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戶籍婚姻下的代際關系重組

石巖

摘 要：經濟的發展催生了人員跨區域流動，伴隨而來的是跨區域婚姻關系的締結。文章嘗試探尋跨區域婚姻關系締結后對于傳統代際關系的分解與重組。筆者通過對4組90后婚戀群體進行參與式觀察和無結構訪談，發現跨戶籍婚姻關系在締結和經營的過程中除了男女雙方的情感認同外，代際關系成為雙方婚姻經營過程中的重要影響因素。伴隨子代個體意識的增強，親代對于子代控制的困境逐漸明顯，子代與親代對于婚姻經營的利益點隨著婚姻半徑的擴大而深化。代際關系在跨戶籍婚姻經營中出現了解碼和組碼并形成了新型代際關系。

關鍵詞：跨戶籍婚姻；代際關系；親代式微；子代發展

中圖分類號：C913．1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3）06 — ００98 — 04

一、問題的提出

貝克爾認為，信息不充分時，婚配雙方締結婚姻關系是主體進行收益與成本獲益最大化進行計算后促成的［1］。改革開放四十多年，在市場經濟不斷深化的過程中，人口也跟隨著經濟潮流發生了大規模的遷移。伴隨著人口由于務工，求學等向上流動發生的遷移行為，相繼會產生異地戶籍的婚姻締結關系，而這類持續上升的新型關系，也在逐步瓦解著傳統中國由熟人社會構建出的婚姻關系，同時也瓦解著傳統中國緊密的代際聯系。在新型的婚戀關系的締結過程中，拆分了原有的熟人圈，擴大了熟人社會的交際半徑。由于外地成婚的原因，成婚后仍然居住在工作地而遠離故土，間接造成了親代和子代的被動疏離。

對于跨戶籍婚姻的形成，多關注于農村女性向外流出，造成本地婚姻市場中男性成婚困境。劉中一對婚姻在子代婚戀中的影響開展了深入研究。他認為親代在子代成婚前期通過說媒、自由戀愛等以及相應的婚姻支付手段等各種婚姻習俗文化，巧妙地把家庭本位主義思想植入了揚棄的婚戀過程中，從而形成了對婚戀過程中個人的約制［2］。另有研究者如施磊磊等人通過個案研究的方法認為，盡管農村地區青年現代個體意識在外出后逐漸興起，但是中國傳統的婚姻風俗與文化還是對個人婚姻活動存在制約，因此眼下的婚姻形態仍具有傳統與現代特質的多元面向［3］。

婚戀關系締結趨于自由，親代權力漸弱，子代成婚主體的利益逐漸從親代關系中脫離。代表家庭整體利益的親代在家庭利益上分化，以及親代在中國家庭禮俗的發展中所承擔的政治決策者的作用，都必須考慮雙方家庭的整體利益和揚棄者今后的發展情況，包括經濟經營狀況、家庭聲譽發展等因素，而揚棄則更多的重視個人的情感感受和個人需要。在與傳統婚俗文化協商的過程中，如果揚棄的家庭利益要求和親代的整體權衡并不統一，就會更優先考慮自己的家庭權益要求［4］。施磊磊認為家庭代際關系變化、成婚民俗對子代行為組成外在約制，對既有婚俗傳統和擇偶文化重新進行建構［5］。

基于此，筆者在華北某省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田野調查。選取了4對90后成婚夫婦進行跟蹤。

二、傳統代際關系解碼

功能主義者強調家庭的功能對于整個社會平穩運行至關重要，如社會化、情感支持與陪同、性規則以及經濟合作等［6］。本文根據布迪厄的婚姻策略相關概念，拒絕使用理性來衡量一段婚姻關系，用婚姻的實踐感來踐行婚姻策略。筆者認為通婚圈的擴大，不單單是市場作用的結果，也是城鄉二元結構下，消除對立感而進行的融入嘗試。跨地區造成的各種代際關系沖突也在尋求策略進行應對。

1.婚俗協商：雙方親代的堅持與退讓

案例一：

DH，男，1991年生人，城鎮戶口，結婚5年。父母雙方從事貿易生意，在城中村改造過程中獲得三套拆遷房，大學本科畢業后，進入一家民營企業工作，經同事介紹，通過相親認識了在男方所在城市工作的女性（1992年生人，農村戶口，大學本科學歷，兩人戶籍距離90公里，同省），在婚禮籌備過程中，除親代之間對于婚俗禮節有爭論外，其余均較為順利。

由于婚俗不同造成的婚姻沖突在婚姻半徑擴大的過程中時有發生，有些婚俗在雙方博弈的過程中，會不同程度地進行儀式削減，從而達到雙方都滿意的結果。有些婚俗在雙方看來可能互相不理解，但是也互不讓步，這就會使婚禮的推進過程陷入僵局。

婚俗協商過程也是婚俗祛魅的過程，比如男方婚俗中，接親的新娘下轎需要新娘哥哥全程采用背或者抱的形式將新娘送到婚房，新娘全程雙腳不能挨地，以免給娘家帶來壞運氣，并且到婆家后，新娘還需要換鞋，以免影響娘家財運。但是女方婚俗卻恰恰相反，新娘下轎后自行走回婚房，講究的是女方自此以后是男方家的人，走進婚房等同于割斷與娘家的聯結，未來也不會對娘家造成氣運上的影響。完全對立的婚俗，在雙方婚姻關系締結的過程中融合，女方離開娘家的時候由新娘的哥哥背上喜轎，到達男方家后，新娘自行下車走向婚房。這種雙向兼顧的新婚俗也在各個流程中均有“改良”，鄉土傳統跟隨著雙方婚姻締結一并融入了城市風俗。

2.婚姻利益最大化：代際合力的失敗與歸宿

案例二：

YR，男，1990年生人，農村戶口，結婚8年。父母一生務農。在讀大學本科期間認識了女友（1991年生人，城市戶口，兩人戶籍距離35公里），畢業后由于男方家境一般以“倒插門”的形式入贅女方家。婚禮以女方要求為主，男方出10萬元聘禮，其余房車等財產均為女方家承擔。婚后男方住在女方家，和岳父岳母同住。

通過最優化計算建立婚姻關系，是確保未來生活質量和個體發展的婚姻策略。對于生兒子的家庭來說，父輩協助子輩完成婚姻大事，是人生的終極目標，也是在鄉親鄰里中可以“抬起頭”獲得認可的重要標準。很多家庭都會傾其一生的財富實現子輩婚事的成功，子輩也會搭上自己的社會積蓄合力完成娶親大事。由此造成的結婚負擔對于很多家庭來說，是不情愿但是值得的。市場經濟的發展，也催生了婚姻市場的經濟化考量，婚姻利益的最大化也可以理解成“花小錢，辦大事”，一切的投入和支付終歸是為了成婚。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可以說要不惜一切代價。只要順利結婚，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忽略，甚至是婚后雙方是否幸福，婚姻質量是否有保障。也就是完成了婚姻儀式，“面子再生產”也就完成了。對于經濟困難的家庭來說，一次婚姻的花費，要遠大于其畢生的積蓄，所以親代和子代需要合力完成。也會出現即使合力也無法順利成婚的情況，這種情況下男方可以選擇入贅的形式“嫁”入女方家。雖然結婚任務完成，但男方親代依然陷入無法順利成婚的自我責備中，子代也因贅婿的身份無法完成真正的社會融入。案例二中的男主人公在與親代合力失敗的情況下，為了減少搜尋成本，避免持續性的儲蓄浪費，最終在婚姻利益的驅使下選擇了經濟最優的方案。

3.代際關系調整：親代利益與子代利益的疏離

案例三：

LM，男，1992年生人，農村戶口，離異2年。父親從事電工行業技術工人，除在縣城工作外其余時間在家務農，母親同樣務農。中專畢業后到省城做汽修工人，自由戀愛認識了進城務工的女性（1994年生人，初中學歷，兩人戶籍距離超200公里，同省），相處兩年后雙方約定家長見面商談婚事。沒成想首次見面男方父母就被女方父母拒之門外，無果而返。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女方查出已懷有身孕，男方掌握了談判的主動權，婚姻儀式也順利地提上日程。

早期的社會發展相對封閉，幾代人所處的社會環境由于經濟發展緩慢并無明顯差異，代際之間的互動在傳統約束下矛盾和沖突均不明顯。而今經濟發展速度加快，子代的個體意識和親代的傳統意識出現了沖突，子代獨立于親代權力式微，產生時代結締。傳統社會親代的絕對權威在案例三中表現極不明顯，在親家遇冷的前提下，仍能完成婚姻締結，是由于男方子代的強烈意愿，以至于男方親代如何的不情愿，仍然三次拜訪女方家，為的是完成兒子的終身大事。在子代利益面前，不論是面子利益還是經濟利益，親代都會讓步。也是男方父親明確講過的“總不能讓因為這件事落下埋怨”。這種婚姻決策多處于對經濟價值和生育價值的考量。

婚姻市場的可交換資源并不是對等的，婚姻中的成本、收益和回報雙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期許。在此次的婚俗沖突中，最終因為女方有孕而使男方在締結婚姻關系的博弈中取得了一絲“勝利”，但此次婚禮的籌備也讓男方與女方親代間心生芥蒂，婚后女方未曾探望過男方父母一次，在婚后3年最終走向離婚。男方放棄所有婚姻支付的金錢，用以孩子的撫養費用支出。至此，男方回歸單身，親代積蓄消耗殆盡，子代的二次成婚也陷入困境，目前的打算只能是好好打工掙錢，再等機會。

4.核心家庭的獨立：子代的話語權和自主權的增強

案例四：

WD，女，1993年生人，城市戶口，父母雙職工，結婚4年。在碩士留學期間認識同省不同地區的男友（1992年生人，城市戶口，碩士研究生學歷，兩人戶籍距離300公里）。在婚姻籌備過程中雙方父母沒有過多參與，尊重兩個人的自主安排，允許其自主安排婚禮流程。婚后兩人到中國東部沿海城市遷居發展，春節等節假日返鄉則是各自回到自己的父母家中陪伴，假期結束后再行匯合。由于早期留學期間在生活上已有融合，婚后生活并未出現明顯的沖突。

市場經濟的推進，沖淡了男女雙方對于傳統中國的聯合家庭意識，個體的發展好壞成為了婚后提升生活品質，提高婚姻質量的衡量標準。常年在外求學的經歷使雙方形成了相對獨立的生活方式，親代對于其后期的發展參與度不高，在生活中無法給出意見，在情感上無法提供幫助，對于家庭生活來說，子代的話語權和自主權逐步升高，逐漸參與到核心家庭的各項決策。親代對于子女的個體發展也持有不過多干預的策略。但夫妻雙方在職場追求個人的發展，無法同時兼顧孩子而需要父母同住，由距離產生的兩代家庭的和諧天平被打破，并且子代長期居于家庭主導地位的慣習加劇了和親代之間的決策沖突。甚至表現在女嬰在夏季是否穿紙尿褲的分歧上，子代認為女嬰在夏天不適宜捂得太嚴實，親代認為不管什么季節都是怕“邪風入體”，紙尿褲很好地起到了保暖擋風的作用。類似的分歧無時無刻都在挑戰著雙方的神經，親代最終選擇采納子代的意見育兒，以此維系家庭和諧，力求生活平衡。

三、新型代際關系組碼

1.“結”與“離”的代際地位之爭

布迪厄認為，任何人想要贏得這場游戲……擁有般配的婚姻及與之相關的利益，就必須擁有對游戲的感覺，即對游戲的必然性和邏輯性的感覺［7］。在男女雙方婚姻關系締結的過程中，由于其跨地區的特殊原因，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婚俗沖突，雙方親代為了“民俗面子”而爭奪婚俗話語權和主動權，主要的聚集點在婚俗的內在博弈和外在博弈。內在博弈為雙方家庭中較為私密的婚俗協商，比如車房是否全款，彩禮的實際給付數額等。外在博弈為婚俗儀式過程中的公開展示，比如宴席的規格擺了幾桌、婚車的檔次、婚禮現場的布置、聘禮單與嫁妝的宣讀等。內在博弈是可以商量的，是為外人所不知可以稍加避免的，外在博弈是宴會賓朋有目共睹的，這個要符合雙方家庭的心理預期以及當地民俗講究。在博弈過程中，子代會加入到話語權的爭奪，影響親代的決定最終意見達成一致。如果不能協商一致，嚴重時也會出現婚姻締結破裂的情況，就像案例三，即使短暫地勝出，也會成為影響往后的婚姻質量，在“結”與“離”之間徘徊。

2.“推”與“拉”的子代發展追求

推拉理論是美國學者E.S.Lee提出的系統的人口遷移理論。人口流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遷出地因素、遷入地因素、中間障礙因素和個人原因四種因素共同作用，并且把它分為“推力”和“拉力”兩個方面。人口流動與遷移的發生一般需要滿足條件：遷移地推力大于拉力，遷移地拉力小于推力總合［8］。遷出地拉力小促使移民離開原居住地；遷入地拉力大吸引人口流向更優的生活環境。不論是從農村通過求學、務工來到城市的男性還是女性，都是在家鄉拉力式微，推力漸強的因素推動下，離開家鄉前往更能滿足生活需求的城市生活。四個案例均有成員離開了原居住地前往新的居住地生活。原居住地在農村的成員被“推”向了周邊的城市發展，原居住地在城市的成員被“拉”向了更高一級的城市發展。人口向上流動的過程，是社會市場化的結果。人的遷移是理性的選擇，是權衡個人發展、經濟承受能力，生活水平提升，配套設施，子女教育，生活便利程度等因素后作出的決定。安土重遷本是傳統中國最為看重的情懷，如果選擇離開家鄉前往異地安家生活，是遷移者對遷出地和遷入地有一定程度的認知，遷出地無法滿足現有的生活追求，在遷出地的推力和遷入地的拉力共同作用下，人們作出遷移的決定，產生遷移行為。

3.“親”與“疏”的代際關系變化

家庭的“私化”與“孤立”促成了以關鍵家庭為本位的私人生活，這也是社會與個人活動領域的分離造成的［9］。案例一的就近發展和案例二中親代和子代合力失敗后形成的“入贅”婚姻，在空間上子代和親代還保持著聯系，生活圈的相通使代際之間的交往仍然密切。代際之間的親密關系雖然建立在了以生活照料、孫代看管為主的新型代際剝削上，但是代際之間的情感黏性仍然存在，并且平衡著兩個家庭之間的關系。案例三和案例四中雙方為了更好發展共同尋求新的安家地的行為，首先是在地理層面與親代疏離。伴隨著獨立生活的延續以及新社群生活的融入，由青年男女組成的核心家庭在相互磨合中形成了一套和諧且獨立的生活方式。其次在生活層面與親代也有了不同程度的疏離。再次在育兒教育方面，由于成長環境、生活閱歷、教育背景的不同，會產生較大的分歧，造成疏離的程度加速分化。

四、結語與思考

筆者訪談的4對群體，都不同程度的透露出對于自身婚姻的焦慮，親代的采訪中也明確表示“時代不同了，要尊重年輕人自己的想法”。跨戶籍婚姻關系在締結的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問題，除了男女雙方的情感認同外，地域沖突、生活場域、價值判斷都是后續婚姻質量的影響因素。男女雙方在某種文化和社會規范制約下"理性"選擇配偶，策略性地選擇婚姻方式，這就是婚姻選擇的結果［10］。婚姻半徑的擴大，增加了成婚的可能，同時也帶來了婚姻家庭中的各種問題，親代逐步喪失家庭中的權威，子代在新型代際關系中逐步扮演主導角色。缺少親代干預，增加了子代婚姻自主權的同時，也會面臨缺少擇偶經驗，熟人社會瓦解帶來的信息不對稱，增加跨戶籍婚姻締結的諸如早期婚戀情況、家庭債務情況、身體健康情況等信息不明的因素，增加成婚風險。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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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施磊磊.青年農民工“閃婚”現象的動因探析——以皖北Y村為個案的研究［J］.青年研究，2008（12）：8-14.

［4］閻云翔.中國社會的個體化［M］.陸洋，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5］施磊磊.農村青年的婚戀策略及其運作邏輯——以皖北Y村為個案的經驗探究［J］.青年研究，2018（03）：6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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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皮埃爾·布爾迪厄.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布爾迪厄訪談錄［M］.包亞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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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李永萍.功能性家庭：農民家庭現代性適應的實踐形態［J］.華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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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越平，陳民炎.資源整合與情感理性——滇越邊境河口縣城跨國婚姻的個案研究［J］.西南邊疆民族研究，2014（02）：106-113.

〔責任編輯：孫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