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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香

2023-09-28 01:27:07侯艷妮
都市 2023年2期

文 侯艷妮

1

李老太接到張喜梅電話時,剛從車輛管理所出來,坐在大東駕駛的車里往家走。李老太坐后座,李艷坐副駕駛。李艷是李老太的妹妹。叫李艷跟來是李老太要求的,畢竟車過戶給大東,隔輩親差著一層,手續歸手續,情分歸情分,得讓李艷見證。李老太出門前,早想到了天氣的熱,預防性地戴著帽子、太陽鏡和口罩,還淺淺描了下眉眼,但在車管所里幾個來回,還是將她折騰得眉不是眉,眼沒了眼。

李老太退休兩年了,兩年里她沒正經在外頭辦過事兒,大東告訴她手續都預約好了,她便以為會一切順利,哪承想網上的流程最終還要靠人工一一核對。李老太按捺住跟那些人講道理的沖動,默默隨著大東從東廳跑到西廳,又從西廳被支使到東廳,她很不明白:為什么照相和登記要分成兩個事項?為什么兩個事項要在相距百米的兩個廳里才能辦完?

七月熱烈蓬勃的太陽,似要炙烤了大地上萬物的熱浪,徹底地攪亂李老太一貫清淡平靜的心。從下午三點直到五點,好不容易才把手續辦完。李老太和大東出來找到李艷時,她正舉著一瓶飲料,悠閑地坐在臨近的汽車交易中心里聽銷售員介紹著一款新車。

事情緣于春節期間,李老太回父親家,聽李艷提起大東的工作,說考慮給大東買輛車,李老太接過話,說她的車一年到頭滿共啟動不了幾次,李老太說了一堆不想要車的理由,幾乎懇求著李艷才同意收下她的九成新車。那天回去時,李老太就把方向盤交給了大東,讓大東把她送回家,再把車開走。往后小半年時間,大東一直開著李老太的車上下班。

先頭倆月,大東逢周末會來個電話,問李老太想去哪兒,要不要用車,李老太說:“不用,我想去月亮,那車用不上。”漸漸地,大東也就不來電話了。一直到上周,大東要李老太幫忙處理一下違章,李老太按往常在手機平臺上操作,卻總提示需要系統升級,她索性交代大東:“車過戶給你,哪天叫上你媽,我和你們一起去趟車管所辦手續。”

辦完事兒出來,仨人坐進車里,大東將車發動后,先開了一檔冷氣,李艷讓把冷氣開到最大,李老太多了句嘴:“讓車跑一會兒再調冷氣比較好。”大東不知聽沒聽到,伸手將開關又撥了兩下。頃刻間,發動機的熱氣便呼呼地充滿了整個車廂。李老太索性不再說話。

大東一邊開車一邊問李艷:“姨媽把車給我了,你還看什么車?”

李艷說:“好看,不行嗎?”嗆得大東不知該接什么話。

李艷問大東工作的事,李艷問一句,大東答一句。李老太聽著娘兒倆你一句我一句講些軟硬咸淡的家庭瑣事,心里不屑李艷對大東的態度,理兒都讓她一個人挑完了,還問孩子什么,難得大東這孩子好脾氣。

車開出了一截路,空氣涼了些。李老太從包里拿出化妝鏡,對著理了理頭上的帽子,突然李艷遞來一句:“姐,你熱不熱?帽子摘了唄。”

李老太沒應她,把頭扭向窗外,窗外的行道樹一閃而過,地上蒸騰起的熱氣混淆著灰塵和尾氣,映入眼里的是一片灰蒙蒙。

李老太的電話鈴聲打斷了空氣里的迷蒙和混亂,按下接聽鍵,一陣急躁跟盼望混合的嗓音向李老太釋放:“李姐,你今天有空嗎?你能去養老院看看我姑媽嗎?那里來電話說她不行了,我明天才能回去,機票買不上……”

聽筒里的聲音根本沒有壓制的意思,也許它本就想讓所有人都感受到這種天涯咫尺、十萬緊急的氣氛。李老太還在腦海里過濾著電話那頭傳遞過來的每一個字的緊迫程度,一時間接不上話。

李艷卻在前排吐了幾個字:“啥事呀!晦氣!”李老太不及細想,只含糊應了句“啊,好”,就掛了電話,李老太斟酌著,怎么跟前排倆人解釋這件事情。李艷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是那個張喜梅嗎?”沒等李老太回復,她接著說:“大東,先送我回家,你陪姨媽去辦事兒。”

大東開著車,送了李艷,又按照李老太說的地址去了張喜梅姑媽所在的養老院。大東問張喜梅是誰,李老太還沒想好該怎么定義她們倆之間的關系。一路上,她的心都在忐忑,她不知道自己忐忑什么,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她已經預感到有些事情早就不由她把控了。

2

李老太真名李萍,李萍退休后自封李老太。兩年前的五月,滿夠五十五歲的李老太辦完了退休手續;同年六月,她更換了這個不俗不雅的微信名“李老太”;八月,李老太搬了新家,認識了張喜梅。李老太感覺自己在那一年開啟了一段新生活,一切都欣欣然,一切都生機勃勃。

李老太之前住在單位家屬院,家屬院對于職工來說,上下班方便,可退休后,再爬五層樓,腿腳就有些消受不起。新房子的物業管理有口皆碑,但也因此讓房價高居不下,李老太賣舊買新,又搭進去些積蓄,緊緊張張忙活了月余,終于,搬完家住過頭晚,她才把心放到了該放的地方。當初看房子時,李老太最可心的是窗口正對著一株桂花樹,雖然沒到開花季節,但樹葉已經密密實實,打眼過去,一團碧綠。李老太想象每年會有一季“桂花留晚色,簾影淡秋光”,對于明顯偏高的幾萬房價也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除了那株桂樹,那天的萬里無云和輕風送爽,都甚合李老太的心境。人的心,在一個恰當的時機里,是很容易被迷惑的,但人要是自己閉上眼睛,就不能說是被人家迷惑了,只能說心甘情愿。所以,看房那天,李老太沒等售樓小姐開口繼續推銷,她就拿出了銀行卡要付定金。

新家是樣板間,沒費裝修功夫,開發商為賣房作廣告效果配的那些擺設,李老太全清理掉了。她自己去家具城挑了幾件家具,簡單布置了下客廳和臥室,書房里只放了個書架。原先配的窗簾倒是用了心,雙層帶紗,剛一百平方米的三室一廳,四個窗簾讓四個屋子有了四種模樣。搬家時也很容易,她一個人,東西精簡得幾乎只剩下一口鍋和一只碗,以至于找來的搬家公司丁零咣啷派來了一輛卡車和五個師傅,一看陣勢,打發走兩個,剩下的六雙手,只幾個來回,就全歸置停當了。

搬完了家,送走了師傅,李老太一個人站在寡淡清奇的新家客廳里,門沒關上,有一個人徑自從外面走了進來,自我介紹說:“大姐,我在對門,以后我們就是鄰居了!”

李老太后來知道她叫張喜梅,小自己兩歲,兒子在廣州工作,不常回來。那天,張喜梅不請自便參觀了一遍李老太的新家,出于她自以為的好心提醒她:“大姐,你家那兩間房,就只放了個書架呀?太空了!家里萬一來了客人,睡哪兒?”李老太本來就討厭“自來熟”,第一天就碰到這么一個人,她就語氣淡淡且也冷冷地說:“哦,客人住酒店哪。”這樣涼場的話讓張喜梅的神態有了些許訕訕,但她并不在意,又問:“大姐,你就一個人?”李老太明顯有了不耐煩,話吐出來就是要趕人走的:“嗯,不好意思,我還要整理……”

送走張喜梅,關上門,空蕩蕩的房子里,李老太的背影有點落寞,她靜靜地環視一周,眼光在僅有的單人靠椅和圓形小茶幾上停頓、過濾、思考,根本沒有整理的必要。李老太看著窗外將要盛開的桂花,心中一時不知所措,鼻腔里一陣酸楚,兀自站了一會兒,便去了臥室,和衣躺下。次日,在一陣新鮮動人的桂花香里,李老太慢慢地蘇醒。

3

大東把車開到養老院所在的巷口。巷口很窄,車進不去。李老太讓大東把車開到路邊停好,她整了整頭上的帽子,打開車門,邁了出去。養老院的門房要查看李老太的身份證,她才想起辦手續時,大東一直拿著她的包,正要給他打電話,大東卻已小跑著趕了過來。查完身份證,門房問李老太找誰。李老太不知張喜梅姑媽的姓名,只記得以前來找的是東樓208 號房。她跟門房說:“我們來看東樓208 房間的大媽。”門房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許是這個工作給了他難得的管理者的滋味,許是炎熱的天氣燒沸了他家庭負擔下無處排遣的情緒熱油,他嚴厲地質問李老太:“208?啥208?我問你要找的人的名字,誰知道你說的208 是啥!你說你找誰?”

大東在一旁看著,忍不住火氣頂了一句:“哎,你這師傅,能不能好好說話?”門房仰頭看了看大東一米八的身高,又掂量了下大東堅實的臂膀,轉了轉眼珠,扭頭走進身后的房子,鋁合金的門被狠狠地無辜地摔了一下。李老太覺得沒必要跟這種人糾纏,她拉大東到一棵樹下,撥通了張喜梅的電話:“喂,喜梅,你姑媽叫啥名字?養老院門房要探視登記,要姓名……”話沒說完,張喜梅低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李姐,不用進去了,剛才我沒給你說清楚,人送醫院了……已經不在了。”李老太努力消化著所有的意思,她先是愣了一下,又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渾身的汗冷漬漬地黏在身上,她握手機的手軟了,腿也軟了,幸好大東扶住了她。大東接過電話,跟那邊交流:“您好,阿姨,我是李萍的外甥,您說還需要我們做什么?”至于張喜梅在電話里還說了什么,李老太全模糊了,再后來,她怎么坐上車,又怎么回的家,也全忘記了……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大東就開車拉著李艷來了。聽到敲門聲響,李老太還躺在床上,腦子里一陣空白,往常再早,她已在客廳里練習瑜伽了。她突然想起新家沒給任何人配備用鑰匙,只得起身開門。

李老太看到李艷和大東,沒有絲毫驚訝。李艷徑直進來,換了鞋,指使大東把手里的早點送到廚房。李艷說:“我聽大東說了,不就是個姑媽嗎?有兒有孫的,你操哪門子心,瞎激動啥,幸虧是中暑,不然,要給我們添多大麻煩。”直到這時,李老太才想起昨天她在養老院門前暈倒了,大東把她送回家,李艷也來了,看她沒事兒了才回去的。

李艷開了窗,觀察一陣桂花,背向著坐在沙發上的李老太感嘆:“真香呀,姐,你這房子就跟香水屋一樣。”李老太沒吭聲,李艷見大東從廚房里拿了碗筷出來,繼續發表感慨:“兒子,你姨媽家是不是很香?”大東笑笑,低頭整理餐桌。李老太站起來往餐桌的方向走,李艷也跟了過來,仨人坐下來吃飯。李老太說:“李艷,我給你一把這個家的鑰匙。”李艷一怔,嘴里的稀飯來不及咽,含糊不清地說:“唔,我要你的鑰匙干嗎?”李老太放下碗,面向大東,命令似的:“你媽不要,那你拿著,你拿著姨媽家一把鑰匙,萬一有個萬一呢。”

4

李老太平時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尤其到了新的小區,所有看到的生面孔都帶著那么點防備的意思,多少讓人生厭。索性待在家里,家里雖然冷清,但桂香滿懷,又復何求。她平時不出門,早晨做做瑜伽,中午吃過飯,休息一會兒,下午寫會兒毛筆字,一天時間就打發了。

年輕時,李老太有過一場短暫的婚姻,閃婚又閃離,多少成全了一些閑人的口舌之快,但一個人挨過了那些日子,多少也成全了她自己的心比金堅,至于下半句“命比紙薄”,她斷不愿接受。李老太一個人時,看看書,寫寫字,參加一點喜歡的社會活動,有時也出去旅行,報價格最高的游玩團。一晃過去十幾年,李老太老了,老了的李老太性格里的東西仍然旺盛蓬勃。以前在大院住時,在那些鄰居的眼里,在同事們的印象里,李老太是個理智的、有思想的女人。李老太喜歡看電影,她每周都要看一場電影,好在電影院每周都有新片上映。出去看電影時,李老太總要刻意打扮一番,她戴著喜歡的帽子,披著中意的絲巾,化點適度的淡妝,在外人看來,她得體、端莊,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生活無憂,氣定神閑。李老太十分享受電影開場前,她被檢票隊伍里的所有目光欣賞、好奇和中意的感覺,那種感覺,麻酥酥的,年輕時她都沒享受過。唯一令李老太遺憾的是她的一頭黑發,其實是經過染發劑作用過的。

李老太篤定地認為有家的和沒家的女人之間不會有真正的友誼,而有家或沒家的女人和男人之間根本無從談單純的友誼,如此一來,本來朋友就不多的李老太,過濾掉她看不上眼的瑣碎女人,淘汰掉入不了她眼的油膩男人,越發沒了朋友;如此一來,她在別人的眼里就成了特立獨行,既不招人煩,也不討人厭,頂多一句“哎呀,不了解人家呀”就交代了所有。李老太臨近八月十五住進新家,搬家的事,她沒跟任何人提,李艷閑了沒事給李老太來過一通電話,才知道了這事,中間她帶大東和大東爸來過一回,沒空手,提著一個洗碗機,李艷說是她們公司發的福利,家里已經有了,順便拿來送給李老太。李老太謝謝她的好意,說自己不需要這東西,死活不要。可不是嗎,區區一個人的家,需要什么洗碗機?這么一想就有點黯然神傷,卻不能埋怨李艷是有意埋汰她。走的時候,李老太讓大東又抱了回去。李艷嘴里泛著明顯的不悅:“不要白不要,想要沒下回。”并且還狠狠地從窗口夠得著的地方掐了幾枝桂枝,故意大聲說:“這么好的香料,浪費了可惜。”李老太看著那幾枝脫離了樹干的綠葉子和黃米蕊被李艷舉著、晃著、扭著進了大東爸的車,然后又被招呼出車窗,李艷隱在后面,費勁地沖李老太揮著手告別,李老太本不想有所表示,可看到大東也搖下車窗,閃出一張青春明媚的笑臉,她沒看李艷,微笑著揮了揮手。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細密的桂花嵌在黑綠的桂葉里,黃金甲似的閃耀,旺盛至極,好看至極。十三那天,李老太給父親送節禮,十五一早,又打了通電話,說她有個聚會要參加,不回去了。父親說知道了,就掛了電話。李艷來電話想叫她一起去飯店吃飯,被她拒絕,李艷嗆她“不識好歹”。

下午,李老太正在臨顏真卿的《祭侄文稿》,這篇字稿,李老太臨了將近半年,算是她臨的時間最長的一幅字,沒來由地鐘情,每次都為叔侄之情感嘆唏噓。當她臨到“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時,停了筆,看向窗外,桂花開了,花蕾密得一嘟嚕一嘟嚕,幾枝樹枝壓到李老太的窗臺。

就在暗自傷神的那一刻,李老太聽到了一陣敲門聲,是張喜梅不請自來。李老太看到她時,沒有驚訝,也沒有喜悅,畢竟頭一回她的兩個問題惹李老太不高興了,而這份不高興,在一個獨身女人的心里可能會埋藏很久。

張喜梅穿著一身紅色的連衣裙,這顏色給李老太的視覺帶來一種強烈的侵犯,她臉色冷冷地看著這個不識相的女人。張喜梅笑著,無視李老太的冷漠,先退了一下腳,手卻往前一推,這時,李老太才看到了盤里的月餅,月餅正尷尬地停頓在兩人中間,張喜梅說:“大姐,這是我自己做的月餅,你嘗嘗!”李老太未曾見識過這份沒經鋪墊的熟絡,這完全是她不熟悉的領地,怎么就成了大姐?這聲“大姐”讓李老太沒了方寸和章法,接著也沒了脾氣。

又來回推讓幾下,這個五十幾歲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就像一陣風似的,突突地裹進了李老太的家。

張喜梅進了家,李老太并沒關門,任它開著,有點隨時要請走不速之客的意思。李老太與張喜梅相對而立,立在剛打過蠟的木質地板上。李老太沒讓張喜梅坐,張喜梅只得踮起腳,順勢又送了一把月餅,這下,月餅便到了李老太手里,連帶著一句:“過節呢,都是鄰居,以后還有得麻煩呢。”意思是月餅給了兩家彼此麻煩的借口。李老太不愿收,這份不愿,使得張喜梅的臉漲紅起來,可是在紅裙子的映襯下,著實談不上美觀。李老太看著張喜梅的腳抬一下,落一下,抬也不是,落也不是,有些不忍——其實真正讓李老太不忍的是她一上午剛打理好的勞動成果,如果任這個女人繼續跳下去,她的心臟都要受不了了。李老太無奈地接住月餅,張喜梅終于停止跳動,她稍稍立定,又慢慢退出,還默默地自覺地關上了門,只是動作輕了點,留下一道縫。看著張喜梅消失,李老太快速地關上門,她擔心那團火紅會再闖進來。

李老太吃了張喜梅的月餅,接著又吃了張喜梅的糖包,后來又吃了花卷、烀餅、晉糕、煮花生……張喜梅喜歡做好吃的,她做了好吃的,就送來給李老太品嘗。一開始李老太排斥、推脫、委婉拒絕,但似乎都不管用。張喜梅的熱情簡直讓李老太退無可退,只有接受,接受了一回還有下回,從無可奈何直到順其自然,以至于后來她也隨著張喜梅做起了各種家常美食,切磋武藝一般地顯擺起了她僅有的幾個手藝。

李艷有天驚訝地發現李老太家里的冰箱豐富起來,看到她在家里做起了人間至味,她想說什么卻又忍了回去。

有次,李老太正和張喜梅在家里包韭菜包子,李艷沒吱聲來了,李老太給張喜梅介紹李艷,又給李艷介紹張喜梅。打過招呼,李艷就在一邊打下手搟面皮,和張喜梅嘮嗑:“喜梅姐,你家人呢?” 低垂著眼眉,正往面皮里塞進半勺餡料的張喜梅,手不停,口慢啟:“我和你姐一樣,也是一個人,雖說有個兒子,但遠,一年見不到一回。我那口子走了,急癥。”李老太這才知道了張喜梅的境況,李艷責怪她竟然頭回聽說。

那天,李老太、張喜梅和李艷吃完包子,繼續坐著吃水果,李艷好幾次欲言又止,問她,卻不說,最后含含糊糊地回了家,也不知她藏著幾個意思。李艷走后,李老太本要寫字,但架不住張喜梅邀請,便去了菜場買菜。菜場里,張喜梅前后招呼李老太以免衣服被菜葉上的泥土蹭到,李老太受用不起,讓張喜梅不必這樣,稱衣服不值錢。李老太買了點葡萄,張喜梅也只買了半個南瓜、三個西紅柿和兩個甜瓜。從出門開始,一路上凡要過馬路,李老太都被張喜梅提醒走到她的右側,李老太沒反駁,但過路口時,她也輕輕拉一把張喜梅,張喜梅連說:“沒事兒,沒事兒,我人胖,我給你擋著。”

將近兩年時間里,李老太不止熟悉了張喜梅,也熟悉了窗前的桂花從開到敗的所有細節。李老太最喜歡桂花臨開之前吐出的碎黃小蕊,就像米粒一樣,小小的體格里藏著無窮的力氣,時刻醞釀著將要釋放的香氣,等力氣攢夠,真正開花時,卻含蓄起來,甚至要其貌不揚,但再怎么含蓄,終究騙不了世上那些人的喜好。花開時,張揚肆意的香,藏都沒處藏,索性大大方方地讓你們嗅,撲滿所有看到它的人的胸腔肺腑。李老太在那些時刻,邀請張喜梅來家里,說說話,喝喝茶,打發走一天的時間。而在桂花落敗的時節,李老太會買回各種綠植和鮮花來點綴家里的角角落落,她每次更換鮮花時都要勻幾枝給張喜梅,連帶著兩只藍色玲瓏掐腰水晶花瓶,成了固定的分享。李老太換花的節奏也讓張喜梅的客廳里四季花香更迭,美好日新月異。

5

一天,李老太同往常一樣,拿了幾枝百合過來,聽張喜梅接到養老院姑媽的電話,便自告奮勇說自己駕車與她同去。

張喜梅的姑媽住在城西一家私立養老院,在當地人心目中,那里的環境和服務都不錯。李艷有回開玩笑,問李老太以后想不想住養老院,李老太沒立即接話,只下意識想到自己該啥時候去看看。這么些年,她只身一人,獨來獨往,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傷痕累累,那些隱痛,縱然別人不提,她卻從未忘記。不過好在她還清醒,不特意去打探自己以后的生活,也不特意費工夫想那身后之事如何處理。其實,就算她想,也是白想,怎么想不是白想呢?

出門前,李老太從家里拿了幾件參加活動時受贈的保養品放進后備箱,到了養老院巷口,張喜梅說要下車去超市買點東西,李老太說她備著呢,弄得張喜梅感激不盡地一直搓手。停好車,拎上保養品,拐進巷子,走了將近百十米,便看到了養老院的大門。

門房見張喜梅是個熟臉,沒盤問,人就進去了。往后的幾次也是這樣,這就導致李老太沒在意到門房的重要性,不然也不至于她和大東來時被拒門外。

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養老院雖然隱在毫不起眼的巷子里,但進入大門,儼然一個寬闊的豪華大院。從正門方向看去,在東南西三個方向,分別規規整整地矗立著三棟四層的米黃色樓房,兩棟住宿樓,一棟食堂兼活動娛樂室。往里走,正中廣場上有一眼龍擺尾的噴泉,汨汨地噴著水,水池里幾尾遲鈍的魚兒擁擠著往一片荷葉底下鉆。李老太跟在張喜梅身后,踩著青灰色的石子路,沿冬青、月季裝扮的林蔭小道拐向東側,不時碰到一兩個護理員和表情木然的老人,看到提著大包小包的她們,眼神里滿是疑問。到了東樓底下,張喜梅突然停下,跟一個正從樓梯上下來的四十上下年紀的女護理員打招呼:“小楊,你好,我姑媽怎么樣?”被叫小楊的人看到張喜梅,快走兩步到了跟前:“張姐,張阿姨好著呢,她叫您過來的?”最后這句話,小楊有意壓了下聲音,張喜梅略略一笑,算是認可。小楊抬了抬手里的兩支液瓶,抱歉地說:“張姐,一樓王老師等著我去打針呢,我不招呼你們了,你們自己去樓上看張阿姨吧。”隨后,她們上到二樓,在左數第四個房門前停下。白門簾,紅漆標著208。張喜梅沒有敲門,她用肩膀一挑簾,再拿膝蓋一抵,門就開了。李老太跟著進去,看到一個人正躺在單人床上睡覺,臉朝墻,白發稀疏地貼在頭皮上,因為是夏天,身上蓋了一層薄被,可由于薄被太薄的緣故,從李老太的角度看,竟像是一截砍倒的木棍。

李老太見張喜梅朝自己努了努嘴,便隨她也把手里的東西放在門側的桌子上。張喜梅走近床邊,輕輕拍了拍睡覺的人,那頭白發稍微有了些動靜,接著,轉了過來,一個老人的臉便顯在了眼前。姑媽的氣色不錯,腿腳也還利索,不然不會住到二樓。住二樓的都是能走動的和能生活自理的,住一樓的比較麻煩,吃喝拉撒都需護理員照料,護理費也相對更貴。張喜梅陪姑媽坐在床邊,李老太坐在房間里唯一的椅子上。姑媽耳背,張喜梅提高了嗓門對姑媽說:“這是我對門的李姐。”姑媽聽到了,友善地朝李老太一笑,笑完拿了床頭柜上擺著的兩個橘子遞過來,意思讓李老太吃。李老太接過一個,握在手里,并不剝開,只坐在一旁聽姑侄倆聊天。窗外的天很藍,云也很白,房間里的空氣不很清新,李老太想著自己以后在這里的生活,一時出了神。

因為李老太有車,她又載著張喜梅去了幾回養老院,有時只是去送點水果。第二次她們一起進去時,正碰上姑媽和幾個老人坐在廣場上曬太陽,李老太和他們坐了一會兒,發現老人們幾乎沒有話說。那時她就猜測自己再過幾年,也會把一輩子的話說盡,只剩下 “看日頭數天,數瞌睡等死”了。姑媽拉著張喜梅的手把她介紹給大家,這些被兒孫安排住進來的老人們反應十分微妙。李老太看到一個嘴邊掛著涎水的老伯,困難地露出豁牙朝她們這邊瞥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另一個方向,而那個方向對著院門,空無一人;另外一個老婦人也只長長地“噢”了一聲,眼睛雖然看著她們,眼神卻是渙散的;倒是有兩個老太太張著嘴打了幾個哈哈,勉強對姑媽夸贊了幾句好福氣的話,可口氣里滿是石頭碰石頭的冷硬和機械。四周安靜下來,那些老人的臉又各自朝向各自的方向,也許在回想著一生的經歷,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李老太看看姑媽,又看看張喜梅,倆人也回看她。李老太心想:這人一老,或許就不需要客套了,一輩子的客套都用完了,這時候,只剩下了吃喝拉撒,還有不多的幾日太陽。

李老太陪著張喜梅去過幾回養老院的事不知怎么讓李艷知道了,她又是警告又是訓斥地告訴李老太:“你為什么去養老院?那里多少陰氣,你知道嗎?你自己不怕麻煩,我們還怕麻煩呢。”李老太回懟:“那是我自己的事兒,不用你管。”李艷氣急敗壞,“啪”地扣了電話。

上一年,臨近中秋,張喜梅被兒子一通電話召喚去了廣州,因為兒子當了父親,張喜梅成了奶奶。身在廣州的張喜梅不放心家里,總隔三岔五給李老太來電話,話前話后,盡是舊年往事,說不盡的陳芝麻爛谷子,李老太因此得知了更多張喜梅姑媽的事。姑媽很久以前就離了婚,兒子出了意外,兒媳改嫁,留下個孫子,由她養著。孫子挺爭氣,上學不錯,只可惜工作后為了升遷當了南方佬的“倒插門”女婿。姑媽前些年被孫子接去看重孫子兼做飯,可是出了大力,后來,上了年紀,孫子便送姑媽回來,安排住進了養老院,這一住就是六年。六年時間,只有張喜梅去看望姑媽,親孫反倒沒來過一回。張喜梅講養老院里的那些老人,那些本該同起同住,無任何地位之分且行將就木的人,免不了都已眼花耳聾,但心底里依然脫不開世俗的內外里表,再怎么來回翻騰,始終都有著世態炎涼。在那里,那些享著兒孫福氣的人總要被人高看一眼,那些老人有了充足的硬氣和底氣,旁的人再怎么奔忙看望,頂多是個探視的名頭,終究比不得親兒親孫和骨肉連筋。李老太于是也就想通了老人們那日的漠不關心。

張喜梅不在身邊,李老太又恢復了一個人的生活,期間李艷費盡心機地要給她介紹個老頭兒,這簡直成了李老太的恥辱,但她不會跟張喜梅講這些。李老太在電話里聽張喜梅小聲地拉扯著家里的枝枝蔓蔓,聲音總是很小,好幾次竟突然掛了電話,等再次通話時,李老太也不去詢問緣由。李老太依稀知道,張喜梅的兒媳從沒給她來過電話,婆媳在一起生活,到底會有些不便,但到底什么樣的不便,李老太或許能猜出幾分。張喜梅惦記著李老太的桂樹,問今年的桂花香不香,李老太說“很香”。

6

那個周六,吃完早飯,李老太交給李艷一把家里的備用鑰匙,李艷接了,放進包里。姐妹倆從早上一直待到下午,李艷想走卻不放心,她問李老太:“那個張喜梅還回來嗎?”李老太說:“不知道。”眼神直勾勾地看著窗外的桂樹,腦海里出現橘子,還有躺在床上的滿頭白發……李艷示意大東把李老太的手機拿給她,大東無奈,征詢李老太的意思:“姨媽,要不我們給對門阿姨打個電話?”大東的話總比李艷的話中聽,李老太收回神,打電話給張喜梅。張喜梅說機票取消了,已經通知了姑媽的孫子,他們會回去善后。張喜梅的兒子在國外出差,兒媳的意思是犯不著為一個老人舍下兩個小孩,份子錢多出一點就好了。

李老太掛了電話,李艷拿起提包準備走,想了想,走到窗前又折了兩枝骨朵最為瓷密繁茂的桂枝,說要養在花瓶里,加點堿面,花兒能早開幾天。臨走,李艷站門口端詳對門,留下一句:“姐,得虧張喜梅不回來,就算她回來你也不能讓她進家啊,家有亡人,不宜登門,我走了……”

大東跟在李艷身后,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李老太,小聲說:“姨媽,我媽在家老操心你呢。”

等聽到樓下響過了一陣汽車馬達聲,李老太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看著被李艷扯拽后搖擺不定的桂樹,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喉嚨里既發澀又發苦,最后開始哽咽,發出“嗚嗚”的聲音。

轉眼又是一年秋風起,地上留著幾片青黃不接的楊樹葉。廣州的張喜梅讓兒子找個保姆,她說想回去看看家里啥情況,兒子答應了。張喜梅回來那天,李艷正好也來了,她還帶來了一個氣度非凡的老頭兒。李艷讓老頭兒和李老太聊會兒天,自己佯裝去張喜梅家取東西。中午,老頭兒邀請她們一起在外面吃了頓飯。

那天晚上,李老太做了一個夢,夢里,充滿了海一樣濃稠的液體,李老太置身其中,無比安全也無比舒服。李老太看到一個女人——女人很年輕,她驚異自己身體的變化,并刻意地顯出笨拙與謹慎。李老太看到女人開始準備一些小小的衣物,女人幸福地笑著。李老太在女人笑的時候動了下腳,女人止住笑,小心又溫柔地護住肚子……看到這一幕,李老太在黑暗里猛然睜開眼睛,四周安靜得可怕,只有床頭柜上的無聲鐘表在數著刻度。李老太下了床,拉開窗簾,藕荷色的窗簾,就著月光,看來清白如水。十三年了,李老太無數次想要在夢里見一回母親,卻都是依稀的樣子,母親從來沒讓李老太看真切過,今天終于看清了。

李老太看著明亮的月亮,看著月亮下靜默的桂樹,淚水滑過臉龐。

時光的年輪慢悠悠地轉,不知不覺就把人轉老一歲;歲月的轱轆慢騰騰地滾,悄無聲息就把歲月拖出去老遠。大東結婚后,媳婦兒很快懷了孕,準奶奶李艷便申請了提前退休。空閑時,她來找李老太,名義上是要寫字、看書、賞花,實際是來幫那老頭兒打探情況。李艷還又把洗碗機抱了來,說指不定用得上。

疫情暴發后,每家每戶不斷接受著城市靜默停擺的考驗,于是李老太在另一個空房間里添了張床,把父親接了來,李艷便來得更加勤了。張喜梅本打算再去廣州,可一再調整行程,兒子那邊索性放棄,讓她自己在家保重身體。

又到了八月桂花飄香的季節,黃澄澄的花蕊綴滿枝頭,一陣風吹過,香氣飛揚四溢,迷醉了多少過往的行人,但真正醉了的還是李老太,她住在香里,香守在心里。居家靜默不許互相串門的日子里,李老太會坐在陽臺上和張喜梅聊天,窗欞間隔得不遠,除了看不見人,說話聲音稍高一點,就聽得真真切切。

張喜梅:“李姐,你真的不再找個伴了嗎?”

李老太:“不找了。”

張喜梅:“你也沒個孩子,要不以后我陪你去住養老院吧。”

李老太:“行。”

張喜梅:“反正我是不指望兒子了,你不知道,來回坐飛機,每次我的腸子都要吐出來!”

李老太:“你不想孫子嗎?”

張喜梅:“孫子,唉,你說我姑媽的孫子管她了嗎?”

李老太:“喜梅,你說李艷說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挺好的?”

張喜梅:“是啊,可你嫌人離你太遠。”

李老太:“是啊,離我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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