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治成

案件管理是國有企業法治建設的重點內容,能反映企業對法律風險事前預防、事中控制和事后應對的能力和問題,是維護國有資產安全的重要路徑。國務院國資委高度重視中央企業的案件管理工作,在成立不久即于2005年3月發布施行了《中央企業重大法律糾紛案件管理暫行辦法》(國資委第11號令)(以下簡稱《暫行辦法》)。
近日,國務院國資委向中央企業下發了《中央企業法律糾紛案件管理辦法》(國資委第43號令)(以下簡稱《管理辦法》),2023年8月1日起施行。2005年印發的《暫行辦法》同時廢止。與之前文件相比,此次發布的《管理辦法》從名稱上刪除了“重大”二字,將適用范圍從此前僅針對重大案件,擴展到對所有案件的管理提出明確要求,從責任主體、管理機制等方面進行系統重構,涵蓋了案件管理全生命周期,內容更加全面、邏輯更加清晰、要求更加具體。
《管理辦法》將近年來監管、指導中央企業開展案件管理工作的經驗進行了全面總結和提煉,并對未來一個時期中央企業案件管理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可以預見,各中央企業及其子企業必將逐級對照《管理辦法》完善本企業的案件管理工作,各地方國資委也將參照《管理辦法》優化對所出資國有企業的案件管理指標體系。
強化案件管理的領導職責
《管理辦法》和《中央企業合規管理辦法》《關于進一步深化法治央企建設的意見》保持了鮮明的體系性,繼續強調中央企業主要負責人要切實履行法治建設第一責任人職責,加強對案件管理工作的領導,具體表現為三項領導職責:定期聽取報告、強化機構和人員、保障專項經費。需要注意的是,這里的經費并不應狹義理解為案件處理的律師費和訴訟費用,還應當包括《管理辦法》第三十三條提出的“對在案件處理過程中避免或者挽回損失的部門、人員給予表彰和獎勵”可能產生的費用,以及在實際工作中可能涉及的法律培訓、典型案件匯編等專項費用。
《管理辦法》明確,在主要負責人統籌領導下,由總法律顧問牽頭案件管理工作,此規定和原《暫行辦法》中“企業總法律顧問或者分管有關業務的企業負責人分工組織”的規定已有了明顯不同。這是因為經過國資委的推動和引導,至今中央企業已全面建立起總法律顧問制度,不僅普遍在公司章程中明確了總法律顧問作為高級管理人員的地位,而且為其形成了較為牢靠的履職保障,使之具備了獨立牽頭負責案件管理工作的地位和可能,根據權責一致的原則,這也自然成為了總法律顧問相應的崗位義務??紤]到按照《中央企業合規管理辦法》,首席合規官由總法律顧問兼任,負責領導本企業的合規管理工作,而法律糾紛案件的發生、應對亦是反映企業合規管理體系有效性的一個重要側面維度,案件管理與合規管理還在部分細節上存在交叉重合,因此總法律顧問牽頭負責案件管理已責無旁貸。
重塑“重大案件”的標準
重大案件判斷標準的變化是《管理辦法》對中央企業案件管理工作起最直接影響的內容之一,原《暫行辦法》采取的是直接規定構成要素,即滿足四要素中任意之一:涉案金額超過5000萬元人民幣的;中央企業作為訴訟當事人且一審由高級人民法院受理的;可能引發群體性訴訟或者系列訴訟的;其他涉及出資人和中央企業重大權益或者具有國內外重大影響的。而《管理辦法》采取的思路是國資委將重大案件標準的劃定權賦予各中央企業,要求企業結合自身實際明確重大案件標準。但同時作為放權的配套限定機制,《管理辦法》明確了應當報送國資委備案的重大案件的標準,包括五類:一是涉案金額達到5000萬元人民幣或者等值外幣以上;二是涉案金額達到中央企業上一年度經審計凈利潤絕對值10%以上,且金額超過2000萬元人民幣或者等值外幣;三是可能產生較大影響的群體性案件或者系列案件;四是涉及單位犯罪的刑事案件;五是其他涉及中央企業重大權益或者具有重大影響的案件。也就是說,雖然各中央企業可以根據自身行業特點和經營實際,自行確定本企業重大案件的標準,但是符合前述五類情形之一的,肯定應當構成重大案件。這里面有三個問題需要引起企業特別注意:
首先,引入了凈利潤和涉案金額的比值維度。在絕對數據5000萬元標準之下,《管理辦法》引入了企業凈利潤的評價維度,這無疑使得呈現、評價法律糾紛案件與企業經營這一對關系更加科學。因為一個千萬級法律糾紛案件的敗訴(特別是被訴案件)導致直接經濟損失,會嚴重侵蝕企業本來已產生的凈利潤,所以《管理辦法》權衡之后給出了“涉案金額達到中央企業上一年度經審計凈利潤絕對值10%以上”的基礎判斷標準。和《中央企業法律糾紛案件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相比,正式稿此款在后面加上“且金額超過2000萬元人民幣或者等值外幣”的進一步限定條件,這是因為當某企業如果全年度虧損或者微利,只按照涉案金額占凈利潤之比10%的標準來認定重大案件,會導致該企業全年發生的大部分案件甚至全部案件都會成為應當向國資委報送備案的重大案件,這既不符合企業經營實際,也過分增加企業的案件管理成本,從而導致這個指標設置不科學。引入超過2000萬的輔助基準很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于是當某中央企業上一年發生虧損,凈利潤為負數的時候,發生的涉案金額在2000萬以上的案件才是應當報送國資委備案的重大案件。
其次,給群體性案件或者系列案件增加了“可能產生較大影響”的條件。這一改變充分考慮了中央企業經營管理的實際情況?;谀承┬袠I領域自身特點,發生人數較多的形似群體性案件或者一因多“果”的系列案件并不罕見,但是與之伴隨的實質法律風險未必一定巨大,主要是行業特點或者法律關系屬性所致。因此,《管理辦法》加上“可能產生較大影響”的限定,可以更加準確地區分究竟哪些案件會有更值得關注的法律風險,這無疑為中央企業在自我判定這兩類案件的法律風險時給予了更大的自主權,也引導企業聚焦這兩類案件的社會影響這一關鍵風險要素。
再次,涉及單位犯罪的刑事案件無一例外將成為重大案件。這一新增標準無疑考慮到了合規管理的邏輯,單位作為主體的刑事法律風險是企業最應當防范的具有嚴重違規后果的合規風險。一旦國有企業涉及單位犯罪,不僅可能產生直接的國有資產損失,而且有可能在經營中喪失一系列的資格(如參與項目投標的權利或進入合格供應商庫的資格),且會產生較大甚至重大惡劣社會影響,有必要引導中央企業重視這類法律合規風險的防范,故《管理辦法》在這一問題上進行了新設,充分起到了風險提示效果。
以案件管理為抓手強化企業管理提升
原《暫行辦法》核心是重大案件的事后處置,而《管理辦法》則聚焦通過案件管理來提升企業管理的質量和水平,從單一的事后應對轉向事前、事中、事后的全流程法律風險管理,所以能看到《管理辦法》強調“建立健全以案促管機制,及時發現案件反映的管理問題,堵塞管理漏洞,提升管理水平”。對于企業法務人員而言,已不能是簡單的就案辦案,僅追求法律技術的提升,而要能夠透過案件看到管理缺陷或問題,并提出解決方案。具體而言主要表現為兩個層面:一是要總結歸納案件背后的法律風險并爭取事前干預,《管理辦法》中要求“針對典型性和普遍性案件深入分析發案原因、潛在后果等,及時進行預警提示,切實采取防控措施”;二是要更進一步,完成從法律糾紛到企業管理的“拼圖”,去“梳理案件管理經驗,查找經營管理薄弱環節,通過法律意見書、建議函等形式,指導有關部門或者所屬單位完善管理制度,堵塞管理漏洞”。
要實現上述目標,除了工作理念、方式的轉變,更為重要的是企業法務隊伍能力的匹配性,這要求企業法務人員不僅要有法律專業能力,還要足夠了解企業、深入企業管理實踐,從法律技術素養向全面的法務管理素養轉變。所以國資委在《關于進一步深化法治央企建設的意見》中花了大量筆墨引導中央企業“加強法務管理機構建設,中央企業及其重要子企業原則上獨立設置,充實專業力量,配備與企業規模和需求相適應的法治工作隊伍。健全法務管理職能,持續完善合同管理、案件管理、普法宣傳等職能,積極拓展制度管理、合規管理等業務領域。加強隊伍建設,拓寬法務人員職業發展通道,完善高素質法治人才市場化選聘、管理和薪酬制度,采取有效激勵方式充分調動積極性、主動性”。而與之相呼應,國資委今年開展的“十四五”法治央企建設中期調研督導工作中,也把法務機構及隊伍建設(在“工作組織體系項目”中)作為重點內容之一。
強化對中介機構的管理
《管理辦法》設置第五章專章規范中介機構的管理,可見對這一問題的重視。這章一共四條,表達四層意思:一是“選得明白”。要規范事前的選聘機制,不能把案件代理中介機構的聘任變成一項不受制約、可以任性為之的單項權利,而是要事前就要“明確選聘條件、流程”。這當然并不容易,因為基于法律糾紛案件的法律技術性、證據復雜性、訴訟策略性以及保密性要求,如何“依法合規、公平公正”地選出來,將考驗企業法務人員的智慧。目前不少國有企業探索的律師庫制度當然是一類嘗試,但如果缺乏配套工作機制也還難以解決這個問題。二是“把控得住”。聘請中介機構處理具體法律事務不能當“甩手掌柜”,依然要發揮主導作用實現控場,這一點已不是新提法。所以即使委托中介機構全權代理法律糾紛案件,企業法務部門也要做到“及時掌握進展情況,切實強化對重大事項的審核把關”。三是“動態管理”。明確應當建立評價機制,并通過不完全列舉的方式給出了四個重點參考的維度,即專業能力、服務質量、工作效果和資信狀況,要求不能勝任的及時調整。對于企業而言,要注意的是在落實過程中處理好法律中介機構和具體律師團隊的關系,不宜草率地“一刀切”,對單一個體的否定轉變為對整個機構的否定。四是“規范風險代理”。這是案件管理方面比較新的一個關注點,中央企業及所屬子企業都要充分重視。法律糾紛案件風險代理當然能充分調動、激發法律中介機構的積極性,但也要注意這有可能成為一個“監督空白”,不合理地使用風險代理有可能伴隨潛在的合規風險,如對內對外的賄賂風險。建立一套規范、透明且有邊界的事前決策、談判和風險分配機制,實現全程留痕,是今后這一工作的標準配置。
其他需要重點關注的事項
一是事先協商是國資委指導協調央企之間重大案件的必要條件。《管理辦法》大幅刪改了原《暫行辦法》對于協調央企之間重大案件的條件,更加聚焦于出資人的角色,明確只有在央企之間協商不成的重大案件,才可以報國務院國資委指導協調,換言之,央企之間的協商程序是國資委協調程序的前置條件。
二是案件管理應當進入所屬單位的考核評價體系。當前法治建設已成為各中央企業高度重視的工作,如合規管理等指標已經進入中央企業對所屬單位的考核指標體系作為“??汀?。為了凸顯案件管理在法治建設整個工作板塊中的重要性,《管理辦法》專門強調案件管理情況應當成為所屬單位考核評價的一項指標。
三是鼓勵法務人員參與或者直接代理案件。這一做法有多重的積極意義和考慮,但核心價值還是在于企業法務隊伍建設和專業人才培養。中央企業及其所屬單位在探索這一機制時,要注意處理好案件質量和人才培養之間的關系,不能簡單理解為選一些案件給內部法務人員“練手”,當然也不能走向另一個極端,因為一個案件處理沒有實現預期目標就完全否定法務人員,還是要秉承比例原則,建立一定的容錯機制,才是“鼓勵”一詞的應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