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陳剛 劉竟汝
隨著近年來對創新發展的認識和緊迫性不斷加深,國家在不同層面上強調了創新戰略的重要性,并逐步出臺方案鼓勵創新。企業創新能力反映了一個國家在市場上的競爭力和競爭優勢,提高企業創新能力不僅能讓企業在日益激烈的競爭環境中得以生存,而且能為社會帶來更多福利。然而提高創新能力需要企業在前期進行大量人財物的投入,甚至這種投入將跨越幾個會計年度,管理者必須慎重做出決策,不僅如此,管理者還要面對未來收益不確定、業績壓力等阻礙,因此研發投入活動可能成為財務舞弊的溫床,使得注冊會計師在對研發投入的審計工作中增加審計風險,導致審計失敗,根據葉陳剛、王漢云(2020)的研究,當注冊會計師無法保持職業懷疑,審計程序又執行不到位時,就存在審計失敗的可能性。
以往文獻中,研究人員基于多種視角論證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的聯系,包括公司治理、股權結構、盈余管理、審計師來源、事務所規模等,缺乏高管薪酬激勵、影響之下研發投入對審計費用的探討。本文的研究重點在于探究高管短期薪酬激勵是否會對研發投入影響審計費用的機制起到調節作用,并實證檢驗這種調節作用的方向和程度。
研發投入是被審計單位的活動內容,因此作為被審計單位的風險因素影響審計費用。在大多數研究中,管理者通過使研發投入成為盈余管理工具來實現利潤調節,影響審計風險,使得注冊會計師需要對審計風險的改變做出費用調整。由于研發投入可以在適當條件下進行資本化或費用化,管理者可能出于對盈余管理結果的需求,對研發投入金額進行操縱。杜瑞等(2018)在研究中發現企業進行研發活動時傾向于負向調整盈余,其目的是獲取政府補助。也就是說被審單位的研發投入可能過多費用化,得到財稅支持,從而影響審計風險。而另一方面,張俊民、卜美文(2019)則得出結論,研發支出資本化越高,審計費用越高。其原因是如果被審單位通過增加研發投入資本化比例來達到獲取銀行支持等目的,這種高風險研發項目會帶來重大風險和不確定性,注冊會計師需要投入更多審計工作來彌補審計風險。甘婉蓉(2020)基于負債規模調節的角度建立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聯系,并得出結論負債規模起到正向調節作用。姚祎歆(2021)發現事務所規模會負向調節研發投入對審計收費的影響。潘怡婷、張成宇(2022)發現股權集中度在二者之間具有正向調節作用。這些研究逐漸完善研發投入對審計費用影響機制的探索,也給了本文研究方向和思路。
企業的高層管理者具有決策權和戰略制定權,其對資源的決策和分配影響著企業的創新意向和能力。尹美群等(2018)按生產要素密集型區分了不同高管激勵機制對企業創新投入的影響,具體地說,在技術密集型行業中,薪酬激勵能顯著促進企業創新投入。黃慶華等(2019)研究表明高管短期薪酬提高了企業的技術創新投入,在這一過程中,外部監管起到了顯著的調節作用,說明企業可以通過提高短期薪酬刺激管理者積極投入研發活動。Wenxia Ge;Jeong‐Bon Kim在對美國企業2003-2014年的樣本數據進行分析后發現,高管薪酬差距與審計費用呈正相關關系,并且研發投入和機構持股具有負向調節作用。根據喻雨婷、左晶晶(2020)的研究,對高管的短期激勵能顯著促進企業的創新強度,并且這一影響通過風險承擔傳導。這些研究都證實對高管的短期激勵有利于研發投入活動的開展。
根據SIMUNICD(1980)建立的審計收費模型,審計收費包括審計成本、審計風險和預期損失,由于研發活動的特殊性,如周期長、風險未知、專業程度高、成果轉換率低但收益高等特點,其審計成本和風險在被審計單位所有活動中值得額外關注,注冊會計師往往需要投入更多審計資源和精力來降低相應的審計風險,從而提高審計收費。
根據信號傳遞理論,市場投資者、供應商、合作伙伴將從企業的盈余波動中得到企業經營狀況的信號,并做出投資、合作與否的判斷。管理者為了向他們釋放一種企業經營良好的信號,有動機對利潤進行粉飾,這種情況下更有可能發生將研發投入不當資本化或費用化的會計處理,引發財務報表重大錯報,增加審計難度。注冊會計師想要規避這種人為的審計風險,就要采用更專業富有經驗的注冊會計師進行審計,并采取更多審計程序,提高審計成本,從而增加審計費用。因此本文進行如下假設:
H1:企業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顯著正相關。
基于委托代理理論和管理防御理論,高管可能產生利己主義的短視行為,比如出于維護任期業績等心理原因限制研發投入,不利于企業長期競爭和積累優勢。但研發投入一旦成功,能給管理者帶來的成就和好處是非常可觀的。通常有兩個假說,根據代理成本假說,高管激勵能夠緩解代理沖突,使個人利益與組織利益趨同,在這種情況下,激勵能促使高管追求超常的回報,高管就有可能選擇研發投入這一方案。但薪酬激勵如果想要促進企業研發投入,必須建立在高管對薪酬激勵敏感的基礎上。而根據風險規避假說,高管更可能由于害怕當前貨幣薪酬損失或職位下降,而更傾向于避免將企業盈余用于研發,此時,薪酬激勵將難以促進研發投入。
由于信息不對稱,企業的管理層可能比股東掌握更多信息,這就給了高管進行盈余管理的機會和可能。基于行為金融理論,管理層在過度自信情況下容易進行盈余管理。盈余管理是企業高管基于自身利益對應計項目進行的調整甚至操縱,高管在對外報告的財務信息中操縱盈余,會增加財務報告的不確定性,并將風險轉嫁給注冊會計師。根據管理層權力理論,高管在受到薪酬激勵時,薪酬激勵契約本身不再能解決代理問題,而成為尋租行為的結果,高管為了追求績效薪酬會通過盈余操縱達到獲得超出薪酬激勵收益的目的。根據審計風險理論,當注冊會計師察覺到審計風險提高時,會采取相應策略,如增加審計費用等,盡可能降低自己未來面臨的法律風險與信譽風險。注冊會計師從發現高管具有盈余管理動機,到收集更多證據以降低風險、擴大審計范圍、執行進一步審計程序都會進一步提高審計成本,從而要求更高的審計費用。
本文基于對以往文獻的梳理,做出如下假設:
H2:高管薪酬激勵在研發投入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中具有正向調節作用。
本文選擇2012至2021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數據作為研究樣本,并對樣本做以下剔除:(1)金融行業上市公司;(2)ST和*ST公司;(3)任何變量中含有缺失值公司。在對連續變量在1%和99%水平上縮尾處理后,得到9550個有效觀測樣本。本文數據均來自于國泰安數據庫,處理工具為Excel和Stata16.0。
為了研究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本文將被解釋變量定義為審計費用(Fee),解釋變量定義為研發投入(R&D),均采用了上市公司公開披露的審計收費、研發投入金額的自然對數形式,使數據趨于平穩。在調節效應分析中,參考黃慶華等的做法,取前三名高級管理人員的短期薪酬( 即工資和獎金,剔除了津貼) 總額(SALA)的自然對數。并且將研發投入金額與高管薪酬激勵交乘后(R&D*SALA)作為調節變量。
本文的控制變量參考了以往研究文獻,選取企業規模(Size)、股權集中度(TOH)、資產負債率(LEV)、資產收益率(ROA)、應收賬款比例(REC)、公司成長性(Growth)、產權性質(Soe)、盈虧狀況(L o s s)、審計意見(Opinion)。此外本文還控制了行業和年度固定效應。變量的總體選取情況及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表
本文根據假設H1和H2,分別構建多元回歸模型。其中模型(1)不考慮調節效應,模型(1)如下所示:
模型(2)將調節效應考慮在內,如下所示:
根據表2,在對解釋變量R&D取自然對數后,數據均值為18.30,在與其他數據橫向對比中可以發現,在過去十年里各個企業的研發投入力度普遍較大,由標準差可知,企業之間研發投入存在較大差異,這與企業所處的發展階段、所處行業、經營能力等因素相關。與研發投入類似,被解釋變量審計費用的最大值為16.8,最小值為12.61,標準差為0.738,可見不同企業審計費用有較為明顯的差距,其原因有待研究。除此之外,金額最高的前三名高管人員薪酬總和平均值為14.49,標準差為0.692,最大值為16.43,最小值為12.89,說明高管人員薪酬在一個變動的區間中。高管薪酬激勵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企業決策,形成風險,進而產生審計風險,提高審計所需費用。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3為變量相關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研發投入在1%的水平上與審計費用呈正相關,也就是說,研發投入對審計費用的正向影響效果是顯著的,企業研發投入越多,就需要支付越多審計費用,假設H1成立。根據相關性統計分析,各個變量之間不存在嚴重共線性問題,調節變量對解釋變量的影響也為正向顯著,初步判斷調節變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對解釋變量產生正向影響,即高管薪酬激勵能夠對研發投入起到一定促進作用。

表3 變量相關性統計
使用多元線性回歸模型計算出各變量系數,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其中(1)表示模型(1)的回歸結果,在控制其他相關變量的情況下,解釋變量R&D系數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其結果與相關性分析結果一致,說明研發投入對審計費有正向促進作用,即審計費用隨研發投入的增多而增長,假設H1得到證實。(2)是模型(2)的回歸結果,模型(2)考慮了高管短期薪酬激勵的調節效應,引入了研發投入與高管短期薪酬的交乘項用以驗證調節效應是否存在。表4可以看到在引入交乘項后研發投入的系數符號發生改變,這可能是模型中交乘項與解釋變量形成的共線性所致,因此,有必要引入(3)來修正模型,將解釋變量R&D與調節變量SALA的數值中心化處理,再代入模型(2)回歸,得到(3)列的數值。由表4中可見,解釋變量R&D系數為正,與模型(1)的回歸結果相同,說明在引入交乘項后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作用機制沒有改變,同時,由于交乘項系數與解釋變量系數都為正向顯著,說明高管薪酬激勵顯著增強了研發投入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即高管薪酬激勵在研發投入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中發揮了顯著的促進作用,假設H2成立。

表4 回歸結果表
在實際中這種作用機制可以解釋為,當對高管施用薪酬激勵時,一方面,這種短期激勵能夠顯著增強管理者創新的信心,并促使管理者做出增加研發投入的決策;另一方面,管理者由于期望獲得薪酬激勵,從而有了盈余管理動機,通過會計手段操縱研發投入資本化金額,向報表使用者傳遞企業利潤豐盈的信號,以得到被承諾的薪酬。由于管理者的這種投機主義心理和行為,其做出的增加研發投入的決策可能是非理性的,這種風險隱藏在研發項目中,如果某個項目投入的研發金額巨大,注冊會計師在審計時就會對研發項目保持警惕,從而投入更多審計資源和工作量以抵消審計風險,最終提高審計費用。
1.工具變量法。由于內生性問題可能帶來偏誤,本文擬采用工具變量法檢驗模型的穩健性。根據工具變量法的條件,既能滿足與解釋變量R&D高度相關,同時又與隨機誤差項不相關,本文在分別參考了張俊民、卜美文、姚祎歆、蘇孜、王佳寧的做法后,選取了兩個工具變量:研發投入與總資產比值(R&D/A)和政府補貼(Sub)。其中采用政府補貼的理由是,政府補貼能切實提高企業創新的動力與能力,做為企業研發資金的來源之一,與研發投入高度相關,并且政府補貼與隨機誤差項不相關,符合工具變量條件,驗證結果見表6。本文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來識別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之間的因果關系。
表5是檢驗模型內生性的結果。由于P值均小于0.05,說明模型存在內生性,可以采用工具變量法檢驗。

表5 模型內生性檢驗結果
由表6可知,F值>19.93,說明研發投入與總資產比值(R&D/A)和政府補貼(Sub)通過弱工具變量檢驗,可以作為工具變量使用,進行檢驗。

表6 弱工具變量檢驗
由表7知,在第二階段回歸中,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之間依然在1%水平上呈顯著正相關,因此結論是:在控制了內生性后,模型依舊穩健,H1假設成立。

表7 列示了工具變量法回歸結果
2.標準化處理。本文在參考了張俊民、卜美文、甘婉蓉等研究后,對主要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重新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依然在1%水平下呈顯著正相關,假設H1成立,并且高管薪酬激勵仍然具有顯著的調節效應,假設H3成立。

表8 標準化回歸結果
結果與基準模型基本一致,說明模型具有穩健性。
根據本文的研究結果,能得出以下結論:一是研發投入與審計費用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當研發投入增加時,審計費用也要隨之增加,以抵減過高金額或不當投入的研發活動所帶來的審計風險。二是高管薪酬激勵能夠正向調節研發投入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即高管薪酬激勵會擴大因研發投入引起的審計費用增加。
本文的研究結論對被審計單位、會計師事務所與監管部門都有相應啟發。對于被審計單位而言,超乎尋常的研發投入金額會引起注冊會計師的關注,提高審計成本,此時被審計單位將承擔更多審計費用,因此被審計單位應當對研發投入秉持實事求是的態度,并且爭取與注冊會計師得到充分有效的溝通,減少審計中因信息不對稱造成的障礙,盡可能減少損失。與此同時,由于高管薪酬激勵的調節效應存在,被審計單位應當對高管人員給予合理恰當的監管,防止他們有充分動機操縱利潤,從而影響研發投入金額的披露。被審計單位還應當積極主動披露薪酬激勵方案,謹慎設置短期薪酬激勵的兌現時間。對會計師事務所的啟發是:在對研發投入的審計工作中,事務所應當委派那些專業強、經驗豐富的人員參與,他們能夠更快更高效地挖出隱藏的盈余管理風險,以降低審計風險。對監管部門的啟發是:應當建立更加完善的會計信息披露制度,使得用于研發投入的資金去向和向管理者支付的薪酬激勵方案更公開透明。其次,制定準則約束上市公司和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活動,防止他們有違規行為,最后,監管部門可以根據審計報告查看上市公司的研發投入情況,并對異常金額保持警惕,控制行業和市場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