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鵬,劉梁策,王夢瑤
(安徽工程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個人所得稅作為直接稅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其直面自然人、使得稅負感知度最為明顯,普通公眾對個人所得稅的社會關注度也最高[1]。然而,我國的個人所得稅“似乎”極不公平,突出表現為對高收入個人的調控乏力[2]。近年來,明星主播的上億逃稅頻繁曝出,一波波驚人眼球的高收入賬單不斷刷新普通大眾對收入的重新認知。無疑,上述現實問題說明,加強對高收入階層的個稅調控需成為我國稅制改革的應有之義。
事實上,不僅僅是現實需要,加強對高收入階層的個稅調控也符合財稅改革的政策導向。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就明確提出,要健全以稅收為主要手段的再分配調節機制,完善直接稅并逐步提高其比重,重點實現對高收入階層的有效調控。中央第十次經濟會議也明確指出,要合理調節過高收入,發揮稅收的調節作用,實現共同富裕。可見,在釋放以提高免征額、增加費用扣除等惠及中低收入個人稅改紅利的同時,也應適時增加高收入個人的稅收負擔,以“有增有減”的個稅改革合理塑造“橄欖型”的收入分配格局[3]。
但是,如何給高收入個人合理“增負”卻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第一,增稅多少并不是一個比較靜態的數字。它需隨國民收入的增加、社會階層的變動而動態變化,每一年高收入階層的稅收負擔都應有所不同;第二,增稅也不應破壞高收入個人的工作積極性。雖然高收入個人在社會群體中占比略小,但其對國民經濟的影響貢獻卻十分深遠,過度征稅反而會適得其反。
可見,確定合理的增稅標準至關重要。基于上述考慮,本文回歸個人所得稅的根本職能,嘗試以收入再分配的個稅職能為研究基礎,在理論回溯與文獻綜述的基礎上,提出高收入個人增稅的三條細化標準并將其量化,構建高收入個人增稅的實證體系,并采用合理的研究方法與實證數據測度歷次稅改下我國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為我國的稅制改革提供思路參考。
自1799年個人所得稅產生以來,歷經兩百余年的發展,其已成為各國稅收制度中重要的組成部分[4]。由于個人所得稅兼具籌集財政收入、調節收入差距與維持社會穩定三大職能,且直面自然人、稅負感知度最高[5],因此,個人所得稅的制度完善往往最為棘手。然而,與其他稅種不同,實現收入再分配、合理調節收入差距應是個人所得稅的首要職能,這一點也被國內外學界所認同[6]。
如何利用個人所得稅合理調節收入差距?其路徑有兩條[7]:第一,降低中低收入層次稅負。通過免征額、費用扣除和邊際稅率的有效優化,使得中低收入階層免于征稅。甚至在歐美發達國家,設計了特定人群的退稅抵免制度,切實保障中低收入階層從個人所得稅中得益;第二,提高高收入階層稅負。通過高邊際稅率、附加征稅等方式保證高收入階層維持較高的稅收負擔。在歐美發達國家,設計了最低替代稅、團結稅等制度,有效實現了對高收入階層的稅款征繳。無疑,“一減一增”的個人所得稅設計能有效實現收入再分配、塑造橄欖型的分配格局。
歷次中國稅改都聚焦于減輕中低收入階層稅收負擔這一命題之上,如何增加高收入階層稅收負擔還是個研究空白。本文基于Nanak C. Kakwani和Peter J. Lambert的稅制公平三公理原則[8],嘗試結合收入再分配的個稅職能、構建高收入階層增稅的三條量化標準,為后文測算我國高收入階層的增稅空間和進行增稅路徑比較奠定基礎。
高收入個人增稅的第一條標準為:征稅之后的收入分配情況好于征稅之前,高收入個人的收入再分配效應顯著為正,即MTH>0。毋庸置疑,實現收入再分配的首要前提即是實現這條標準。回顧中國個人所得稅歷程變遷,雖然歷經多次改革完善,但我國收入分配情況卻沒能得到改善。近二十年來,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基尼系數均大于0.45,超過0.4的國際警戒線,原因之一就在于中國個人所得稅對高收入階層調控乏力。
Bird和Zolt通過對不同收入層級居民進行稅前收入、稅后收入、基尼系數的分析比較,發現我國當前個人所得稅對居民收入分配的調節呈現差異化的特點,具體表現為對中等收入階層的調控功能顯著,但對高收入階層的調控功能不足,概括性的指出我國個人所得稅的不平等集中體現在高收入階層的不公平[9]。當然,不僅僅是中國,Muthitacharoen A和Burong T等的最新研究也擴展了這一結論[10]。他們通過對發展中國家個人所得稅進行再分配效應評估,結果顯示對高收入個人調控乏力是發展中國家的個稅通病,甚至極端地區征稅之后的分配情況會進一步惡化。無疑,適當增加高收入個人的稅收負擔,確保對高收入階層征稅之后,收入再分配效應顯著為正是增稅的首要標準。
高收入個人增稅的第二條標準為: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效應需好于低收入個人,即MTH>MTL。顯而易見,這是個人所得稅調節收入差距的內在要求、也是落實個稅收入再分配職能的根本保障。
自亞當·斯密在《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一書中最早提出稅收公平原則[11]以來,稅收公平就與稅收效率一同成為了稅制設計的兩大基礎原則,“收入多的個人多納稅、收入少的個人少納稅”這一稅收公平思想也一直貫穿于各國個人所得稅制度的設計之內。因此,不同國家往往都通過累進稅制搭配不同的邊際稅率,確保對高收入個人征稅的收入調控效果遠高于其他個人。通過上述傳導機制,MTH>MTL的征稅標準也就能順利實現。
需要注意的是,此條標準的實現是塑造橄欖型收入分配體制的重要推手。長期以來,人們一直憧憬著美好社會,亞里士多德最早在討論幸福與美德的過程中提出“中道”學說[12]。在這一觀點的影響下,社會科學家們一直在思考如何形成一種理想的社會結構。最終,德國社會學家埃米爾·萊德勒基于對德國社會結構的觀察和思考,在1938年全面闡釋了“橄欖型體制”,提出了中產階級社會的觀點[13]。所謂“橄欖型體制”,也稱“紡錘型體制”,是以中等收入群體為主的收入體制,這樣的收入分配情況被認為是理想的收入分配體制,也被世界各國所推崇[14]。無疑,當MTH>MTL時,相比于稅前,高收入個人的收入分布將向中間移動,形成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型分配格局。
高收入個人增稅的第三條標準為:征稅之后,高收入個人對稅后差距的貢獻度應遜于中低收入階層。該條標準的提出是為了防范高收入個人利用稅收籌劃逃避納稅、阻礙收入再分配效果的實現。毫無疑問,稅收征管與稅制設計同等重要,標準三能度量征管漏洞是否存在,是稅收再分配效果實現的隱含要求。
自個人所得稅產生以來,其稅收征管問題就一直存在。高收入個人雖然在社會群體中占比較小,但卻掌握著較大的社會資源。通過隱匿收入、轉移收入等手段進行必要的稅收籌劃,使得高收入個人往往游離于征管范圍之外,這一現象在各國的稅收實踐中都有所體現[15]。正常情況下,高收入階層的畸高收入是形成稅前收入不平等格局的主要力量。有效征稅之后,其對稅后收入不平等的貢獻度應顯著下降,且應小于其他收入階層稅后差距的貢獻度之和[16]。當θH<θL時,則表明一國稅收征管不存在較大問題,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再分配效應能有效實現。
稅收征管能力欠缺是發展中國家個人所得稅改革的痛點之一,以我國為例,中國歷次個稅改革都是在分類征稅的框架下小修小補,且改革重點也多集中于以工資薪金所得為主的勞動收入之中。而股息、利息和紅利所得,財產租賃所得和財產轉讓所得等資本收入卻一直沒能有效課稅,高收入個人的有效稅負過低,使得中國的個人所得稅已淪落為“工薪稅”,且主要由中低收入階層所負擔,形成了我國個人所得稅再分配效果不佳的尷尬局面[17]。無疑,通過稅后收入差距的分解、保障高收入個人的不平等貢獻率低于其他收入階層,這是稅收再分配職能的踐行要求。
本文以收入再分配效果的測度為實證基礎,其實證過程大致可分為四個階段(如圖1所示)。首先,測度高收入個人收入不均等的分布情況;其次,通過再分配效應的實現與否度量征稅缺口是否存在;再次,模擬再分配效果實現后高收入個人應然的增稅空間;最后,通過收入來源分解判斷不同所得的增稅路徑。為實現上述研究要求,采用合理的研究方法與精確的實證數據至關重要。

圖1 本文的研究步驟
關于收入分布的測度,最為廣泛的使用指標便是基尼系數。同時,其也構成了稅收再分配效應的測算基礎。MT指數作為稅收再分配效應的經典度量指標,它的計算原理即是通過比較稅前與稅后基尼系數之差來實現的[18]。若MT>0,則表示征稅能顯著緩解收入差距;反之,則表示稅收調控效果不佳。
然而,基尼系數卻不是一個完美的測度指標。因為關于基尼系數的計算,大致是以洛倫茨曲線與絕對平均曲線圍成的積分面積作為依據,如圖2(a)所示。當社會收入分布過多的向高收入階層或低收入階層集中時,計算出來的基尼系數將沒有顯著差異,但收入分布卻呈現極度不均等狀態,如圖2(b)所示。

圖2 收入不同分布時的洛倫茨曲線
為了更好的測算高收入階層的收入分布情況,本文采用祁磊和艾小青[19]提出的廣義洛倫茨指數GL(A,α1,α2)(Generalized Lorenz Index)進行測度。其計算原理為:
(1)
其中,p表示人口累積百分比,l(p)表示一個社會中收入分布的洛倫茨曲線。WGL則表示為廣義洛倫茨指數的調整權重,當一個社會的收入過多的向某個階層集中時,通過調整權重能夠更好的刻畫出其收入分布情況,而調整權重的大小主要由A、α1、α2的取值大小所決定。當三個系數全等于1時,GL(1,1,1)指數即表示為基尼系數,其推導過程如下。
假設一個社會中的收入均值為μ,整個社會階層的收入分布函數為F(x)。其中,低于μ的收入人群為低收入階層,其收入均值為μ1;高于μ的收入人群為高收入階層,其收入均值為μ2。顯然,整個社會的收入分布即可表示為:
(2)
(3)
而洛倫茨曲線l(p)即表示為l(F(x)),且p=F(x) ∈(0,1),因此可以將式(2)和式(3)分別改寫為:
(4)
(5)
當一個社會的收入分布呈橄欖型合理分布時,GL(1,1,1)指數計算出來的結果即與基尼系數相等,其表示為:
(6)

(7)
因此,稅收再分配效果的測量指標即可由修正為:MTH=GLHX-GLHN.
(8)
其中,GLHX表示高收入階層征稅前的收入分配情況,GLHN表示高收入階層征稅后的收入分配情況。當MTH指數為正數時,則表示征稅能有效緩解高收入階層的收入差距,有效實現稅收再分配職能;反之,當MTH指數為負數時,則表示征稅效果不佳,高收入階層的分配情況更加惡化。本文以此修正后的MTH指數的大小衡量標準一的實現程度,并進行增稅空間的估計測算。
根據祁磊和艾小青[19]的構造結果,當α3的取值調整為0時,則表示為低收入階層廣義洛倫茨指數GLL(Generalized Lorenz of Low-income Class Index),則稅收再分配效果的測算指標即可修正為:
MTL=GLLX-GLLN.
(9)
其中,GLLX表示低收入階層征稅前的收入分配情況,GLLN表示低收入階層征稅后的收入分配情況,MTL表示為低收入階層的稅收再分配效應。本文以MTH與MTL的差值衡量標準二的實現程度,并進行增稅空間的估計測算。

(10)
其中,θi即為不平等貢獻率,bi表示收入占比情況,Ci為依據稅前排序測算的集中系數,GL為標準的GL(1,1,1)指數。本文以此不平等貢獻率的分解衡量標準三的實現程度,并在后文中對高收入個人的所得來源繼續分解,找到制約稅收再分配效應實現的阻滯因素。
本文采用五輪CHFS(中國家庭金融調查)數據進行測算,采用該數據是基于以下三點考慮:第一,作為個人微觀調查,CHFS數據能有效解決宏觀年鑒數據中高收入群體樣本遺漏、估計有偏的問題;第二,對比現有微觀數據,CHFS數據涵蓋了個人全部收入來源的調查,包含有個人勞動收入、資本收入和經營收入的詳實樣本;第三,從2011年開始,CHFS已經歷了五輪調查,其囊括的數據集能有效評估出最新兩次個人所得稅改革的再分配效果,見表1所示。

表1 個人所得稅最新改革與CHFS調查的時序分布
相關數據處理過程如下:第一,高收入個人的界定。早在2006年,國家稅務總局為了堵塞自然人的征管漏洞、加強對高收入個人的稅源監控,就明確發布了《個人所得稅自行納稅申報辦法(試行)》的通知。通知要求,年所得12萬元以上的高收入個人無論是否足額繳納個人所得稅,均需向稅務部門自行申報個人所得稅。因此,本文延用這一口徑,將年收入12萬元以上的個人界定為高收入個人。同時,為了保證測算結果的可靠性,本文借鑒劉鵬[2]的做法,分別采用世界銀行口徑(年收入大于81 485元人民幣的個人)、統計公報口徑(年收入大于80 294元人民幣的個人)、住戶年鑒口徑(年收入在社會排序占比為前20%的個人),再分別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二,稅前收入的獲取。個人稅前收入數據包括勞動收入、資本收入和經營收入三部分、需進行分類統計。其中,勞動收入的數據來源于問題“今年從工作上得到多少收入的回答加總五險一金和工薪所得稅”“今年其他來源的勞動收入是多少的回答加總其他來源的已納稅費”的合計;資本收入的數據來源于問題“今年從商鋪出租和房屋出租中得到多少收入的回答加總已納稅費”“今年從股票分紅中得到多少收入的回答加總已納稅費”“今年從房屋買賣、證券買賣中得到多少收入的回答加總已納稅費”的合計;經營收入的數據來源于問題“當年營業收入是多少的回答加總已納稅費”的統計。第三,稅后收入的獲取。稅后收入由稅前收入減去個人所得稅得到,而個人所得稅的實繳金額已由調查問卷所提供。因此,對標三條標準、可以直接檢驗出我國高收入個人的征管缺口、刻畫征稅現實。此外,根據稅法規定、利用不同收入在2011年和2018年個人所得稅法中的計稅方式,可以計算出個人所得稅的應納稅額。本文通過應納稅額倒擠出合理的稅后收入,以此衡量我國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模擬出相應的增稅路徑。
高收入個人的占比有多大?通過對CHFS歷年數據整理可以發現如下特征(表2):第一,中國高收入個人的樣本構成并不大,年收入12萬元以上的個人在歷年數據中占比不超過10%,最高僅為9.67%。歷年占比分布相差不大,變動趨勢較小。第二,個人最高年收入變化較大,最新數據為9 327 188元/年,超過CHFS2013數據中3 000 471元/年將近3.1倍。可見,即使在高收入群體內部,極高收入的差別構成也非常巨大,收入不均等分布可見一斑。個人歷年最高收入分布相差較大,變動趨勢顯著。

表2 中國高收入個人的樣本構成
通過分析中國高收入個人的樣本構成可以初步發現,高收入群體的收入分布存在不均等情況。為了更詳實的展示這一特征,本文通過繪制歷年高收入個人收入構成數據的廣義洛倫茨曲線予以深入展開。在圖3中,E代表絕對平均曲線,L、B、C分布代表高收入個人稅前勞動收入、經營收入和資本收入的分布情況。觀察圖3可以得到以下結論:第一,勞動收入的稅前不均等程度最低,資本收入稅前分布的不均等程度最高。勞動收入的GLHX指數在0.4—0.5之間,歷年變化不大;而資本收入的GLHX指數卻在0.58—0.84之間變動,2015年以后稅前資本收入的不均等程度明顯較高。第二,高收入群體的收入來源逐漸多樣化,資本收入的不均等程度不斷擴大。CHFS2015、CHFS2017、CHFS2019數據中,高收入群體資本收入的GLHX指數分別為0.69、0.77和0.84,顯著增幅之下也體現出高收入個人的收入來源不斷拓寬,且主要體現在資本收入的獲取之上。第三,經營收入的不均等變化較大,呈波浪形逐步推進。在2011—2013年、2015—2017年以及2019年以后這三個時間段內,稅前經營收入的分布差距呈現出“高—低—高”的變化特點。受經濟形勢和國家政策的影響,高收入群體內部在經營收入中的變動趨勢較為特殊。與資本收入、經營收入的GLHX指數相對較小,在0.51—0.64之間變動。

圖3 高收入個人稅前收入的不均等分布
中國針對高收入個人征稅是否有效實現了收入再分配職能?高收入個人是否存在收入再分配缺口?為了回答這一問題,需要對標構建的增稅標準進行實證測算,其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高收個人收入再分配的缺口度量
首先,標準一并未完全實現,高收入個人存在收入再分配缺口。應用歷年CHFS數據進行測算后可以發現,2015年之后,高收入個人征稅后的再分配效應顯著為負。即征稅不但沒有緩解收入差距,反而進一步惡化了收入分配格局,且隨著時間推移,惡化效果越明顯。尤其是2018年最新的個人所得稅改革以后,高收入個人稅后的逆向調節效果上升至-0.012。顯然,隨著我國個人所得稅改革的不斷推進,高收入個人的收入再分配缺口進一步拉大。
其次,標準二完全沒有實現,高收入個人存在收入再分配缺口。應用歷年CHFS數據進行測算后可以發現,近10余年來,低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效果十分顯著,從0.022上升到0.059,歷次個人所得稅改革都有效縮小了低收入個人的收入分配差距。然而,高收入個人的收入再分配效果卻遠遠不及低收入階層,我國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十分巨大。
最后,標準三完全沒有實現,高收入個人存在收入再分配缺口。應用歷年CHFS數據進行測算后可以發現,雖然中國高收入群體占比較小,但其卻是稅后收入差距的主要貢獻力量。歷年的稅后收入差距中,高收入個人的不平等貢獻率都超過60%,且隨著時間推移,其不平等貢獻占越大。尤其是2018年最新的個人所得稅改革以后,稅后不平等占比提升至78.43%。
總結上述研究結論,可以發現:我國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效果十分微弱,且歷次個人所得稅改革都沒能解決這一問題。無疑,測算我國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找到合適的增稅路徑刻不容緩。
針對高收入個人的征稅缺口,本文對應不同標準實現下的理想狀態、擬合出不同數據年份下的標準稅負,以標準稅負與實際稅負的差額作為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
1.標準一下的增稅空間。通過第四部分測算可知,標準一并未完全實現。2015年以后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效應為負、且逆向調節效果不斷加劇。如圖4所示,應用CHFS2015、CHFS2017和CHFS2019數據測算后發現,上述年份高收入個人的實際稅負分別為6.74%、6.12%和5.97%,而實現標準一后模擬的標準稅負分別為10.43%、11.21%和11.38%,上述年份內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分別為3.69%、5.09%和5.41%,平均應增稅空間不低于4.73%。

圖4 標準一下的增稅空間
2.標準二下的增稅空間。通過第四部分測算可知,標準二完全未實現。從2011年至今,我國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效果都遠低于低收入個人,且隨著時間推移,二者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高收入個人不斷游離于個稅調控范圍之外。如圖5所示,應用CHFS2011、CHFS2013、CHFS2015、CHFS2017和CHFS2019數據測算后發現,上述年份高收入個人的實際稅負分別為7.12%、7.03%、6.74%、6.12%和5.97%,而實現標準二后模擬的標準稅負分別為15.49%、15.97%、17.12%、18.03%和18.94%,上述年份內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分別為8.37%、8.94%、10.38%、11.91%和12.97%,平均應增稅空間不低于10.51%。

圖5 標準二下的增稅空間
3.標準三下的增稅空間。通過第四部分測算可知,標準三同樣完全未實現。從2011年至今,雖然高收入個人占比不足10%,但其確是形成稅后收入差距的主要力量。歷年高收入個人的稅后不均等貢獻率都遠超低收入個人,最高時達到78.43%。如圖6所示,歷年高收入個人的實際稅負僅在5.97%—7.12%之間,而應用各年數據、實現標準三后模擬的標準稅負將分別為20.94%、21.33%、22.74%、24.01%和24.95%,上述年份內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分別為13.37%、14.30%、16.00%、17.89%和18.89%,平均應增稅空間不低于16.09%。
總結上述研究可以發現,標準一、標準二和標準三的實現均存在一定的增稅空間,且增稅空間的大小動態變化、各不相同。平均而言,需增加高收入個人4.73個單位稅負才能實現標準一、改變逆向分配的調控格局;需增加高收入個人10.51個單位稅負才能實現標準二、確保高收入個人的調控效果更佳;需增加高收入個人16.09個單位稅負才能實現標準三、確保稅后收入貢獻度更加合理。
為了保證測算結果不存在較大偏差,本文分別采用世界銀行口徑、統計公報口徑和住戶年鑒口徑重新界定高收入個人的劃分范圍,并基于多輪CHFS數據進行征稅空間的穩健性比較。其測算結果見表4所示,平均而言,在世界銀行口徑下,對應于不同標準、高收入個人的征稅空間分別為4.34個單位稅負、10.36個單位稅負和15.63個單位稅負;在統計公報口徑下,高收入個人的征稅空間分別為4.32個單位稅負、10.21個單位稅負和15.62個單位稅負;在住戶年鑒口徑下,高收入個人的征稅空間分別為5.17個單位稅負、10.87個單位稅負和16.83個單位稅負。

表4 不同口徑下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
對比不同口徑測算下的均值結果,發現其與稅收口徑(年收入12萬元以上的個人)下的測算結果不存在顯著差異。不同標準下增稅空間的均值結果與稅收口徑測算結果的偏差均在5%以內,穩健性分析的結果較好。
在測算出我國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之后,如何進行有效的增稅改革需要分解不同的收入來源進行討論,比較高收入個人不同所得的征稅路徑至關重要。通常來看,征稅路徑主要有兩條:第一,提高征管;第二,改革稅制。其原因在于,若高收入個人的實際稅負偏離于法定稅負的程度越高、則表明當前稅收征管的漏洞越大,應收未收問題更為突出;若法定稅負偏離于標準稅負的程度越高、則表明當前稅制的改革空間越大、提高邊際稅率則更為緊迫。
針對高收入個人的不同收入來源,提高征管更加有效抑或是改革稅制更加合理?不同的稅改路徑需要實證結果支撐,本文的處理過程如下:一方面,根據勞動收入、經營收入和資本收入的不同構成,分別計算出不同收入的實際稅負,并根據2011年和2018年的個稅制度規定,倒擠出不同收入的法定稅負,以法定稅負與實際稅負的差距度量稅收征管潛力;另一方面,以實現標準一、標準二和標準三為依據,模擬出不同收入的平均標準稅負,并以標準稅負與法定稅負的差距度量稅制改革潛力。
1.勞動收入的增稅路徑。應用歷年數據進行測算后,可以發現:提高征管是高收入個人勞動收入的有效增稅路徑。觀察表5可知,高收入個人歷年勞動收入的實際稅負分別為6.84%、8.71%、8.99%、9.32%和10.97%;而法定稅負則分別為13.45%、13.07%、13.28%、15.23%和16.04%,實際稅負偏離法定稅負的程度較高、近乎于1.5倍,稅收征管漏洞較大。而平均標準稅負與法定稅負則較為接近,對比來看,改革稅制的增稅潛力較為薄弱。無疑,針對勞動收入而言,提高稅收征管能力可有效實現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職能。

表5 高收入個人勞動收入的增稅路徑
2.經營收入的增稅路徑。應用歷年數據進行測算后可以發現,與勞動收入相比,經營收入的增稅路徑與其相反,改革稅制更加有效。觀察表6可知,高收入個人歷年經營收入的實際稅負分別為4.32%、5.01%、5.09%、5.34%和6.57%,而法定稅負與實際稅負則較為接近,稅收征管能力較強;與之相反,平均標準稅負卻分別為9.33%、9.03%、8.49%、8.37%和9.35%,標準稅負與法定稅負的缺口近乎1.8倍。無疑,針對經營收入而言,改革稅收制度更能有效實現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職能。

表6 高收入個人經營收入的增稅路徑
3.資本收入的增稅路徑。同樣應用歷年數據進行測算可以發現,資本收入的增稅路徑與眾不同。與偏重征管能力或偏重稅制設計的勞動收入和經營收入不同,資本收入的增稅路徑需要二者兼顧、雙管齊下。具體來看,應以提高征管為主、改革稅制為輔。觀察表7可以發現,高收入個人歷年資本收入的實際稅負僅為4.07%、4.41%、4.33%、4.71%和5.02%,遠低于勞動收入和經營收入,而法定稅負卻高達13.35%、13.27%、13.58%、14.21%和14.02%,實際稅負偏離法定稅負的程度畸高、近乎于3倍。可見,我國目前對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征管存在巨大漏洞。此外,歷年平均標準稅負分別為17.32%、17.58%、18.33%、18.59%和19.21%,標準稅負與法定稅負的缺口近乎1.3倍。可見,我國目前對高收入個人的稅制設計同樣存在一定的改革空間。無疑,針對資本收入而言,提高征管能力與改革稅收制度需兼而有之。尤其應注重提高稅收征管能力,有效治理高收入個人資本收入的稅收流失問題。落實以提高征管為主、改革稅制為輔的增稅路徑才能有效保障高收入個人的稅收再分配職能的實現。
本文以收入再分配的個稅職能為基礎,提出高收入個人增稅的三條細化標準并將其量化,構建高收入個人增稅的實證體系。采用各年CHFS數據對歷次稅改下我國高收入個人的增稅空間進行測算。研究結果表明,我國高收入個人存在較大的增稅空間,對應于標準一、標準二和標準三,應分別增加4.73個單位稅負、10.51個單位稅負和16.09個單位稅負。為了實現上述增稅目標,下一步稅制改革需根據高收入個人不同的收入來源設計不同的征稅路徑。第一,針對勞動收入,應有效提高稅收征管能力。加強對高收入個人的稅源監控,堵塞征管漏洞。第二,針對經營收入,應合理改革稅收制度。適當提高經營所得的邊際稅率,擴大征稅級次。第三,針對資本收入,應以提高征管為主、改革稅制為輔。在重點強化對高收入個人稅收征管的同時,也應適時考慮資本所得的綜合征稅設計,有效實現收入再分配的個稅職能。
本文的不足之處在于,雖然采用了五輪CHFS微觀調查數據進行了實證估計、以盡可能通過大樣本測算保證估計結果的可靠性,然而,被調查對象謊報、漏報收入等現象卻難以避免,針對高收入個人收入的微觀調查可能會存在一定的統計偏差。未來研究可在兩個方向深入拓展:一方面,可加強與稅務部門的合作、獲取盡可能詳盡的收入調查數據,以確保實證估計的無偏性;另一方面,宜在奢侈品店等高收入個人消費的主要場所進行問卷調查,以更精確的原始數據保證估計結果的可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