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與“解”:社會生態系統理論視角下城市生活垃圾分類困境與紓解
——以南京市W社區為例

魏 浩

(安徽師范大學 法學院, 安徽 蕪湖 241002)

2000年,國家建設部展開垃圾分類試點,其中北京、上海、南京等8個城市作為試點先行城市,在市民中推行生活垃圾源頭分類處理。2017年國家發展改革委、城鄉建設部聯合發布了《生活垃圾分類制度實施方案》,要求2020年底,全國46個重點城市對生活垃圾強制分類先行試點,并加快出臺分類投放、垃圾收集、垃圾運輸、垃圾處理等垃圾分類制度。2019年國家發改委等九部門《關于在全國地級及以上城市全面開展生活垃圾分類工作的通知》中明確指出,到2025年全國地級及以上的城市做到生活垃圾的處理系統全覆蓋。全國范圍垃圾分類探索和實踐全面鋪開[1],然而,垃圾分類實際效果難以令人滿意,推行垃圾源頭分類任重道遠。實際調研發現,垃圾分類面臨宣傳動員氛圍強烈而實踐參與薄弱的貫通性困境,即高意愿弱參與的問題[2]。社區是城市居民生活的場域也是城市生活垃圾產生的源頭,社區垃圾分類的實施效能對城市垃圾分類具有重要影響。環境治理是一項事關千家萬戶切身利益的事情,是人人動手、家家參與的事情[3]。傳統的微觀事務治理是單向度政府主導的治理方式,實踐上效果甚微。社區之中存在多元主體,包括居委會、居民、物業、業委會、社會組織等,通過社會生態系統理論下微觀、中觀、宏觀三個維度,積極動員和組織系統中的多元主體,提高社區居民參與垃圾分類意識。

1 文獻綜述與理論視角

1.1 現有文獻回顧

實際上,我國學者對垃圾分類研究可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在過去的40年中,在垃圾分類研究領域涌現出豐富的學術成果。研究視角繁多,研究大致可歸結為以下兩類:一是聚焦于西方發達國家垃圾分類描述性經驗的探究;二是集中于國內垃圾分類經驗推廣研究。

1.1.1 國外描述性經驗研究

以“垃圾分類”為關鍵詞在知網上搜索發現,我國垃圾分類早期學者集中于對西方發達國家垃圾分類政策、策略進行研究,以期從中借鑒垃圾治理經驗。其中對美國、日本、德國的研究比較突出。美國政府和地方政府對垃圾管理十分重視,固廢垃圾一體化管理理念被中央和地方政府作為制定政策的參考依據。美國政府把垃圾劃分為五個層級,分別是垃圾源頭減量化、可持續資源的重復使用、堆肥利用、環保型焚燒能源化利用、其他廢棄物填埋[4]。日本是世界公認的實施垃圾分類較為成功的國家之一,減量的理念貫穿日本實施垃圾分類的始終。日本形成從源頭以抑制廢棄物產生為核心、按量收費相配合的回收體系,同時通過垃圾分類宣傳教育居民提高環保意識、轉變生活與消費方式來實現垃圾源頭分類減量[5]。相對于日本來說德國在垃圾分類方面具備健全的法律體系:一是垃圾源頭減量方面頒布產品《包裝條例》,明確企業生產責任以及消費者垃圾減量責任;二是垃圾收集層面,德國實施“按重量收費和按類別收費”相結合的方式;三是垃圾分類監督層面,德國主要采取“連坐式”監督方式,設有“環境警察”,將未分類主體與個人征信關涉[6]。

1.1.2 國內垃圾分類經驗推廣研究

國內經過多年探索已形成本土的垃圾分類經驗。宏觀方面,突破單向度政府治理的模式,多元共治是社會治理的方向所在。學者研究發現,垃圾分類難以實施歸結為三種內在“張力”——治理對象不明、治理內在機制破裂、治理關系不平等,提出通過國家和社會力量協同治理,從而達至社區善治[7]。姜軍從城市環境治理的全社會、全過程視域探究垃圾分類治理的困境,他指出垃圾分類要確立以無廢為核心的治理理念,構建新型的政府主導、市場運作和公眾參與的多元共治機制[8]。微觀層面,社區是城市生活垃圾的生產源,居民參與垃圾分類的意愿和行為影響整個垃圾分類管理體系[9]。有別于其他研究者以某一城市和全國作為研究視域,學者劉建軍聚焦于微觀社區,將社區視為解決城市垃圾分類問題的關鍵場域,對社區原子化個體居民深入分析,提出打造“溫度+風度”是解決城市生活垃圾分類的良方,是社區善治的不二選擇[10]。

總體而言,既有研究豐富了對垃圾分類現象的認識和理解,但是存在一些局限,不足如下:一是只是介紹國外描述性經驗,沒有立足本土化;二是缺乏深入的實地研究,理論建樹不足,推廣性不強。本文基于社會生態系統理論,立足南京W社區,于2022年10—11月,通過現場問卷調查和半結構訪談收集資料等方式對社區進行實地調研,其中采用的半結構訪談法,以事先擬好的訪談提綱對W社區居民進行隨機訪談,收集的訪談資料采用“調查地點(拼音首字母)+被訪談者姓名(首字母)+被訪談者性別+訪問日期+訪問序號”的格式進行編碼(如“W-GC-M-20221011-01”表示在2022年10月11日在W社區訪談的第一個對象,姓名高成,男性)。在調研中探尋垃圾分類情況,嘗試提出緩解社區垃圾分類困境的建議與思考。

1.2 理論分析視角

社會生態系統理論是探索個人行為與社會環境交互作用的理論,在社會工作、社會學領域被簡稱為生態系統理論,其基本假設是個人是處于環境中的,理解個人不能獨立去考慮他,而應該把他放置在生活情境中。20世紀初,社會生態系統理論思想萌芽,其中最著名的是瑪麗·芮奇蒙等學者提出的“人在情境中”“社會處遇”等理論視角,這些是“社會生態系統”理論雛形[11]。20世紀70年代,尤里·布朗芬布倫娜在《人類發展生態學》中第一次提出社會生態系統理論。她基于兒童成長過程,把個體成長的生態環境劃分為微系統、中間系統、外層系統等三個部分。但是需要指出的是,該理論把環境和個人能動性對立起來,強調周圍環境對個人的影響。該理論發展至今,著名代表人物查爾斯·扎斯特羅對當代社會生態系統理論進一步完善和發展,把人的個體行為歸為三種基本類型:微觀系統、中觀系統、宏觀系統[12]。微觀系統指的是個人系統,包含對個體產生影響的心理、社會、生物等相互作用的系統類型。中觀系統是指影響個體的任何小群體,包括團體、社區組織、家庭和其他群體。宏觀系統是較中觀系統規模更大的系統,涵蓋社會文化、社區、制度、政策等。在社會生態系統中,個體行為與所成長的社會環境相互影響、相互聯系。具體來說,社會生態系統中的微觀系統既受到中觀和宏觀系統的影響,同樣也會作用于其他兩個系統。在社會生態系統理論視角下,城市社區垃圾分類困境是微觀、中觀、宏觀三大系統影響和滲透的結果。

本文旨在社會生態系統理論視角下,了解社區垃圾分類推進的困境,探討影響垃圾分類的結構性因素,并嘗試在社會生態系統理論的視角下打開垃圾分類推進步履維艱的癥結,為垃圾分類如何推進提供經驗借鑒。本文主要采用查爾斯·扎斯特羅的社會生態系統理論劃分:微觀系統,居民意愿與投放行為;中觀系統,物業、自治組織等;宏觀系統,政策、社區文化、垃圾分類制度等。需要明確的是,以往的政府單向度治理垃圾已經無法繼續推動垃圾分類,為了更好地對W社區垃圾分類過程中面臨的困境和紓解策略進行系統分析,遂從社會生態系統理論微觀、中觀、宏觀三個層次展開分析。W社區垃圾分類的探究維度見表1。

表1 社會生態系統理論視角下W社區垃圾分類的三個維度

2 社會生態系統理論視角下W社區垃圾分類癥結

經調研發現,城市社區垃圾分類癥結不單是居民垃圾分類意識薄弱、分類意愿不強等獨立因素使然,而是社會生態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從社會生態視角來看,垃圾分類行為是嵌套于所處的生態系統中與環境交互作用的結果。具體來看,垃圾分類困境是微觀系統中社區個人分類行為和分類張力對垃圾分類阻隔、中觀系統中自治組織缺位、宏觀系統中政府宣傳模糊性和政策實施不配套性等多種因素影響和滲透的結果。由此可見,社會生態系統直接或間接影響垃圾分類實踐,作用于垃圾分類的效用。

2.1 微觀維度:分類行為和分類意愿存在張力

城市居民是垃圾生產主力軍、生活垃圾分類的第一責任人,也是社會生態系統中微觀系統的主體,垃圾分類源頭的推行效能被認為是城市廣大居民行為選擇的結果。個人微觀系統的認知層次、行為控制是影響居民垃圾分類的根源。筆者在南京W社區調研期間發現,W社區存在分類意識強、參與意愿低的情況。具體表現在,明確垃圾分類必要性的居民占83.5%,掌握垃圾分類原則的居民占82.4%,但是在垃圾分類實踐中準確投放的居民只有36.8%。這背后存在的原因主要是內在理性機制下分類意愿悖離。

2.1.1 垃圾分類的行為控制

行為控制是指居民對自我控制力的感知,涵括感知行為動力和感知行為阻力兩個部分。居民垃圾是否分類不僅取決于垃圾分類的自我認知也受制于自我的行為控制。行為控制是基于自身便利、個體效益下的趨利避害以及他人也不分類的從眾心理。一是W社區垃圾分類是定時定投,過點會撤走垃圾桶,投放垃圾一般在早晚上下班時間。然而送孩子上學或上班路程較遠的居民,早上沒有時間分類,會出現大量混投的情況。在非投放時間點,垃圾箱被撤走,居民找不到垃圾投放點則會扔在路邊等待小區保潔員清理。二是垃圾分類本身是一件非常繁瑣的事情,消耗居民的體力和精力,導致個體“生活負擔”加重。實施垃圾分類無法使居民在短期內感受到生態環境改善的正效應,居民則會簡單地將垃圾與個人生活空間隔離,導致垃圾分類參與度低。三是分類知識龐雜,缺乏指導。從調研來看,居民對于垃圾分類的知識掌握不準。雖知道“四分法”,即涵括可回收垃圾、廚余垃圾、有害垃圾、其他垃圾四類,但是具體到某一特定物品卻不知道屬于哪一類垃圾類型。在此之下商品化小區的居民垃圾分類知識參差不齊。“記得上一次,家中的炒鍋鍋把手壞了,不知道算是有害垃圾還是可回收垃圾,我認為它是塑料算是可回收,但是太太說不能回收,經過百度一查才發現,炒鍋的鍋把手為熱固性塑料不能回收。”(W-GC-M-20221011-01)

2.1.2 制約垃圾分類意愿因素

意愿因素受制于個體素質的層次和社區認同感的強弱。作為微觀系統中的個體認知是指居民在生態系統作用下對垃圾分類的主觀認知,包括居民的環保意識和相關垃圾分類知識。在W社區,居民對于社區垃圾分類行為缺乏認同感,居民沒有切身感受到“垃圾圍城”的危機感和迫切性,也不明確垃圾分類的意義是什么。在小區宣傳欄以及社區街道,居民耳濡目染的垃圾分類海報多以“低碳”“環保”“環境友好型”等標語形式出現,居民對垃圾分類難以產生共情。“我覺得環境還挺好的,沒有見到所說的‘垃圾圍城’,平時上班忙,有空就把垃圾分一分,算是支持社區了。”(W-LMF-F-20221013-02)這種缺乏責任感論調普遍充斥著W社區。垃圾分類既需要掌握相關知識,同時也需要付出時間精力。商品房住宅區是陌生人集聚的社會,缺乏社區認同感,地緣關系脆弱,機會主義行為成本低,從眾現象常態化,當社區居民看到隔壁鄰居垃圾混投,會覺得自己參與垃圾分類意義不大,所以在從眾心理下,社區垃圾分類參與度低。

2.2 中觀維度:自治組織缺位與物業選擇性執行

中觀系統是社會生態系統理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深刻地影響垃圾分類實施。中觀系統是指小規模的群體,包括職業群體、朋輩等其他社會群體,在本文中影響垃圾分類的主要群體是社區自組織和物業組織。作為國家與社會連接點的社區因為自身定位不清,被繁重的行政化事務裹挾;承載著環境相關政策的實施等環境部門代理人的物業組織也在長期利益反復考量中最終采取選擇性執行。自治組織的缺位和物業的選擇性執行造成垃圾分類效果不彰。

2.2.1 自治組織缺位

作為社區基層自治組織居委會處于國家和社會的連接點,承擔著化解日常微型事務處理和動員民眾的任務。社區居委會是法定的居民自治組織,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W社區長期以來承接大量的上級政府安排的行政工作,在“創衛”“創文”時期,居委會還會接受行政化濃厚的檢查評比,巨量行政任務下沉,于是社區基層組織陷入到處理行政任務和提供行政服務的繁重工作中,分散了工作的精力,減少了走進社區了解居民需求的機會。近年來,城市市區治理正在迎來變革,居委會去行政化是重要內容之一。去“行政化”之下實施“一站多居”,即在街道辦和社區之間設立“社區公共服務站”,一個工作站面向多個居委會,承擔居委會之前承擔的行政化工作,是讓居委會歸位,發揮自治功能。然而就實際效果看,出現較為吊詭的現象,“居站分設”后,居委會被“架空”,造成行政工作雖“做”,居民自治沒有“來”,居委會被邊緣化。“社區公共服務站”的出現加重了居委會的危機感,居委會的工作需要經常尋求政府幫助,鏈接資源。“去行政化”的居委會為強化政府關系,主動加強與政府聯系,呈現出增強“行政化”的現象。在W社區,社區居委會主任、副主任、社區委員共7人,提供服務主體少,被服務人員多,只能優先處理政府下放的任務,垃圾分類治理被擠出日常工作重心,垃圾分類管理缺位,出現旁落化。“不是我們不搞垃圾分類,政府說要搞分類,但是我看居委會那些領導平時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玩玩電腦,上級來檢查了,穿個馬甲在垃圾桶旁邊指導分類,平時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他們不積極,我們也不想搞。”(W-KWF-M-20221018-02)。

2.2.2 物業選擇性執行

在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實踐中,政府中承擔著相關政策的制定、權力的行使等職能的環境部門及其代理人,是主導性力量。社區居委會由于行政化事務牽絆,對小區垃圾分類實踐較少。根據W社區公告欄里張貼的《物業管理條例》第五十九條第四款規定,物業需要承擔“公共綠化的維護,以及公共區域的環境衛生、相關秩序維護”。W社區垃圾分類處理是政府交給物業公司負責,全程參與配合垃圾投放、收集、運輸等環節。在W社區垃圾分類初期,物業公司發揮了積極作用,配合社區居委會積極宣傳垃圾分類知識,發放垃圾分類環保手冊,發放四色垃圾分類袋,協助居民垃圾分類,指導居民垃圾分類等。隨著時間推移,物業管理漸漸松懈,開始默許居民垃圾混投行為,由積極引導參與轉為消極應對,無奈地選擇性執行。究其原因有以下兩點:

一是垃圾分類是一項長期工程,需要有持續穩定的資金來源。物業管理公司是獨立的企業法人,是以營利為目的的服務型企業,其模式核心是自負盈虧。物業公司利潤簡單來說是收入去除成本,收入包括物業收入、廣告收入、停車收入等,成本包括人員支出、維修支出等。實施垃圾分類,需要額外招聘更多的清潔工、指導員、監督員等。考慮到支出多、可觀回報周期長,物業公司持續動力弱。物業王經理說:“我們對于政府垃圾分類非常支持,往大了說是保護生態環境促進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往小了說是營造溫馨清潔的小區宜居環境。但是沒有相應政策補助,原來小區有8個保潔員,基本上小區環境衛生打掃足夠了,但是為了支持小區垃圾分類,又擴招了4名清潔工、2名垃圾分類指導員、4名垃圾分揀員,支出增加許多。由于業主對服務評價的主觀性,評價錯位,經常收到居民反映物業不作為、物業撈錢的話語。”(W-WDH-F-20221020-01)由于業主對物業服務存在主觀評價,加上日常解決問題時居民對解決問題的迫切性與物業公司行動的滯后性,這些矛盾積累起來,居民難免會有怨言。對于王經理的陳述應理性看待,物業畢竟是企業,行動依據還是以營利為目的。

二是居民是上帝,物業公司物業費的收繳需要全體居民的配合。物業公司是由業委會召開業主大會選舉產生,物業公司把服務客體——居民視為上帝。物業費用的收繳需要居民的支持與配合。在一些居民看來,物業費中已經包含垃圾處理費,垃圾分類應該是物業的責任,居民只是配合方而已。在南京市區強制垃圾分類以來,社區實行垃圾定點定時投放。由于上班時間緊等緣故,居民經常混投,物業保潔員、垃圾分揀員會幫忙分類,對于那些亂丟垃圾、隨意把垃圾扔在通道等不文明現象只能引導、教育。一是物業沒有執法權,對于居民亂丟垃圾的不文明行為不能予以罰款。二是物業面對自己的委托方,在垃圾分類管理方面束手束腳。物業王經理說:“我們對于不文明的垃圾分類行為,只能口頭上教育引導,講得重了,居民嫌我們啰嗦,他們不開心,垃圾不僅不分類,而且物業費也不交,得罪不起。”(W-WDH-F-20221020-01)

2.3 宏觀維度:政府宣傳的模糊性和政策實施的不配套性

宏觀系統是較小規模群體更大的系統,包括政治、文化、政策、政府、生態等。本文只選取宏觀系統中的政府作為研究對象,究其原因,政府是社區環境治理中的主導性力量,是政策制定者和傳達者,與社區垃圾分類實施邏輯密切相關。政府在垃圾分類中宣傳的模糊性和缺乏因地制宜的政策實施,致使社區垃圾分類缺乏有效引導。

2.3.1 政府宣傳的模糊性

政府作為環境治理的主導性力量,是制度的主要制定者和傳達者。政府在垃圾分類中扮演引導的角色。環境治理是一項事關千家萬戶切身利益的事情,是最需要人人動手、家家參與的事情。在政府垃圾分類宣傳方面,宣傳的模糊性使得居民難以對垃圾危害產生共情。在實地調研中,W社區以及社區所在街道,垃圾分類標語主要表征如下:“分類一小步,環境美麗一大步”“社區你我他,環境靠大家”“打造低碳生活最后一公里”等。這些抽象化概念化的標語難以讓居民了解什么是垃圾分類,“垃圾圍城”的環境危機難以對居民形成有力觸動,垃圾分類意識難以深入人心。

2.3.2 政策實施的不配套性

垃圾分類是一種類似于毛細血管系統的微治理,與垃圾分類相關的法律法規會與群眾差異化需求和執行者的能力強弱產生“碰撞”而呈現斷裂[13]。政府在國家層面針對垃圾分類立法,出臺一系列法律法規。在法律之下,各地區有不同的實施模式,政府堅持“大統一,小特色”是應有之義。表現如下:一是政府不考慮地區實情,照搬上海地區的“成功經驗”,要求社區進行定點定時投放垃圾。實施結果表明,部分居民對此有所抵觸。W社區居民主要是公司白領等工薪階層,投放垃圾時間與上班時間沖突,垃圾混投情況嚴重。二是政府強制執行垃圾分類,對垃圾違規投放居民給予罰款等,會帶來集體違法現象[1]。原因在于,W社區缺少前期調研,沒有傾聽居民現實需求;沒有立足社區實情,對“地方特色”的治理經驗生搬硬套,造成水土不服。

3 突破路徑

社區中垃圾分類行為是社會生態系統形塑下的復雜行為,受到三個維度系統的交互影響。從系統的、情境的、聯系的維度看待城市垃圾分類的困境,可以發現造成垃圾分類困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微觀系統維度社區居民垃圾分類行為和分類意愿存在悖離;二是中觀系統維度群眾基層自治組織缺位和小區物業選擇性執行;三是宏觀系統維度政府宣傳的模糊性及政策實施的不配套性。因此,針對垃圾分類實施受到多維困境的桎梏,應該從微觀、中觀、宏觀三個層面入手提出突破路徑,予以紓解。

3.1 社會工作者“增權賦能”:垃圾分類意識內在化

城市居民既是垃圾生產者也是垃圾分類的執行主體,其分類行為是結構性因素形塑的結果。社會生態系統理論認為社區居民垃圾分類行為和分類意愿存在悖離是個人與環境之間互動失衡的結果,強調從社區居民所在的生態環境尋找解決之道。從微觀系統觀之,居民個體垃圾分類行為和分類意愿是個體生理、心理所決定的,應該通過發揮社會工作者的專業優勢從不同居民主體逐個切入,讓垃圾分類知識進小區、入頭腦,喚醒居民垃圾分類意識。再借由社會工作者強有力的組織能力,組織垃圾分類志愿者隊伍,發揮引導示范作用,降低機會主義。由此觀之,應通過垃圾分類知識普及教育和示范帶動機制合力形塑垃圾分類投放行為。

3.1.1 喚醒分類意識,塑造社區認同

在垃圾分類中,社會工作者與居委會、物業不同,社會工作者有其獨特的優勢。其秉持利他主義價值觀,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使用專業科學的方法進行助人的活動。在垃圾分類中,社會工作者可以培育居民環保意識,發揮居民主體作用。培養居民垃圾分類的良好習慣離不開有力的宣傳引導。社會工作者通過“授人以漁”的方式提供專業的指導和服務,讓居民有效吸收垃圾分類相關知識,增強垃圾分類處理能力。W社區有一定數量的社會工作者,應發揮這些社會工作者的專業優勢,從不同居民主體逐個切入,讓垃圾分類知識進小區、入頭腦。社會工作者服務對象有:一是高齡行動不便的老年人。社會工作者可以在合適時間入戶進行垃圾分類知識的普及。鑒于老年人理解力相對較低,社會工作者在宣傳垃圾分類知識上面,宜運用通俗易懂的語言,結合老人日常生產生活中最常見的垃圾進行精準指導,助其樹立分類意識。二是低齡退休的老年人。這類群體普遍個人和家庭負擔不重,通常以社區為生活半徑,有較強的參與意愿。在社區中發掘這類有閑有積極性的“積極分子”,對他們進行垃圾分類知識培訓,對考核合格者,聘為非正式性身份的“垃圾分類監督員”,給予相應補貼和精神激勵,激發老年人參與社區治理的熱情。三是中青年人。由于這類人屬于職業群體,工作日基本上不在社區活動,社會工作者可以利用周末和節假日時間,采取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開展社區垃圾知識講座、垃圾分類親子游戲等,利用抖音、快手等網絡媒介進行垃圾分類知識的宣傳;同時為方便查閱,為每家每戶發放垃圾分類指南、垃圾分類手冊等,幫助其掌握垃圾分類的方法。四是社區兒童。考慮到垃圾分類專業知識的枯燥和孩子的好動性,采用更加生動活潑的形式,(如視頻、垃圾分類闖關小游戲、動畫片等)提高小朋友垃圾分類的踴躍性。動員活躍在社區的社會工作者,針對不同的服務對象分別進行垃圾分類知識的宣講、督導,建立社區價值認同的“閉環”,將會喚醒越來越多居民的垃圾分類意識。

3.1.2 發揮示范作用,減少機會主義

垃圾分類是保護環境、建構生態文明的重要舉措。由于商品房小區是陌生人社會,沒有強有力的組織者,社區居民難以擰成一股勁,日常生活中社區職業群體與小區基本上屬于脫嵌狀態。因此,社區亟需社會工作者進行積極引導示范,促成垃圾分類習慣的養成并自覺遵守。示范帶動機制是積累社區社會資本的方法。與西方“理性社會”不同,我國是儒家思想深耕之下的“感性社會”,“感性社會”之下人與人之間將心比心的同理心,會激發個體的共鳴,并逐漸起到示范作用,成為集體行動。社區社會工作者發揮鏈接資源優勢,組建黨員、老年積極分子、樓棟長志愿者隊伍。每天白天輪流在垃圾投放點示范垃圾分類,引導居民正確投放垃圾。志愿者日復一日堅持下去,終會打動所有居民。在社會網絡中,個體也逐漸深嵌社會關系網絡中。城市居民以前因為不熟悉分類知識或者群眾參與少而產生懈怠情緒,隨著志愿者親力親為,個體的自我規范意思的提升,為維護自己在家人、社區鄰居的形象,維護社區環境衛生,社區居民會逐步保持與社區群體一致行為傾向。在志愿者隊伍的引導示范下,居民垃圾分類意識內在化,將會呈現從“隨手扔”到“隨手分”、從“不習慣”到“好習慣”的轉化[14]。

3.2 社會組織“彌補鴻溝”:提升垃圾治理效能

城市垃圾分類是一項對專業知識要求較高的公共議題,由于垃圾種類龐雜,對垃圾分類的知識要求也很高。作為一項居民和政府參與的環境治理任務,往往在環境治理中出現“政府管理失效”“市場失靈”,需要第三方社會組織機構進駐社區提供專業化的服務,彌合政府治理不足和專業化需求之間的鴻溝。然而在社會生態系統理論里中觀系統強調,個體行為會受到與個體直接關聯的小規模群體的影響,作為小規模群體的社會組織憑借其能夠提供專業服務的能力,自然就成為了社區服務的重要供應者。在W社區,承擔繁重“行政化”事務的居委會和以市場利益為核心的物業公司,難以形成合力共同治理社區環境。因此,W社區采用自組織和專業社會組織協同配合社區垃圾治理。

3.2.1 成立垃圾分類宣傳、監督小組

居民的自組織是廣義的社會組織的一種類型,內生于居民,服務于居民。以居民中積極分子為核心,匯聚有熱情、有公益心、有能力的社區居民服務社區。在W社區的調研中發現,社區存在一群有熱情、有公益心、關心社區環境衛生且家庭和個人負擔不重的退休中低齡老年群體。社區可以摸排動員此類人員,組成環境保護宣傳、監督小組。小組成立后,給予深入、全面的垃圾分類知識的再普及,組建居民垃圾志愿服務隊和監督小組。小組成員每天輪流值班,開展桶前垃圾值守活動。自組織和社區居委會對接,把每家每戶人員裝訂成冊。由志愿者記錄垃圾分類情況,設置紅黑榜,對于垃圾分揀的純凈度、是否正確有效投放給予記錄,每周在社區公告欄紅榜上表彰分類良好的家庭。對于混丟、隨手亂扔垃圾的居民志愿者進行拍照,將其公布在黑榜上。在面子機制和聲譽機制壓力下,居民逐漸樹立合規行為。

3.2.2 政府購買,引入專業社會組織

為扭轉社區居委會等工作人員身兼數職、行政事務繁重,物業公司不作為等劣勢,W社區可以借鑒上海、北京等地區的經驗,按照“委托——代理”原則引入或購買社會服務,引入垃圾分類的專業社會組織。以互聯網作為重要工具,打造智能垃圾分類平臺,全面開啟分類覆蓋率、參與率、分類率新時代[15]。W社區在垃圾分類社會組織支持下,購買線下“智能垃圾桶”,并引入“垃圾智慧分類云平臺”。通過發放磁卡或者使用微信、支付寶下載垃圾專用App,居民建立自己的綠色賬戶,在垃圾投放時掃碼或刷卡開啟智能垃圾桶。系統根據廚余垃圾投放正確率給予積分獎勵,對于居民投放的可回收垃圾進行稱重計算積累積分。對于居民獲得的積分可以在微信、網站、服務點兌換成代金券、折扣券、日用品、繳費卡(水、電、氣)使用。

在調研中發現W社區有許多獨居、留守老人,他們腿腳不便,經常足不出戶,讓其進行每日的垃圾分揀不現實。針對這種特殊情況,社會工作組織可以和居委會對接,摸清這類人群的具體住址,在電話征詢老人意見之后,采取無償“上門回收垃圾”服務。針對職業工薪階層因無閑暇時間分類的情況,可以通過在“垃圾智慧分類云平臺”預約上門服務,采取有償幫其分類、“上門代扔垃圾”等服務。社區居民作為“理性經濟人”,其行為和意愿往往出于對付出的成本和受益綜合考量[2],在一系列的獎勵機制下,垃圾分類將會走向專業化、智能化、綠色化。

3.3 “暢通梗阻”:發揮政策優勢

根據社會生態系統理論的觀點,垃圾分類困境問題的存在不僅是微觀維度居民個體分類行為和分類意愿悖離、中觀維度自治組織缺位和物業的選擇性執行的結果,宏觀維度政府政策宣傳的模糊性和實施不配套性也是導致垃圾分類梗阻的重要因素。在垃圾分類推進中政府是制度的制定者和實施者,然而在現實中存在垃圾分類政策動員宣傳和政策執行異化的貫通性矛盾,因此要結合地區特色,因地制宜發揮政策優勢。

3.3.1 立足本土,精準宣傳

針對政府有關垃圾分類的宣傳存在立意不深、不接地氣、指向模糊的問題。這種立意不深、指向模糊的宣傳抑制了公眾分類意識的自發形成,居民對垃圾分類缺乏認同感和責任感。基于此,政府應該摒棄抽象的宣傳標語,使用立意深、接地氣、易理解的真實案例報導等作為宣傳標語,讓居民了解垃圾分類的真實目的,對垃圾治理產生內生共情。韓國針對垃圾分類沒有形成公眾集體意識的情況,采用媒體宣傳,對當時垃圾山燃燒數月展開持續性報道,激發韓國國民危機意識,引發垃圾分類共情。我國政府也可以借鑒此經驗,使宣傳活動貼近居民生活,用身邊人、身邊事的報道切實激發居民環境保護意識。

3.3.2 因地制宜,柔性執法

本地政府在實施垃圾分類治理中存在政策異化問題。對于全國各地涌現的垃圾分類治理經驗要結合實際吸收采納,不能生搬硬套。W社區要垃圾混投情況嚴重甚至出現“集體違法”的情況,究其原因,是垃圾分類相應法律法規與群眾需求和執行者的能力困境產生“碰撞”,各地的垃圾分類運行機制有待打磨改造。部分地區沒有辨證施治、因地制宜。這種強制推行的“他治”模式,造成治理政策向治理效能轉化“梗阻”重重。解決這一問題,一是考慮到上班族上班時間繁忙,垃圾定點定時投放可以轉化為不設置統一限制投放時間,倡導對廚余垃圾、可回收垃圾、有害垃圾限時投放,其他垃圾可以不限時投放,盡量方便居民。但同時要保證收集運行正常運轉、垃圾清運及時,否則會導致垃圾滿溢甚至亂丟現象。二是考慮到居民環境守法程度有待提高,一味強制執行罰款等會引起群眾反對,造成“普遍違法”的情況出現。政府可以成立網格化社區綜合行政執法大隊,在社區巡查中發現亂扔垃圾、垃圾混投等破壞環境行為,通過調取社區監控、查看快遞袋信息等方式確定當事人,以“柔性執法”方式[16],對其批評教育,引導居民自愿參加志愿服務免處罰,以收到教育一片、帶動一批的效果。

4 結語

城市垃圾分類是一種對垃圾處理科學有效的管理方法,是城市基層治理的重要議題。社區是垃圾分類的重要場域,提高居民垃圾分類意識和能力有利于減少環境污染,對促進城市治理現代化建設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基于社會生態系統理論,立足南京W社區,在調研中探尋垃圾分類困境,根據垃圾分類現狀對其進行主客體原因分析,從微觀“社會工作者促進垃圾分類意識內在化”、中觀“社會組織提升垃圾治理效能”、宏觀“政府發揮政策優勢”三個層面提出垃圾分類困境的突破路徑,以期達至垃圾分類效果的提升。概言之,本研究為我國城市社區垃圾分類治理提供了借鑒經驗,但是本文限于主客觀因素制約,僅基于小樣本調研,不可避免存在地域化局限,不具有普遍性。未來研究可以將調研對象適度拓展,針對不同類型城市社區進行廣泛調研,這樣更具有普遍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