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聰明無大智慧
——王熙鳳管理才能駁論

⊙李朝陽 ［黔南民族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貴州 558000］

20世紀90年代，受改革開放、企業改制的影響，有一批學者借用現代管理學的理論研究王熙鳳協理寧國府，認為王熙鳳很有管理才能，如劉長明《也談王熙鳳的管理術》一文中云：“王熙鳳不愧是一個‘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如’的‘脂粉隊里的英雄’，她為我們樹立了一個成功的管理者的形象，她的卓有成效的管理方法對我們今天改革傳統管理模式、提高管理水平也不無參考價值。”①這種論調影響甚大，直至今天都沒有改變。其實，只要我們仔細閱讀原著，認真分析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和管理榮國府時的所作所為，就不難得出王熙鳳不僅不是管家的好手，反而是敗家的典型。

一、協理寧國府，失忠厚家風

王熙鳳具有理家才干，都是學者們從《紅樓夢》十三、十四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這兩回中得出的結論。其實，只要我們細讀原文就可以發現，王熙鳳不過是逞一時之能，管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下人面前顯示一下威風罷了。

王熙鳳經賈寶玉推薦和賈珍苦苦哀求，接受了協理寧國府辦理秦可卿喪事的事務之后，即著手改革寧國府的弊政。首先，王熙鳳有的放矢，對寧國府的家底進行了摸排，經過一番調查研究后，她找到了寧國府的癥結：“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執，臨期推委；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②找到病根之后，王熙鳳即對癥下藥，先是訂造簿冊，防止人口混雜，濫支冒領；二是建立崗位責任制，防止遺失東西、互相推諉；三是處置遲到的下人，違法必究、執法必嚴，以防家人豪縱。經過一番整治，寧國府的下人面貌果然煥然一新，“這才知道鳳姐厲害，眾人不敢偷閑。自此兢兢業業，執事保全”。可以說，王熙鳳的改革措施是有一定成效的，秦可卿的喪事能辦得井井有條、風風光光，王熙鳳功不可沒。但是，王熙鳳的改革措施全部是針對下人的，全部都是統治下層民眾的手段，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寧國府腐敗墮落的本質。

首先，王熙鳳無法改變寧國府窮奢極欲、鋪張浪費的現實。她在協理寧國府之初，即著手調查了寧國府的現狀，認為寧國府存在“需用過費”的癥結。但是，在制定改革措施的時候，她只能針對下人的冒領濫支，卻無法阻止以賈珍為代表的主子們的窮奢極欲和鋪張浪費。為了給秦可卿買一副上好的棺材，賈珍花費一千兩白銀；為了喪事的風光，賈珍給賈蓉買官花費一千二百兩；其他費用更是不計其數，一場喪事辦下來，最少也要幾萬兩，根本不是幾個下人冒領的幾兩銀子可比的。因此，王熙鳳的一切改革都是細枝末節的技術手段，管理的也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她沒有宏觀的制度改革，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寧國府的混亂局面。王熙鳳看不到賈府已經不再如昔日那般繁榮鼎盛，更看不到賈府日薄西山的衰敗景象，不僅不阻止寧國府賈珍的窮奢極欲，反而助長賈珍、賈蓉父子的鋪張浪費，加快了賈府財源枯竭的速度，也加快了賈府衰亡的步伐。

其次，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方法單一，只有懲罰的手段，沒有獎勵的措施，盡顯其刻薄的性格。王熙鳳從小是被當男孩子培養的，具有殺伐決斷的果敢性格；做了榮國府的管家奶奶后，越發歷練得潑辣大膽，其“鳳辣子”的名聲無人不知。故當其接手寧國府事務后，寧府總管家來升就告誡管事的人說：“如今請了西府里璉二奶奶管理內事，倘或他來支取東西，或是說話，我們須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寧可辛苦這一個月，過后再歇著，不要把老臉面丟了。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

王熙鳳此番又有意逞能，剛上任就樹立自己的威風，她親口對來升媳婦說：“既托了我，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去。再不要說你們這府里原是這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置。”她說到做到，不但處置了遲到的下人二十大板、一個月銀米，而且發狠說：“明日再有誤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要挨打的只管誤！”在如此淫威之下，眾人都不敢了，“鳳姐兒見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但是，王熙鳳雖然逞了能，耍了威風，卻失去了賈府鐘鳴鼎食、詩書簪纓、百年望族之家的忠厚，失去了體恤下人的百年家風。只有懲罰、沒有獎勵的措施招致了下人的怨恨，最終導致了賈府眾叛親離的結局。

二、德不配位，使賈府人倫秩序從和諧到混亂

王熙鳳作為榮國府的當家二奶奶，本應該起到協調家族內外關系、使家人和睦相處的作用，但是，由于她自己品格低下，不僅沒有使族人和睦相處，反而讓整個賈府的人倫秩序陷入了混亂不堪的境地。

首先，待人又狠又毒。王熙鳳的狠往往是從她的行為上表現出來的，如第四十四回，當替賈璉望風的小丫頭被鳳姐叫住受到審問時，王熙鳳先是命令平兒：“叫兩個二門上的小廝來，拿繩子鞭子，把這眼睛里沒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又對小丫頭進行恐嚇：“他再不說，把嘴撕爛了”“你若不細說，立刻拿刀子來割你的肉”。用語言威逼的同時，王熙鳳還親自動手毆打小丫頭：“揚手一掌打在臉上，打的那小丫頭一栽。這邊臉上又一下，登時小丫頭兩腮紫脹起來。”用手毆打不解氣，還要用發簪戳：“說著，回手向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來，向那丫頭嘴上亂戳。”

王熙鳳的毒則存在于她的內心，這在第十二回的回目《王熙鳳毒設相思局》中體現出來。賈瑞是賈府義塾教師賈代儒的孫子，和賈璉是同宗的兄弟，自小就沒了父母，由祖父撫養成人，因家貧，二十幾歲了尚未娶妻。這種身世，本因受到當家奶奶王熙鳳的照顧，但是，王熙鳳不僅沒有照顧賈瑞，反而設計害死了他。雖然賈瑞起淫心有其不當之處，卻也罪不至死。王熙鳳作為嫂子本應該正言厲色警告賈瑞，讓其走正道即可。但王熙鳳面對賈瑞的挑逗，幾次三番都是用“假意”引賈瑞上鉤，第一次見面就在心里發狠：“幾時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這種心狠手辣的性格，一旦讓其掌握大權，肯定是要為非作歹、貽害無窮的。

其次，因吃醋，幾次三番鬧得賈府雞犬不寧。依照封建婦德標準，女子最主要的品德是貞潔和賢惠，而賢惠的表現之一是不妒，妒婦形象在古典作品中都是要被批評的，王熙鳳就是這樣一個既妒又愛吃醋的形象。在第四十四回“鳳姐潑醋”中，因賈璉和鮑二家的偷情，王熙鳳撒潑大鬧，不僅毆打威逼替賈璉望風的小丫頭，還因賈璉和鮑二家的夸贊平兒溫順，就對平日里對她忠心耿耿的平兒大動手腳：“鳳姐聽了，氣的渾身亂顫。又聽他倆都贊平兒，便疑平兒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埋怨的話了。那酒越發涌了上來，也并不忖度，回身把平兒先打了兩下……打的平兒有冤無處訴，只氣的干哭。”打過平兒，又撕打鮑二家的，最后“一頭撞在賈璉懷里”要尋死，氣得賈璉從墻上拔出寶劍要殺鳳姐。這一通大鬧，賈府上上下下都被驚動了，就連賈母都不得安生，最終以鮑二家的上吊自殺收場。

王熙鳳丑惡的品行還表現在賈璉偷娶尤二姐這件事情上，在第六十五回《賈二舍偷娶尤二姨》中，作者通過興兒和尤二姐的談話側面評價了王熙鳳，可以看出她在眾人心中的真實面目：“嘴甜心苦，兩面三刀；頭上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當興兒聽說尤二姐想去找王熙鳳時，急忙搖手，告誡尤二姐：“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他才好。”興兒知道除了平兒，賈璉身邊所有的女性都沒有好下場，所以勸尤二姐千萬不要接近王熙鳳。不出興兒所料，當尤二姐被騙進賈府后，王熙鳳先大鬧寧國府，訛了尤氏五百兩銀子，又使用借刀殺人之計，安排來者不善的善姐難為尤二姐，讓秋桐指桑罵槐辱罵尤二姐，使得尤二姐氣郁難解，“不過受了一個月的暗氣，便懨懨得了一病，四肢懶動，茶飯不進，漸次黃瘦下去”。在腹中胎兒被打下之后，尤二姐只能含冤吞金自殺。賈璉沒有子嗣，尤二姐懷孕本來是家中的喜事，但王熙鳳天生嫉妒，一定要尤二姐“一死方罷”，可見其醋勁之大，品行之惡。

在賈璉偷娶尤二姐這件事情上，有的學者不僅不同情尤二姐，反而認為王熙鳳干得好，其所作所為有婦女解放的意識，是對多妻制度的反抗。其實，鳳姐并沒有明目張膽地反對賈璉娶妾，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害怕別人說她妒，還想落一個賢惠的名聲。不然，她就會直接去鬧賈璉，而不是使用陰招去對付尤二姐。因此，我們用今天婦女解放的觀點去看待鳳姐吃醋，就會讀出錯誤的觀點，劉夢溪先生就曾說過：“文學研究是一種科學探討，研究者必須盡量以客觀的眼光看待作家與作品，不能用自己的思想代替作品的思想，不應把今人的東西強塞給古人，這是眾所周知的文學研究的最起碼的準則。”③

從王熙鳳的所作所為，我們就不難理解探春在抄檢大觀園后所說的話：“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象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正是王熙鳳不善處理賈府的內部矛盾，不能以身作則，而且管理不當，才使賈府人倫關系逐漸失序，最終導致了賈府的衰敗。這一點探春看得最透徹：“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呢！”儒家一向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只有身修，才能齊家；只有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王熙鳳不能修身，自然談不上齊家，其理家才能更是無從談起。

三、貪婪成性、包攬訴訟，為賈府埋下禍根

王熙鳳不具備管家的基本素質還表現在過于貪婪，在其管理榮國府期間，利用一切機會搜刮錢財，為了她一己之私力，不惜犧牲賈府的家族利益，最終為賈府被抄家埋下了禍根。王熙鳳斂財的手段主要有以下幾種。

第一，克扣月例錢放高利貸。王熙鳳利用自己管家的權力，為自己謀福利，表現之一就是克扣月例錢，讓旺兒拿到外面放高利貸。月例錢是清代大戶人家除吃穿用度之外發放給家人的零花錢，按照不同的等級，發放不同的銀兩，如賈母、王夫人地位最高，月例錢是二十兩；孫媳婦李紈每月十兩，公子、小姐每月二兩；大丫鬟每月一兩，二等丫鬟每月一吊錢，小丫頭地位最低，月例錢是五百文。這些錢看似不多，但加起來卻不是個小數目。王熙鳳把這些錢按年領出，然后拿出去放高利貸，其得到的利息就相當可觀。《紅樓夢》中曾多次提到王熙鳳獲得的利錢，如第十一回王熙鳳問平兒家中有什么事沒有，平兒就回答說：“沒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兩銀子的利銀，旺兒媳婦送進來，我收了。”

有的學者論到這一點時，認為這是鳳姐善于理財，用生息的利錢貼補賈府用度，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鳳姐克扣月例錢就不會引起下人的不滿了。第三十六回，王夫人聽到閑言閑語說王熙鳳克扣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錢，故意問道：“可都按數給他們？……前兒我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吊錢，是什么原故？”王熙鳳解釋過后，知道有人背后議論自己克扣月例錢的事情，從王夫人房里出來后，就對著幾個“執事的媳婦子”大罵：“我從今以后倒要干幾件刻毒事了。抱怨給太太聽，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東西，別作娘的春夢！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如今裁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一想是奴幾，也配使兩三個丫頭？”王熙鳳經常克扣月例錢放貸，以至于月例錢不能按月如期發放，自然會引起賈府上下人的不滿，使家族內部失去和諧。

第二，假公濟私、中飽私囊。杜奮嘉在《A 型男性與 E 型女性的集合體——論王熙鳳性格的心理基質》一文中指出：“她聚斂錢財的手段是多種多樣的，利用管家的地位身份假公濟私、中飽私囊是她聚財的主要手段。”④王熙鳳利用自己手中管家的權力瘋狂斂財，大搞權錢交易，如在大觀園的建造之初，王熙鳳就開始插手建造大觀園的工程款，當老爺們分派賈薔去蘇州聘請教習、采買女戲子時，賈璉說這件事情雖不算大，卻大有貪污公款的機會。王熙鳳為了分得一杯羹，就派了趙天梁、趙天棟兩個人跟著一起去。賈蓉、賈薔為了討好鳳姐和賈璉，還想用公款給他們買東西，鳳姐、賈璉雖然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明確反對，這說明在大觀園的工程上，賈府出現了塌方式腐敗，整個賈府里里外外就是一個貪腐集團，里應外合貪污賈府的公款，因此顧紹炯先生說：“這個以王熙鳳為核心，以亂倫私情為紐帶的貪污集團，對賈府在道德上和經濟上的雙重破壞都是至深且巨的。”⑤

大觀園建好后，王熙鳳的腐敗還在繼續，并一直以承包工程的名義假公濟私。在第二十四回，賈蕓為了獲得在大觀園種花種草的美差，先是求賈璉，后又不惜以借錢的方式購買上等香品賄賂王熙鳳。王熙鳳收到賈蕓的禮物后非常滿意，冷笑著告訴賈蕓：“你們要揀遠路兒走，叫我也難說。早告訴我一聲兒，什么不成了？多大點子事，耽誤到這會子。那園子里還要種花，我只想不出個人來，早來不早完了？”言下之意就是賈蕓早送禮早就得到美差了。王熙鳳說到做到，第二天賈蕓就得到了二百兩銀子，除去還倪二的十五兩三錢多銀子，再用五十兩買樹苗，大約凈賺一百三十五兩。

第三十六回，金釧跳井死后，因為王夫人身邊的丫鬟月例錢多，眾人都想把自己家的女兒補充進來，都想找王熙鳳拉關系，便紛紛給王熙鳳送禮。王熙鳳起初還有點不明白他們送禮的意圖，當平兒說明后，王熙鳳恬不知恥地說：“他們幾家的錢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么來，我就收什么，橫豎我有主意。”“鳳姐兒安下這個心，所以只管遷延著，等那些人把東西送足了，然后乘空方回王夫人。”

從這幾件事可以看出，王熙鳳平時安排賈府工作，不是按照公平的原則秉公處理事務，而是按照別人給她送禮的輕重來處理。她的這種行為，賈府中人心知肚明，也才會紛紛給她送禮，因此才讓她有機會利用手中的權力牟利。

第三，包攬訴訟，謀財害命。在第十五回“王熙鳳弄權鐵檻寺”中，王熙鳳受鐵檻寺老尼凈虛所托，假借賈府的權勢，包攬訴訟，活活拆散長安縣大財主之女金哥和原任長安縣守備之子的美好姻緣，致使金哥懸梁自盡，守備之子跳河自殺，造成了駭人聽聞的人間悲劇，王熙鳳卻因此“坐享了三千兩”。因為嘗到了甜頭，王熙鳳一發不可收拾，以后有了這樣的事情，便肆意妄為起來。十六回開頭對此寫得非常明白：“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后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地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王熙鳳隱瞞實情，私自利用賈府公權為自己牟利，中飽私囊，卻給賈府挖了坑，為賈府被抄家埋下禍根。

王熙鳳貪婪、自私成性，不可能為整個家族考慮，她的存在只能給家庭成員造成不良的影響，只會使賈府的根基日益腐朽，王昆侖先生即認為：“鳳姐自己是榮國府這一家庭的當權者，同時也就是這一個家庭的貪污盜竊弄權營利的首腦。她使用著自己的特權，剝削著這全家的利益；無怪乎賈府一般子弟、奴仆乃至婆子丫鬟們都各營其私，各舞其弊，紛擾與罪惡層出不窮，鳳姐怎么可能去執行任何有利于整個家庭的統治管理的計劃呢？”⑥

四、目光短淺、無長久大計

王熙鳳不是一個合格的管家者還表現在其目光的短淺上，作為一個私欲膨脹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不會考慮全體的利益；又由于王熙鳳胸無點墨，缺乏胸襟和懷抱，做事只從眼前出發，沒有為家族做長遠的考慮。

第一，目光短淺，為泄私憤，唆使張華狀告賈府。賈璉偷娶尤二姐后，王熙鳳施計把尤二姐騙入榮國府。為了達到既能趕走尤二姐，又能不失賢惠名聲的目的，王熙鳳使旺兒打聽到尤二姐的底細，找到尤二姐已經解除婚約的未婚夫張華，拿錢唆使張華到都察院狀告賈璉在國孝、家孝之中“背旨瞞親，仗財倚勢，強逼退親，停妻再娶。”王熙鳳又拿了三百兩銀子去賄賂都察院，讓都察院虛張聲勢，嚇唬張華。鳳姐本以為這樣一鬧，就可以讓張華把尤二姐領回去，以除去自己的心頭大患。但由于賈蓉、賈珍從中作梗，此計并未得逞。王熙鳳又害怕張華深知內情，日后再來翻案，反而害了自己，不應該讓別人握有把柄，但后悔已遲，而這件事情正是賈府被抄家的原因之一。由此可見，王熙鳳目光之短淺，為了發泄一己私憤，竟能不顧家族利益，授人以柄，貽害無窮。

第二，講究排場，只顧眼前享樂，無長久大計。《戰國策·趙策四》觸龍勸說趙太后云：“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為人父母者要替子女做長遠打算，掌管一族之事務者，亦應為整個家族的興旺發達著想。北宋范仲淹為了族人的長久之計，首倡義學和義田，其善行為人所稱道，清代吳楚材、吳調侯在《古文觀止》中對范仲淹有這樣的評價：“常見世之貴顯者，徒自肥而已，視親族不異路人。如公之義，不獨難以望之晚近，即求之千古以上，亦不可多得。作是記者，非特以之高公之義，亦以望后世之相感而效公也。”⑦范仲淹大興義學、義田的舉動，使其族人受益，亦使其家族長盛不衰，足為后人效法。

在賈府之中，也有人想效法范仲淹，秦可卿就是這樣居安思危、有長遠打算的人，在第十三回，秦可卿托夢給王熙鳳說：“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于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后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久。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后日，終非長策。”從秦可卿的話中，可以看出她是一個深思熟慮、能夠為子孫做長遠打算的人。至于鳳姐聽沒聽她的話，有沒有按照她所說的去做，書中雖然沒有交代，但我們可以從賈府最后的結局推論出來，王熙鳳不過把秦可卿的話當作耳旁風，根本沒有為家人做長久考慮。王昆侖先生在《王熙鳳論》中說得好：“她以為那些公眾的事，以后的事，絕不比目前的自己的利益來得重要。行將沒落的統治層中的當權派都只有掙扎撐持于一時，而不會有什么長遠打算和樂觀精神……她所要的只是一大家族得到暫時的存在，以便供她自己的支配與剝削。”⑧

五、結語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間短暫，只是幫忙性質的管理，世人以此判斷其管理才能實在是太片面。王熙鳳真正管理的是榮國府，在其掌管榮府期間，德不配位、貪婪成性、目光短淺，最終釀成了賈府被抄家的大禍。古人云“小聰明無大智慧”，王熙鳳就是賈府中愛耍小聰明又無大智慧的人，她“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周啟志在《奸雄亂世之術——王熙鳳管理術之批判》一文中即說：“王熙鳳的管理方法是以封建家族奴隸制為特征的，認為王熙鳳的管理方法優于當今流行的管理模式，具有借鑒意義，這是十分荒謬而又有害的，若今天的管理者受其誤導不幸師從王熙鳳，這不僅是管理者的不幸，更是我們所處改革時代的不幸。”⑨顧紹炯先生也認為王熙鳳：“成為斷送榮府二房偌大家業的最險惡的腐敗主子，成為封建末世中既有異彩也含劇毒的罪惡之花。”⑩所以，王熙鳳不是力挽狂瀾的理家能手，也不具備管理者的基本素質，在本質上是一個假公濟私、貪得無厭的人，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凡鳥”！

①劉長明：《也談王熙鳳的管理術》，《山東師范大學學報》1995年增刊，第371—373頁。

②〔清〕曹雪芹、高鶚：《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39頁。（本文所引《紅樓夢》原文皆出自此書，下文不再出注）

③劉夢溪：《紅樓夢與百年中國》，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版，第189頁。

④杜奮嘉：《A型男性與 E型女性的集合體——論王熙鳳性格的心理基質》，《南都學壇》2001年第5期，第32—37頁。

⑤⑩顧紹炯：《評固寵擅權、以權謀私的王熙鳳》，《貴州文史叢刊》1998年第4期，第59—65頁。

⑥⑧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第160頁，第162頁。

⑦〔清〕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25頁。

⑨周啟志：《奸雄亂世之術——王熙鳳管理術之批判》，《明清小說研究》1996年第3期，第193—1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