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依列娜·法吉恩兒童文學作品集《小書房》收錄的《西境森林》描繪了空間建構下的虛構王國以及主人公平庸國國王對南北東西不同方位區域的探索,以王室語言風格為敘述語體基調,將四個區域作為基點按方位順序展開敘事,既詮釋了不同空間意象的內涵、又揭示了人物對西境森林的認知過程,勾勒了一個鼓勵孩童打破固有觀念、勇于發現的充滿象征意義的童話故事。
【關鍵詞】依列娜·法吉恩;《西境森林》;敘事語體;空間建構;象征敘事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4-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4.005
基金項目:廣州商學院課程思政示范課程建設項目(項目編號:2020XJKCSZKC03);廣州商學院優秀課程建設項目(項目編號:XJYXKC202124)。
依列娜·法吉恩(Eleanor Farjeon,1881-1965)是英國童話作家、詩人和劇作家,她以優美的文筆、樸素的文風和獨特的敘事范式創作了許多詩歌、童話及兒童小說,先后獲得國際安徒生獎(1956),劉易斯卡羅爾圖書獎(1958)等兒童文學獎項。《小書房》(The Little Bookroom)①是依列娜幼時家中的小書房以及童年記憶創作的一部短篇兒童故事集,其中《西境森林》(Westwoods)講述了平庸國國王(The King of Workaday)先后前往位于北方山地(Northmountains)、南部平原(Southlands)、東邊沼澤(Eastmarshes)三個王國尋娶合適的公主為王后,皆失望而歸,最后與孤兒出身的女傭賽琳娜(Selina)一同進入人人談而色變并禁止靠近的西境森林(Westwoods),發現了森林的另一種模樣,也認清真愛就在身邊,與賽琳娜成婚并拆掉西境森林屏障擋板的故事。該童話選擇了別具一格的語言風格,通過四個空間區域作為為基點、以方位為序展開敘事,呈現不同空間意象和認知過程,講述了一個充滿象征意義,鼓勵孩童打破固有觀念、敢于探索的故事。
一、文本的主要語體特征及敘事效果
和許多童話作品一樣,《西境森林》借用傳統民間故事的方式建構了四個空間方位中的虛構王國,敘述語言優美,表達靈活,如詩如歌,利于想象,它獨特之處在于以國王求娶公主為敘事線索,以皇家故事的面貌出現,規約語境在宮廷,采用了符合西方王室風格的表達為語體基調:正式、優雅而嚴謹,符合現實生活的語言規則,從而將虛構世界與現實世界聯結,使故事情境顯得生動真實,讓讀者身臨其境;但畢竟童話書寫需滿足為孩童創作的目的,語言雖偏向正式的官方用語但難度并不大,沒有過于煩瑣或復雜的裝飾性詞匯或復雜冗長的從句,語言簡約大氣,作者靈活地處理措辭與句式,搭配多種修辭組合,使作品不會因為嚴肅的王室語言風格而顯得呆板,讀起來仍然靈動、活潑和有趣。
(一)官方書面語的表達
文中首先以大寫首字母的詞匯突出王室語言風格:除了最普遍的“the King”,“the Princess”,“Your Majesty”等表示皇室身份的詞之外,與皇室有關的人物,比如國王的母親用“Mother”而不使用“the Queen”一詞,以避免提及不同輩分的王后可能會引起的混淆;與宮廷、皇室有關場所的單詞也以大寫首字母為標識,如“the Scullery(廚房的后廚)”,“the Best Bedroom(國王寢宮)”以及“The Throng Room(王座廳)等。其次,全文很少使用縮略詞,也較少使用口語化非正式用語,即使描述東邊沼澤國的公主開口說話短促直接,祈使語氣強烈,如“Were one man short! Come along!”以及“Why not? Quick fire!”等不容人反駁的表達凸顯了脾氣的暴烈,但仍符合較正式的語體特征。在童話所建構的非真實王國中所使用的正式及官方表達與真實世界的王國極為相似,從而自然地營造了虛幻世界與現實世界同步的童話氛圍。
(二)童趣和美感的表達
1.修辭的靈活搭配
在修辭的運用上,除了大多數童話中較常見的比喻修辭外,較為突出的是對頭韻、反復和對比等修辭的運用及靈活組合,如作品全文從標題West Wood開始,“W”開頭的詞大量出現,這一頭韻貫穿了全文,比如國王詢問大臣西邊森林情況的對話:“And what about Westwoods,that lies on the left?asked John.‘Is there no Princess of the West? The Ministers looked serious.‘We do not know, your Majesty,what lies in the West,for no one within mans memory has ever passed the fence that stands between us and the country beyond. For all we know,Westwoods is a desolate waste,inhabited by witches.”[1]92以“w”開頭的詞就有七個,而[w]”發音的出現頻次則一共為十次。又比如描述年幼時的王子小心翼翼靠近森林:“The little Prince, too,stooped and peeped,and strained and peered.”[1]93短短的一句話運用了三種修辭:頭韻,反復與對偶:首先“stooped”和“strained”,“peeped”和“peered”構成了兩組頭韻,兩組詞匯錯落地搭配在一起,“stooped and peeped”和“strained and peered”達成結構上的反復,并在句子意義上形成對偶;又比如描繪狂風大作的東部區域,結合擬聲詞,采用反復和排比的方式實現句子結構的平衡:“windows rattled,doors banged,dogs barked,carts thundered through the streets。”此外,作品還運用了對比的方式來描述兩次踏入西境森林的差異,第一次滿是荒蕪,第二次則仿若仙境,并為四個方位的王國搭配詩歌,每首詩歌均采取對比手法進行描述,對比之中又搭配了夸張等手法,如求婚詩句按區域順序先后出現“Youre whiter than snowflakes/Youre colder than ice”[1]100,“Youre fatter than butter”[1]103,Youre louder than the thunder/Youre harsher than salt”[1]106,最后兩次對賽琳娜念出“Youre nicer than honey/Youre kinder than doves”[1]109以及“I know youre sweeter/ Than grassfields in June”[1]113,每首詩開頭均使用了對比的修辭手法,而前三次的貶義表達與后兩次的褒義贊美又形成意義上的對比,以反映國王截然不同的態度。這些修辭的靈活組合有助于作品產生童詩一樣的聲音節奏和韻律,令故事生動有趣,能產生讓兒童讀者身臨其境的效果。
2.否定句式的運用
《西境森林》在句式上,趨于簡潔,較少使用復雜從句。為強調西境森林是禁忌,否定句式被大量地使用于敘事進程,首先人們的主觀臆斷意否決了國王前往西境森林的意圖,而國王求婚的另三個區域,均自己請求公主拒絕求婚,以反襯故事結局,敘事進程中否定句式既用以表示意見的反對和探尋的挫敗,也用于表達推翻和顛覆前人的傳統觀念,比如國王第一次從西境森林歸來一無所獲,他與賽琳娜的對話隨即出現一系列否定句“nothing but an old rubbish heap”,“there arent any woods”,“nothing and nobody”,“not a single Witch?”,“nor a solitary Princess”等表達;在三個空間領域的求婚詩句結尾三次使用了希望對方不同意結婚的表達:“I hope youll say no”,“And I hope youll refuse”,“And I hope youll decline”,直至最后一次才是真正意義上求婚的肯定語句“And I hope youll say yes”。由此可見,否定句的運用為故事敘述設置了懸念,也為后續轉折做了鋪墊,故事最終揭曉西境森林并不可怕,國王也借詩句向真正心儀之人賽琳娜吐露心聲求婚成功,作品以對比方式實現前后呼應,敘事進程因而有了先抑后揚的節奏效果。
二、空間視域下的象征敘事
在整體敘述語言風格既嚴肅又風趣,既規范又不乏靈活性的基礎上,《西境森林》以東、南、北、西的空間順序展開敘事,每一個方位都有特定的象征寓意,而每個方位中的區域也有意象的象征內涵。
(一)方位與意象象征敘事
地處不同方位的王國氣候各異象征了不同的個性和生存方式。平庸國與東、南、北三個方位基于皇室聯姻需要產生聯系,代表了傳統婚戀觀和政治聯盟;每個區域都有獨特的生存環境屬性,環境屬性又與所象征的人物個性特征相貼合:環境屬性又與所象征的本質特征相貼合:北方山地寒冷,四處結冰,人物性格冷若冰霜;南部平原則炎熱無比,熱浪襲人,臣民慵懶肥胖;東邊澤國,則風勢浩大,嘈雜無比,公主脾氣暴躁;國王與這三個王國聯姻的嘗試都告失敗,最后在西境森林向賽琳娜求婚,孤兒出生的賽琳娜作為宮廷里的女傭,自詡為西境森林的公主,她極具個性,不卑不亢,溫和而不柔弱,樂觀卻不張揚,并有足夠的智慧——她也如生意盎然的森林一般充滿了朝氣。她聰慧睿智,對四個區域了如指掌,國王的每次出發她都能備好應對不同氣候的物品,最后更是國王進入西境森林的引路人,她恰如生意盎然的森林一般充滿朝氣。
不止于此,作為作品的核心意象,西境森林意象內涵豐富。與依列娜同時代且為好友的羅伯特·弗羅斯特曾寫過一首詩《補墻》(Mending Wall),詩歌指出人們因為遵循“好籬笆造出好鄰居”[2]319的固有觀念,每年春天按時修筑鄰里之間的石墻,詩人為此提出質疑是否有必要為了祖訓修筑鄰里之間的障礙物。在《西境森林》中,也有相似哲理——挑戰和顛覆傳統觀念和父母權威,鼓勵孩童跨越桎梏,勇于嘗試;因此西境森林也成為“凝視”的象征,闖入西境森林是對“凝視”的批判。孩子們尚未了解究竟有何危險就被父母警告不許靠近森林,恰如薩特所表達的“他人的注視”,倘若國王始終不走進森林,就和大部分孩童一樣,“在大人的注視下,他不得不做出種種姿態以使自己和大人所渴望看到的形象一致,他成了一個‘騙子,背叛了自己真實的意愿,以取悅與人。”[3]351幸運的是,他仍決心踏入森林,大臣們勸阻卻依然無法說出原因,僅告訴他每一代人都傳承長輩的告誡,大多數人選擇避免進入森林體現了薩特所認為的“自為的人永遠會感受到自在的處境所賦予的種種壓力,人需要有對這些因素說‘不的勇氣,直面自己的命運。只有弱者才會聽任外力擺布,放棄主動的選擇,這些弱者自欺地忘記了放棄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他們試圖躲避自由,結果導致自我異化,喪失了人的主體性。”[3]352而國王挑戰了凝視的權威,與弗洛斯特的《墻》一般,《西境森林》以孩童視角認識世界的需求對約定俗成的規則和權威提出了質疑、發出了挑戰。最后國王與賽林娜進入森林的方式也是孩子們一直偷偷嘗試的方式——撥開擋板進入森林——這亦表明童真是打開西境森林的密鑰,森林也代表了父母們遺忘的童年以喪失了兒時探索的好奇心和勇氣。國王不僅打破了西境森林的禁忌,還一反皇室聯姻的傳統觀念與出身并非貴族的賽琳娜結婚,顛覆了貴族與平民的等級觀念。
(二)認知的象征敘事
從認知角度而言,四個空間和方位的敘事中,東、南、北三地的探訪過程類似,均為王國主動前往并獲取信息繼而做出否定聯姻的判斷,而全文的故事軸心在于“是否應該進入——是否能夠進入(嘗試進入)——成功進入并了解西境森林”這一認知過程。于成年人認知是行動的導向,但對于孩童,須先探索世界才能夠認識世界——認知是行動的結果,“進入森林”則是認知的雙向進程。“認知系統建立在層級的基礎上,需要加工的信息,如聽覺和視覺刺激處于層級的最底部,如注意、記憶、語言和問題解決處于層級的最頂部。”[4]6因此,人們認為森林危險避而遠之給國王留下的固有印象是第一層認知;國王兩次進入獲得第二層與第三層認知:第一次所見與眾人所言不同,第二次與之前所見不同,每一次均打破原有的認知模式,“進入森林”的行動具有認知層級遞進的意義。國王第一次在林中只見到破舊的玩具、書籍、物品,枯枝敗葉,荒蕪一片,象征成年人逝去的童年記憶與傳統,畢竟人對危險的認知往往源于對童真的脫離,對世界有更多對警戒之心,恰如前浪漫主義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通過兩部詩集《天真之歌》(Songs of Innocence)與《經驗之歌》(Songs of Experience)描述對比孩童與成人眼中的不同世界,揭示世界有山谷中人畜無害的羊羔,但也有叢林里危險的猛虎,并且后者才是真正的現實②。伊列娜沒有在童話中過分美化現實世界,她首先描述長者們的勸阻說明西境森林有潛在的危險,但又認為跨越障礙才有機會探索和求證真相,因此國王第一次并非馬上拆掉阻隔,而是“躍過(jump over)”藩籬進入森林;第二次,他帶上詩歌與愛人賽琳娜從擋板空隙進入森林,林中美景讓他歡呼不已,記憶在困惑中蘇醒:“是什么時候曾經聞過這些美好的鮮花,見過這樣可愛的小溪流,并在岸邊流連呢?噢,是的,還在他非常年幼時,它們就出現過。”[1]202打破認知障礙是了解事實的第一步,了解事實才能交流與溝通,也正是決定進入西境森林的時候,國王與賽林娜才得以互通心意,當人們最終改變“西境森林危險”的認知后,通往森林的擋板才被拆除。此外,森林景象究竟是國王的夢境、記憶,還是現實呢?作者敘述有意模糊了概念,使故事內的現實與虛幻聯結統一,消解了讀者認知中現實與想象的界限。
三、結語
依列娜·法吉恩筆調獨特,立意新穎,她借用王國的語言風格講述了富有哲理的童話故事,以方位和空間為媒介,展開充滿象征意象和內涵的敘事,從認知的角度引導孩童正確認識和勇敢探索世界。如果再深入思考和聯想,也許不止于對孩童的鼓勵,西境森林或許還是20世紀戰后世界的隱喻,國王第一次所見的頹敗景觀仿若20世紀西方社會所呈現的精神荒原圖景:戰爭阻隔了傳統的延續,只剩破碎的記憶,人與人的疏離帶來無盡的孤獨感,對危險的恐懼也讓人們在固守的偏見中延續了荒誕,遺忘了美好;第二次所見則重拾美好,充滿快樂、希望和生機。兩次所見的差異或揭示了森林終究是哪一種象征指向:是“西境森林——危險與厄運”,還是“西境森林——希望與幸福”?人們是在現世荒誕中放棄回憶,徘徊不前,還是重拾記憶為世界親手制造希望,答案當由人自身來抉擇。很顯然,依列娜期待的是后者。
注釋:
①作品原文皆引自原版故事集《小書屋》(The Little Bookroom)。
②兩部詩集中分別有《羊羔》(The Lamb)和《老虎》(Tiger)兩首詩。
參考文獻:
[1]Farjeon,Eleanor.The Little Bookroom[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5:90-114.
[2]陳立華,方幸福.美國文學選讀新編[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319.
[3]趙一凡.西方文論關鍵詞[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351.
[4](英)布麗姬特·賈艾斯主編.認知心理學[M].黃國強,林曉蘭,徐源譯.哈爾濱:黑龍江科學技術出版社,2007:06.
作者簡介:
程瑜瑜,女,廣州商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研究方向:英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