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彥
昆明理工大學,云南 昆明 650500
隨著科技的高速發展,電子數碼設備及其衍生產品正逐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這些產品在被使用時產生了海量的數據,組成了大數據時代背景下民事訴訟證據中的一個重要分類——電子數據。日常生活中的電子郵件和網絡聊天記錄等都屬于電子數據證據的范疇,在民事訴訟中電子數據是否有證據資格和證明力,應當以何種方式進行收集、保全和使用,都是民事訴訟證據領域內需要深入研究的問題。
要研究我國民事訴訟證據中的電子數據,首先要對其定義和范圍進行界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解釋》)規定,通過電子郵件、電子數據交換、網上聊天記錄、博客、微博客、手機短信、電子簽名、域名等形成或存儲在電子介質中的信息屬于電子數據。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2022 年修改)第一百一十六條第二款。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證據規定》)則為之劃定了范圍:一是網頁、博客、微博客等網絡平臺發布的信息;二是手機短信、電子郵件、即時通信、通信群組等網絡應用服務的通信信息;三是用戶注冊信息、身份認證信息、電子交易記錄、通信記錄、登錄日志等信息;四是文檔、圖片、音頻、視頻、數字證書、計算機程序等電子文件;五是其他以數字化形式存儲、處理、傳輸的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信息。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2019 年修改)第十四條。除上述信息類別以外,當前已經存在但未被列入其中的以及未來即將出現的信息種類,也應被歸入廣義的電子數據門類加以規范和保護。
總體來說,電子數據類證據可以細分為以下五類。一是在網頁或其他公開網絡信息平臺上發布的信息,包括個人或單位的網頁、微博、博客等平臺;二是在各類即時通信方式和網絡通信群組中發布的信息,主要以通信記錄、聊天記錄的方式呈現,既包括手機短信、電子郵件、微信、QQ 等即時通信軟件應用,也包含支付寶、淘寶、美團等新興軟件中的即時通信功能所產生的通信記錄和交易記錄;三是在使用網絡服務的過程中產生的各類主體信息,包括用戶注冊和登錄信息、身份認證信息和電子簽章等,這些信息含有用戶個人隱私,是網絡服務平臺認定用戶身份的重要憑證;四是在網絡信息交換過程中形成的文檔、圖片、音頻、視頻、軟件程序等內容,這些信息常以數字化的形式產生并上傳至網絡空間,在司法實踐中常作為證明案件事實的關鍵證據出現;五是以數字化形式存儲和傳輸的其他電子數據信息,包括難以被歸入上述四類的電子信息和正在產生或未來可能產生的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電子數據信息類型,《證據規定》為可能發生的發展變化預留了保護空間。
電子數據的構成形式多種多樣,通常表現為文字、音頻、圖像及其電子數字代碼,大多是無形的且需要依賴于一定設備進行提取和顯示,體現出高度數字化、信息化、虛擬化和科技化的特征。第一,數字化是指電子數據將文字、音頻和圖像轉化為電子數字信號進行存儲和傳播,進而實現數據的交互,這種數字信號便于存儲和復制,但同時也容易受到篡改和破壞;第二,信息化指電子數據是基于計算機和互聯網等技術平臺生成、傳輸和存儲的,同時電子數據的內容本身也可以通過信息技術手段被提取和感知,信息屬性較強,對信息技術的依賴較深;第三,虛擬化強調電子數據主要存在于線上網絡空間,未經提取和固定不具有現實世界的實體存在形式,需要通過存儲介質和特定儀器加以呈現;第四,科技化表明電子數據證據本身的科技屬性,其提取、保全和認定都依賴于當前司法機關和第三方機構的科學技術水平,未來電子數據證據的具體表現形式和提取方式還將隨科技發展繼續發生變化。
在刑事訴訟中,視聽資料和電子數據被作為同一組證據類型進行收集和認定,但在民事訴訟中,二者是各自獨立的證據類型。根據《民事訴訟法解釋》和《證據規定》中的相關規定,視聽資料是以錄音、錄像等技術手段反映聲音、圖像來證明案件事實的證據材料,包括傳統照相機、攝像機、錄音機所拍攝和錄制的錄像材料和錄音材料,存儲視聽資料的原始載體是膠卷、錄像帶、錄音帶等特殊介質,需要通過沖洗照片、專門機器放映來呈現其內容;而電子數據種類繁多,其中以現代電子數碼技術為基本原理的數碼相機、數碼攝像機、數碼錄音筆所拍攝、錄制的內容,通常以電子數字代碼的形式儲存在內存卡、移動硬盤、U 盤等電子介質中,更容易實現精確復制和剪輯修改。因此,二者作為民事訴訟證據雖然存在相似之處,但電子數據涵蓋的范圍類型更加廣泛,在實踐中可以通過是否以電子數字代碼為主要存儲形式、信息的儲存介質和讀取方式等方面來加以區分。
作為民事訴訟領域新興的法定證據門類,電子數據在查明案件事實過程中的重要性正在日益凸顯,其證據資格和證明力需要結合其真實性、合法性和關聯性進行綜合審查判斷。
第一,電子數據證據的合法性包含其作為法定證據種類的形式合法性和具體收集使用中的程序合法性,在2012 年第二次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中,電子數據被正式列為民事訴訟法定證據種類,其后,2019 年施行的《證據規定》劃定了電子數據證據的具體范圍,確立了收集、認定電子數據的基本規則,只有符合法定種類范圍和滿足采集原件要求的電子數據才能作為電子證據得到法庭的認可。
第二,電子證據作為一種民事訴訟證據,必須通過驗證其完整性和時效性來確保其真實性,《證據規定》要求“當事人以電子數據作為證據的,應當提供原件;電子數據制作者制作的與原件一致的副本,或直接來源于電子數據的打印件或其他可以顯示、識別的輸出介質,視為原件”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2019 年修改)第十五條。,在司法實踐中當事人必須盡早申請提取電子數據或采取證據保全措施,以防止證據被篡改或損毀。在這一過程中司法機關和第三方機構的技術水平是否先進和采集程序是否合法合規,將直接影響電子數據證據的真實性。
第三,要保證電子數據與特定案件的待證事實之間具有密切的關聯性,且能夠為法庭審理案件提供證明效果,這種證明既包括作為直接證據證明案件事實的形式,也包括作為間接證據提供佐證的形式。在考察電子數據關聯性時,數據形成時的用戶登錄信息、身份認證信息將發揮重要的作用,一般情況下通過了密碼或密保認證的用戶會被承認為用戶本人,其產生的通信記錄、發布的文字圖像信息將會與案件產生緊密的聯系,但用戶已及時聲明掛失的除外。
在證明力方面,法庭應當立足于現有法規規章和行業規范,充分考慮緊急情況下的特殊條件、當前機關和機構的技術水平、當事人的辯解和佐證,依據具體情況對電子數據證據進行全面審查和綜合判斷。在《證據規定》中強調了審查電子數據的真實性應當關注其生成、存儲、傳輸的計算機系統的軟硬件環境是否可靠,是否處于正常運行狀態,是否具備防止出錯的監測核查手段,電子數據是否被完整地保存、傳輸、提取,采集的方法是否可靠、主體是否適當,是否在正常的往來活動中形成和存儲以及其他可能的影響因素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2019 年修改)第九十三條第一款。。在民事訴訟司法實踐中,得到了公證機構或第三方存儲機構證明的電子證據將具備更強的證明力,往往能夠被法官所采信,而由當事人自行收集提取的電子數據則可能因為程序不當而造成證據污染,只能作為案件事實的佐證,甚至可能被法官不予采信。
目前,我國的民事法律制度中已經對電子數據的收集使用和認定作出了一些規定,如在《民事訴訟法解釋》和《證據規定》中對收集方式和程序的原則性要求和技術規范等,但在司法實踐中還存在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第一,從當事人的角度來看,電子數據收集的主體受到了嚴格的限制,需要通過公證機構或第三方信息存儲機構的提取和鑒證才能使證據獲得足夠的證明力,但部分公證機構缺乏電子數據提取技術,第三方信息存儲機構可能基于保密需要或其他程序性要求不能及時予以保全和提取,而部分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保全和提取的工作執行遲緩,當事人又缺乏證據收集和保全的手段,這使得本就容易被篡改或毀損的電子數據不能夠及時被固定下來,損害了證據的真實性、完整性和時效性,增加了當事人的訴訟風險。
第二,從司法機關的角度來看,當前的民事訴訟法律法規尚缺乏對電子數據收集固定具體程序和證明力審查判斷規則的明確規定,部分地區的司法機關缺乏提取和保全電子數據的關鍵技術,執行報批程序復雜,不能及時采集和固定數據信息,導致在實踐中電子數據證據的真實性總是難以判斷,不同地區法院的審判人員對電子證據的認可度也不盡相同[1],在具體審查判斷的過程中缺乏先進的鑒定技術標準保障,使得司法實踐對電子數據的證明力認定持較為保守的態度。
第三,電子數據的收集和使用還涉及社會公眾信息和個人隱私的保護,這要求當事人、司法工作人員、公證機構和第三方信息儲存機構工作人員嚴格依照法定程序要求提取和使用電子數據,做好數據信息的保密工作,嚴格限制對他人隱私的過度侵犯,在司法取證查明真相和保護社會公眾合法權益之間尋求平衡[2]。在實踐中,個別地區的司法機關和第三方機構工作人員未能貫徹保守秘密的工作要求,使得當事人和有關單位存在顧慮,不能積極配合電子數據信息的提取和固定,司法取證的效率因此受到影響。
針對實踐中存在的這些問題,下列建議可以從立法、司法和保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的角度為民事訴訟司法實踐的完善提供一些思考。
第一,從增強立法的角度來看,立法者必須細化電子數據的收集程序和認定標準,確立電子數據證據收集的指導原則和具體程序細則,強調電子數據信息提取的完整性和時效性以確保證據的真實性。各級司法機關工作人員要在合法性和關聯性要求的指導下,嚴格遵守法定證據提取和保全程序的要求,注重社會公眾信息和個人隱私保護,建立無關信息及時刪除銷毀、不得超期保存或另作他用的數據信息保護制度,在保護社會公眾合法權益的同時完成司法取證查明真相的任務。
第二,從完善司法的角度來看,電子數據的提取和保全對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技術水平提出了新要求,需設立專門的司法電子數據信息中心進行研究指導[3],提升司法工作隊伍的專業技術水平,進而提高司法審判效率,降低當事人的訴訟風險。各級司法機關應加強與公證機構和第三方信息存儲機構的合作,推動有良好信譽的第三方機構的技術研發,從而在主體身份認證、數據存儲保全提取、防止篡改破壞、確保程序公開透明和增強證據證明力等方面為民事訴訟提供更有力的支持[4]。
第三,從強化當事人保護的角度來看,各級司法機關要加強對訴訟主體的法治宣傳,普及非傳統證據類型的審查認定標準,使當事人了解民事訴訟證據規則在電子數據認定中的要求,強調依照法定程序采集和提交電子數據原件的必要性,鼓勵當事人及時向司法機關、公證機構或第三方信息存儲機構申請證據保全、提取和獲取有關鑒證材料,強化電子數據證據的證明力。在實踐中要肯定采集程序存在部分瑕疵的電子數據證據的佐證和補強效力,減少證據被排除和不予采信的情況發生,使電子數據證據在庭審中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在當前科技高速發展的大數據時代背景下,電子數據作為民事訴訟證據的一個種類正越來越受到重視,一份確保了合法性、真實性和關聯性的電子數據證據能夠使法官更容易接近案件的原貌,使當事人更容易履行法律確定的舉證責任。雖然我國《民事訴訟法》已經對這些非傳統證據種類的證據資格和證明力作出了一些規定,但具體的收集提取、保全固定、審查認定的標準和細則還有待完善,需要不斷細化電子數據證據立法,提升各級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技術水平,增進司法機關與公證機構、第三方信息存儲機構之間的合作,加強對非傳統證據類型認定標準和規則的法治宣傳,才能進一步提高民事訴訟的司法效率,切實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