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喻和理喻,兩個關于認知表達的詞語放一塊兒聊聊。
日喻緣于蘇東坡的一篇筆記,摘一部分譯文:一位出生就雙目失明的人不認識太陽,問看得見的人太陽是什么樣子。有人告訴他說“太陽的樣子像銅盤”,這位盲人敲銅盤聽到了它的聲音,一天聽到鐘聲,就把發出聲音的鐘當作了太陽。有人告訴他說“太陽的光像蠟燭”,這位盲人用手摸蠟燭曉得了它的形狀,一天摸到一支形狀像蠟燭的樂器—龠,就把它當作了太陽。這個故意設錯的比喻,表達了一個人想要求知某種從未所知的事物,有多少可能因為未能獲得答案表述者的原意而謬以千里。在筆記后面蘇東坡問:普通事物尚且如此,像“道”這種高級的東西是不是就不可求知了呢?他倒給出了另一個答案,他認為道不是求知得到的,而是修煉“可致”的。
接著說一下“理喻”。通過設喻來表達事實或邏輯上的疏漏甚至錯誤,是大師們都愛做的事情。日喻的小故事有點牛刀殺雞的感覺,有的假設更深刻,如伽利略運用思想實驗找出了大學問家亞里士多德不同輕重物體下落速度不同的錯誤。最近讀到的吳軍的《全球科技通史》一書中說,“畢達哥拉斯把世界上的規律分為可感知的和可理喻的”。所謂可感知的就是實驗科學得到的結果,而可理喻的則是數學中通過推理得到的結論?!袄碛鳌币辉~感覺甚得中文之妙,傳達了數學的確定性味道和抽象味道。然而我的理解是不是如“盲人摸龠”?這需要其他信息繼續驗證。亞里士多德奠定了基于“觀察和實驗”的自然科學的基礎(他可不是靠摸樂器來求知的),提煉出了密度、溫度和速度等概念,還貢獻了科學乃至人類知識的分類體系。而從浴盆里跳出來裸奔的阿基米德,在浮力定律之外更給出了量化的浮力公式。吳軍先生認為這反映出“技術和科學的差異”。咱們的神童曹沖能用替代法稱出大象的質量,阿基米德卻根據浮力概念和密度概念,可以更精確地判斷出皇冠是不是純金所造。把數學引入科學領域的,在西方古代還有托勒密的宇宙模型等。大跨步一下,科學的真正啟蒙,是由笛卡爾和牛頓等更牛的數學家將數學作為一種方法更作為一種方法論引入科學的認知領域,這才使得現代科學的“理喻”的內涵日漸高密度高強度地發展起來。理喻一詞所傳達的味道,可謂一脈相承。
然而科學興起之后,給人們的認知帶來太多的震撼和突破,以至于科學迅速成為一種趨于信仰的表達。在無數的文章中,人們可以聽到讀到某些行為或現象是否“科學”的說法,模仿一下,我把這個叫做“科喻”。例如最近流行一對概念的對比,網上有一篇標題為《年少只知多巴胺,中年才懂內腓肽》的文章,說科學家發現,打游戲等容易帶來快樂的活動使我們體內分泌大量的多巴胺,而如健身等鍛煉耐力意志力的活動,會使我們體內分泌大量的內腓肽。
我近來留意到一種說法叫“嘀一下”。無論是公交車卡還是飯堂刷卡,只要帶有“嘀”聲的,人們不說刷一下卡而說嘀一下。刷卡這種技術操作被具身化為“嘀”一下,不妨稱其為“技術之喻”。無論哪種“喻”,當你覺察到它是一種表達的時候,除了可以接受其實際的用處,還要警惕其背后的表達局限。它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人與相應對象互動的覺察和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