繪畫理論的基礎上，提出“文人意境畫”的理論，主張“詩畫一律”，不僅要追求形似，更要追求神似，以達到渾然天成的妙趣，其代表作《枯木怪石圖》（如圖一），雖然流露出作者蕭索悲苦的心境，但其畫作本身，卻將其理論體現得淋漓盡致，而且其所描述的自然平淡的意境，足以使人駐足觀賞，嘖嘖稱贊。[5]

圖一 枯木怪石圖

說到山水主題瓷畫，我們首先要區分一下，其實“陶瓷”之“陶”與“瓷”，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陶器的產生時間，在藝術史上，比紙帛繪畫還要早，現已出土的原始時期的陶器，上面繪畫的《鸛魚石斧圖》距今有幾千年。我們現在一般講“陶瓷繪畫”，是將陶瓷作為一種媒介，而繪畫作為一種裝飾品，用以藝術的觀賞，或用以實用功能的器皿。然而，其事實是，在陶瓷繪畫產生和發展過程中，其不僅充分吸收了中國畫的藝術風格和理念，自身也發展出很多優秀的工藝，這也就意味著，陶瓷繪畫本身，不僅僅可以作為一門獨立的繪畫形式，而且也是一個開放系統，在發展中與中國繪畫史甚至是西方繪畫史產生聯動，延續至今。[1]

自瓷器誕生以來，山水畫就與瓷器有著一種不能分割的聯系，尤其是明代民窯興盛，日用瓷大量生產，繪有山水的瓷器不僅為廣大的人民提供精神享受，而且被他們所普遍接受并使用。隨著商品經濟的繁榮，繪有山水的日用瓷逐漸“飛入尋常百姓家”，山水瓷畫也越來越普遍。作為一種獨立的繪畫形式，陶瓷繪畫雖然被人誤解是一種具有裝飾作用的功能，但在中國的繪畫史中，它也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其發展不僅滲透著山水、花鳥等題材的應用，而且文人畫的精神也在隨著歷史時代的發展而逐漸表現在陶瓷繪畫之中，并為陶瓷繪畫的發展做出了貢獻。

二、文人畫對山水瓷畫的影響

在中國古代，瓷器的燒制是有一整套程序和工序的，不僅繁瑣復雜，而且費工費力。明清時期，御窯廠的建立，鑄就了陶瓷的輝煌，但隨著清末，西方侵略者的鐵蹄踐踏著中國的國土，內憂外患，戰火更迭，御窯廠逐漸沒落。隨著御窯廠的沒落，傳統的陶瓷燒制的體制解體，一大批具有深厚造詣的陶藝藝術家流落民間。失去了御窯廠這塊沃土，他們只有一人之力，對于傳統的燒制工序、彩繪的繪制，決計是難以完成的。在這樣一種背景之下，這批藝術家，大都具有文人的素養，開始了陶瓷藝術的革故鼎新之路。

這場變革，始于淺絳彩瓷的出現。“淺絳”一詞，來自于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山水畫中的技法，淺絳在山水之中的運用，往往能極大地表現出文人畫那種恬淡深遠的意境。我們可以說，淺絳彩瓷就是在陶瓷繪畫中的文人畫。經歷這樣的變革，陶瓷的生產不再依賴于繁瑣的工序，省時也省力，而且經過淺絳的賦色，畫面更加具有優美的意境，給人以極高的觀賞價值。淺絳彩瓷出現以后，盛極一時。

然而與淺絳彩瓷的興盛伴隨而來的，也是其許許多多的問題。其致命的問題是，由于是低溫燒制，賦色薄淡，隨著時間的流逝，其胎體與顏色逐漸容易磨損，不易保存。另一方面是，隨著中國市場的打開，大量的外國瓷器——那時候人們稱之為“洋彩”，涌入中國，“洋彩”色彩鮮艷富麗，被人們喜歡，在這樣一種背景下，新的陶瓷藝術形式誕生了，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謂的“新粉彩”。[4]

盡管新粉彩自其誕生以來，在市場廣為流行，并一直發展延續至今，但文人畫的精神和風格還是一直貫穿在其中的，也就是說，新粉彩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文人畫的范疇。就題材而言，寒江垂釣、煙寺晚鐘等具有中國傳統意境的題材，仍為此時的新粉彩陶瓷藝術創作者所重，他們借此來表達自己獨特的思想和意趣，這與傳統的文人畫的精神是一脈相承的。另外，民國時期，新粉彩的顯著成就非“珠山八友”莫屬，這一批藝術家，恰恰跟傳統的畫家一樣，具有深厚的文人素養，在詩詞、書法、繪畫上的造詣，尤其深厚，他們借助于陶瓷這門藝術載體，不再拘泥于傳統的臨摹，而加入著自己的創新風格和個人色彩，整個陶瓷藝術的面貌為之煥然一新。[3]

與“珠山八友”同時代的一個藝術家，筆者必須要提及的，就是王步。當景德鎮的新粉彩瓷形成一種熱潮，引得藝術家紛紛加入新粉彩創作的行列，而王步則在新粉彩大潮中，標新立異，將傳統的青花加以變革，獨創出青花山水的路子來。王步所繪制的青花山水，較傳統的青花來說，工序簡單，賦色典雅莊重，文人色彩濃厚。[3]

筆者經營青花山水瓷畫已達數年（如圖二，筆者的瓷上山水系列），雖然不敢自夸，但在這么多年的積累和苦心經營中，也算對瓷上山水有自己的心得與體會。瓷上山水延續至今，雖然隨著時代的更迭，經歷了一些變化，但總體上，作為一門陶瓷藝術形式，在現代陶瓷藝術創作中普遍使用的同時，文人畫的精神和思想是自始至終滲透在陶瓷繪畫中的，文人畫對瓷上山水的影響，我們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圖二

其一，是文化要素在山水瓷畫中的交融。細數歷代的文人畫的代表，他們之所以在藝術史中熠熠生輝，無不是具有深厚的藝術文化素養的。提出“詩畫一律”的原則的蘇軾是如此，迎合近代化市場但仍舊保有文人風骨的“珠山八友”也是如此。在山水瓷畫中，山水所表達的意境固然是文人所表達情感的媒介，但與此同時，印章、書寫等文化要素依然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在瓷板上書寫，對于現代藝術家的書法修養尤其注重。這些文化要素在山水瓷畫中的滲透，在藝術家的創作中，早已經成為潛移默化的一條美學原則，在陶瓷藝術的發展中繼承發展。

其二，形神兼備的創作意識。這是對藝術家主觀上的影響。在中國傳統的文人畫理論中，藝術家強調“形神兼備”，不僅要表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要以藝術家的審美眼光來將其以藝術的形式表現出來。魏晉時期，崇尚“得意忘象”，蘇軾更是提出“不僅要形似，更要神似”的觀點，他還寫詩說：“論畫以形似，見于兒童鄰。”換句話說，中國的文人畫為什么要強調意境？大自然以其悠久的歷史創造出唯美的風景，而在藝術家眼里，這些風景不僅僅是風景，更是表達其精神與情感的符號，這些符號通過畫家的筆端，勾勒出一個又一個意境，通過獨特豐滿的意境表達，表現著藝術家個人的意趣。而為了表現意境，僅僅靠寫實的風格，勾勒山川之雄偉、河流之綿延等等自然奇觀，在今天攝影技術高速發展的今天，何以能夠表達藝術家豐富的情感呢？因此，對于瓷上山水而言，文人畫的體現不能僅僅是對景物的簡單描摹，而是要將自然景物予以弱化之后帶有主觀色彩的即興揮灑，唯有如此，才能創造出具有深遠意境、具有深刻價值的文人畫精品。[5]

其三，堅持實用功能與審美功能的統一。在說這一點之前，我們假如說，一個陶瓷藝術家為了表達自己的個人情感，可不可以隨意勾勒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瓷上山水繪畫不是后現代主義繪畫，也不是當代藝術的代表，而是有著時代風格的文人繪畫。自陶瓷誕生之日開始，就承載著實用與審美功能的統一，盡管早期的陶瓷上的山水形象只是粗糙的勾勒，但符合著當時人們簡單的審美要求。經過幾百年的發展，陶瓷的工藝逐漸發展，青花、粉彩等工藝使得陶瓷一躍而成審美的藏品。在今天，人們的物質生活逐漸豐滿，精神生活也在逐漸豐富，瓷上繪畫應該遵循著人的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統一，也就是說，在保持著實用功能的同時，也要具有精神性的鑒賞價值，前者，是陶瓷本身的事，關系到陶瓷的造型款式等方面，而后者，則對文人畫的發展提出了要求，藝術家以陶瓷為載體，以自然的山川河流為基準而勾勒出一個個豐富瑰麗的意境，從而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精神需求。[2]

有人說，傳統的文人畫是文人的專屬，而今天的職業畫家都不能屬于文人的那種層次，所以他得出結論，文人畫已經消亡了。瓷上山水畫的形成和發展，足以證明，文人畫不僅沒有消亡，而且在新的時代以不同的形式得到了復興。而關于其未來，瓷上山水將繼續接過文人畫的熊熊圣火，在新的時代背景下，高歌前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