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我的朋友、書評人綠茶講了一個故事:他大學時因住集體宿舍,把求學期間積攢的幾十箱書打包寄回了老家,放在他姐姐家的閣樓上。后來姐姐家的房子賣了,新房主同意那些書可以繼續存放。今年5月上旬綠茶返鄉,專門去看望了這些被他“遺落在老家的書”。這是數年來,他與他過去的書唯一的一次見面。
這個故事讓我有些動容。綠茶的那些書都很珍貴,涵蓋克爾凱郭爾、胡賽爾、海德格爾、薩特、加繆、卡夫卡等世界級大咖的名作。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些書很難被搜集得如此齊全,綠茶在學生時代的藏書就如此豐富,讓人羨慕。
綠茶與這些書的緣分可謂“愛中有痛”,這些書無論購買、收藏的過程,還是給“主人”提供的營養價值,都決定了它們難以被忘懷,但它們的確與擁有者分別得太久太久了,近30年的時間里,僅有屈指可數的重逢。而現在,綠茶在北京的家已經被這些好書的新版本乃至于更多其他的好書堆滿,過去的書與人,不得不繼續“分別”的狀態,這多像游子與故鄉、親人之間的關系啊。
綠茶說,就把那些書留在老家當個念想吧。對他的說法,我所理解的是,他找到了一個時常回故鄉看看的理由。人對家鄉的惦念,是很奇怪的,除了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之外,舊居、美食、一條河、一棵樹,都會時常牽動人心。這次綠茶回老家,說到自己童年時住過的房子已經被拆除了,未留絲毫痕跡,但愿他留在老家的那些書,會在時光中保持原樣,永遠安好。
之所以被綠茶與書的故事打動,是因為我也正在經歷類似的事情。我20多年前到北京的時候,為數極少的行李當中,就有三四十本書。我不嫌它們重,一本不落地都背到了寄居地。那些書跟隨我搬了數次家,有時候藏在紙箱里,有時候放在書架上,但再沒有翻開看過。不翻看為什么還要那么執著地帶著它們呢?那些書是一個年輕人本就微薄的財富中最為厚重的一部分。有這些書在,就像有親人陪在身邊,會提供一股精神力量,讓人不孤獨。
就在兩個月前,我把這批書以及其他的一些書,都打包寄回了老家。收拾書的時候,我用柔軟的毛巾,逐一擦干凈了它們身上的塵土。那些書的封面與部分內頁,都開始泛黃了,但變舊絲毫沒有影響它們的價值。妻弟在鄉村的舊居翻新了,有整整一層的樓房留作我那些藏書的容身之所,嶄新的書架已經打好,只等那些書逐一上架歸位。那些書會長久地保存在那里,供需要的人看。當然,我回鄉的時候,也會不止一次地過去與它們碰面,坐在它們的中間,繼續我的工作。
在聆聽和講述這些人與書的故事的時候,我心里想到,有的時候書會跟著人走,有的時候人會跟著書走。當年那些書是跟隨著我離開家鄉的,現在,它們先我一步回鄉,這是不是意味著,在將來的某一年,我會踏著它們的返鄉足跡,最終在老家實現“會師”,繼續長相廝守的日子?
書不說話,但書對人的等待,靜默且恒久。人對書的牽掛,多數時候是淡淡的,但這些情緒積累多了,也會左右人的人生軌跡。人與書的緣分,或許就是這樣吧,沒有負擔與負累,只有陪伴與滋養。在人與書的互動與糾葛中,人生會多一些沉靜的底氣。
(丁和平薦自《風流一代·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