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淳彥
莊稼有鈍角。天空也有。故鄉也有
我和安雅說到
父親和我的關系時曾經
流露出苦惱的情緒
她就坐到我身邊,幫我
整理好衣角上面的褶皺
她說,這些情緒
和折紙差不多
有些紋理,折到背面就看不見
有些愛需要用更深的愛
去描寫,才有意義
安雅是一個懂得重量的人,她說的話
總是讓我莫名心安
她說的愛與更深的愛,總是讓我
想要回到少年時代
那時她坐在窗邊,陽光揉著她的發絲
她捧著一本《漱玉詞》
讀出里面的句子
那些描寫北宋南遷的句子
我至今還記得
那時安雅說:迷霧中的人,就像
一幕幕悲喜劇
被不舍困住
而我們已經學會了
把內心的不舍
小心地藏在懷里
既不放棄,也不遠離
我坐的車在夜路上顛簸,時間也在
短波的振動里回歸
一片空白的詞語
開始了對生活的追溯
秘密的河。夜鶯。外賣小哥的
車燈在寂靜中
再一次照亮了遠處
魔幻的草字頭,像是土路上的馬匹
站立出不可逾越的美感
草下的人生細節
漸漸可以回答那些
高架橋與信號塔對星空的提問
我有時候能看到一盞燈
指明方圓幾里的人家。那是令人
感動的瞬間
而我想象著自己
接近那盞燈所代表的家的語境
想象著一個少年,在月光里吹響豎笛
蒼穹以我的生活為對照
分離出簡單的詞語。其中一些是名字
其他則是這些名字消失的過程
年輕的有顏色的物體
比如翅膀。花瓣。種子。煤
常常顯露出精致但是喑啞的光澤
猶如道德這個詞在時間流動中,表現出的喑啞
一個來自ICU的姑娘和母親談到死亡時
語氣就像在說掉落的頭發
那些必然出現的事物,在白日映照中
逐漸深邃起來,恰如星河的流動
在泥土深處遇到去年
夢幻的泡影。祭奠的人。草長鶯飛的情緒
只有死者才能辨別真偽
而那些活著的人,不是走在消逝的路上
就一定在對自身解構的猜測中
樹葉是虛構的樹的一部分
眉毛是虛構的身體,需要用顏色
分辨的部分。語言是更多被虛構的音節
首尾相連的野獸——
他們認同物質的分裂和重組,也認同
非物質的信息。那些從骨頭里生出的牙齒
有時候會緊緊咬住從天樞到天璇形成的指針
那看來是極寒的星辰仿佛
一只在窗臺上曬著太陽的麻雀
它和我隔著茶色玻璃。看玫瑰萎去。從有到無的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