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清(浙江)

20世紀20年代,被譽為“亞洲球王”的李惠堂在上海組建“樂華”足球隊,任隊長,交通大學工商管理系的學生戴麟經是球隊主力隊員。
1927年,戴麟經隨李惠堂首次遠征澳大利亞、日本、東南亞,踢了二十場球,球隊進球八十九個。戴麟經一個人進了三十二個,僅次于李惠堂的三十三個。
1930年,戴麟經加入當時的中華隊,出征日本東京,參加第九屆遠東運動會,與日本隊并列冠軍。1932年“一·二八”事變后,日軍侵華戰爭爆發,“樂華”不宣而散。沒多久,戴麟經參與組建“東華足 球 隊”,1934年,以戴麟經為主力的上海東華足球隊,在球場上,幾次大敗外國足球隊。同年,戴麟經和李惠堂、陳鎮和等參加印度尼西亞當地華僑組成的“群力隊”,力挫群雄,奪得“萬國杯”賽冠軍。戴麟經作為中鋒,被譽為綠茵“小李廣”“飛將軍”,而足球界的“戴中鋒”,更是家喻戶曉,在海內外有了“足球大王”的美稱
1937年,日軍占領上海,東華足球隊無法活動下去,只好解散。
彼時,戴麟經和夫人李愛玲閑居在亞爾培路公共租界的家中,照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閑來讀書寫字,倒也安逸。
這天午后,隊友李堯和韓龍海匆匆來訪。韓龍海一坐下,就嚷道:“麟經,你知道嗎?日本人要和我們比球呢!”
戴麟經憤憤地道:“強盜入侵了別人的家園,搶掠以后,竟還要裝出一股斯文相,要和主人比功夫,倒也是可笑!”
原來,日軍侵占上海后,駐扎在南市、徐匯、黃浦一帶的是坂本聯隊。聯隊長坂本太郎也是個足球迷,他年輕時,也是大學里的足球中鋒,從軍后,和兩個弟弟坂本次郎和坂本三郎在軍中成立了一支“坂本足球隊”,他自任領隊。“坂本足球隊”在和其他日軍的足球隊比賽中,從沒輸過球,被譽為“軍中之花”。特別是他的二弟,中鋒坂本次郎,不但球技高超,而且以心狠手辣、腳力兇猛著稱于日軍各個球隊。
坂本聯隊一進駐上海,就聽說上海有個東華足球隊,他有心要征服中國人,便讓新成立的偽“上海市民協會”會長陸伯鴻找到“東華”足球隊隊員李堯和韓龍海,轉述了他的意思。說如果東華隊不肯和日本人比賽,日本人就每天抓十個中國人,用來作球靶練球,等十個中國人被踢死球場后,再抓十個中國人接替。直至東華隊答應比賽為止。
李堯和韓龍海無奈,只好來找戴麟經商量對策。韓龍海性急,嚷道:“麟經,你說,這場比賽,我們是比還是不比?”
戴麟經憤憤地道:“日本彈丸小國,竟敢悍然入侵我中華!我們不妨在球場上煞煞他們的威風,讓小日本也知道中國的厲害!”
經李堯和韓龍海等人四處聯絡,左邊鋒孫錦順、右邊鋒賈幼良、后衛馮行右和曹衛亭,鐵門周賢言等人均來到亞爾培路戴宅相聚,準備迎戰日本“坂本足球隊”。
4月10日,是坂本太郎約定比賽的日子。戴麟經參加賽球有個習慣,一定要在進場前理發,這次也和往常上球場參賽一樣,一早就先理了發。理好發,夫人李愛玲已為丈夫熱了牛奶,煎了雞蛋,戴麟經吃好早飯,便整裝出了門。
上海市民聞得足球隊散而復聚,欲和入侵中國的日本隊一決雌雄,也紛紛聚集逸園球場,前來觀戰,他們要為東華足球隊助威。
陽春四月,逸園球場一片綠茵。九時五十分,自任總裁判的坂本太郎領頭,后面是他的兩個弟弟次郎、三郎及十一名隊員,他們一律身著黃色運動服,前胸后背繡著一個血血紅的太陽標記,耀武揚威地踏進逸園球場。
東華足球隊方面,以戴麟經為首,一色雪白球衣,列隊進入球場。
坂本太郎見中國球隊到了,雙方列隊后,便裝腔作勢地道:“我們的,友誼比賽的……”
戴麟經指了指操場四周那些舉著槍巡視的日本兵,橫眉冷對,道:“把上了刺刀的三八式都扛到球場來了,還友誼呢!”
坂本太郎尷尬地道:“他們的,維護秩序的……”
戴麟經冷哼一聲,輕蔑地道:“別說了,開始吧!”
隨著坂本太郎一聲哨子響,一只足球騰空而起,隨著足球從空中落下,雙方擺開架勢,便激烈地爭斗起來。
日本隊員一個個兇神惡煞一般,橫沖直撞,頻頻進攻,戴麟經指揮隊友們沉著應戰,并伺機進攻,開場十七分鐘時,右邊鋒韓龍海得到李堯傳球,便奮勇當先,帶球攻入對方禁區,首先破城,得了一分。
東華隊初戰成功,隊員們頓時群情振奮,觀眾也是掌聲如雷。坂本次郎見勢不妙,便暗暗朝弟弟左邊鋒坂本三郎使了個眼色。坂本三郎會意,便借帶球的機會,向身材高大的韓龍海靠攏,趁韓龍海獲球起腳飛射時,一頭朝韓龍海右腰側撞去。韓龍海猝不及防,被撞個正著,當下立腳不住,跌倒在地。
韓龍海忍痛爬起身,揚拳擊向坂本三郎的腦袋,坂本三郎右手一格,便裝腔作勢“哇哇”號叫起來。這時,坂本太郎的哨子響了,他摸出紅牌,叫道:“7號,你的,犯規了!”
韓龍海憤怒地抗議道:“他撞倒了我,怎么沒算他犯規?”
坂本太郎奸笑道:“他的是無意的,你的,是故意的。皇軍的裁判,公平大大的!”
這時,觀眾起哄了:“東華隊7號不能下場,犯規的是日本人!”
“該罰下場的是日本人!”
忽然,四周一片吆喝聲,戴麟經他們一看,原來是一群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向球場圍來。他便拉了一下韓龍海,道:“龍海,你放心下去,讓我來對付他們。”
韓龍海只得恨恨地離開了球場。坂本太郎得意地一吹口哨,比賽繼續。
東華隊失了一員大將,以十人對戰日本隊十一人,局勢頓時逆轉,上半場結束前七分鐘,終于被坂本次郎瞅準時機,進了一球,以一比一戰平。
下半場一開戰,日本隊利用自己的優勢,以眾欺寡,全線出擊,對東華隊的球門狂轟濫炸。戴麟經和隊友們在“鐵門”周賢言的配合下,以守為攻,阻住了坂本次郎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三十分鐘后,坂本次郎右路傳球,連過左內鋒李堯,左后衛曹衛亭,闖入東華隊禁區,飛起一腳,近距射球。
球到門前,“鐵門”周賢言揮拳一擊,把足球擊出球門。左邊鋒坂本三郎見足球被周賢言一拳擊出球門,飛身一躍,腦袋一撞,用頭球再次把足球撞向球門。
周賢言見足球撞回,身子一斜,雙手抱住足球,就地一個翻滾,阻住了坂本三郎又一次兇猛的攻擊。
觀眾們頓時一片歡呼。
坂本次郎見兩次射球無功,不由惱羞成怒,惡從心頭起,便搶上一步,趁周賢言得球起身之際,飛起一腳,正中周賢言襠下。周賢言沒有想到坂本次郎會這樣不顧球賽道德,痛下毒手,當下一聲慘叫,昏倒在地。
觀眾頓時騷動起來,但面對日軍的槍口,又不敢抗議。戴麟經抱起周賢言,只見周賢言面色慘白,忙喚過被罰下場的韓龍海,讓他送周賢言去租界醫院。
戴麟經向坂本太郎提出抗議。坂本太郎輕蔑地笑道:“飛腳射球,守門員的,誤中。犯規的,不算!”
東華隊痛失“鐵門”,戴麟經萬般無奈,只得讓后衛包家平充作守門員。東華隊連失兩將,眼看局勢不利,觀眾都為他們捏了一把汗。
戴麟經面對自己的戰友,咬緊牙關,猛地揮起了拳頭,朝大家用力一晃。隊友們領會了他的意思,當下嚴陣以待,緊密配合,很快控制了球場局勢。
眼看下半場終場時間將到,但積分牌上仍然是一比一。坂本太郎在場上連連跺腳,坂本次郎更像一條紅了眼的瘋狗,咆哮著在球場上橫沖直撞,幾次得球猛射,但都被戴麟經、李堯阻球成功。
這時,場上場下除了雙方隊員粗重的喘氣聲,但見人影閃動,一片寂靜,觀眾無數雙眼睛隨著足球的滾動移動。真有一股“水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的氣氛。
忽然,戴麟經得到李堯傳球,因時間緊迫,已來不及攻入對方禁區,戴麟經目測對方球距離,決定遠距射球。老奸巨猾的坂本次郎看破了戴麟經的意思,知道要近身阻擊已經來不及,在這場驚心動魄的“決戰”中,他已經領教了中國隊員的勁力,他料知自己的守門員是攔不住這個飛球的,便急向自己的球網門靠近,想助守門員擋球。

坂本三郎見坂本次郎返身護門,便也急步從戴麟經右側沖上,見球已被戴麟經控制,便急伸出右腿,去纏戴麟經的右腿。他想,只要把對方的右腿纏住,就不能射球。
誰料想戴麟經右腿被纏,但仍不慌不忙,只見他右腳不動,左腳猛起,踢中足球,足球便帶著一股勁風,像一發出膛的炮彈,呼嘯著直向日方的球門射去。
日方守門員哪里見過這般威猛的飛球,呆在球門前,手足無措,早嚇呆了。這時,正好坂本次郎飛步趕到,見足球射到,什么也不顧了,便飛身撲上,想擋住足球,于是那足球不偏不倚,正中坂本次郎前胸。坂本次郎粗壯的身子哪里經得住這么沉重的一擊,只聽得嘭一聲悶響,伴著坂本次郎一聲慘嚎,連人帶球拋進了球網門,身子抽搐了幾下,就直挺挺地躺著不動了。
戴麟經遠射中鵠開花,場邊觀眾一片歡呼:“中國隊必勝!”
“軍中之花栽了!”
“總裁判”坂本太郎撲進球網,抱起弟弟,急叫送軍中醫治,怎奈內傷沉重,挨到半夜,竟一命嗚呼了。
坂本太郎氣急敗壞,帶兵去抓戴麟經及東華隊隊員,因逸園球場緊挨公共租界,中國隊員們早已遁身租界內,躲過了日軍的抓捕。坂本太郎鞭長莫及,只得恨恨連聲,但又無可奈何。
不久,戴麟經和夫人李愛玲及兒女避居香港。抗日戰爭勝利后,戴麟經回到上海,組建了合群足球隊,擔任教練。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成立了“八一體工大隊”,原想聘請李惠堂擔任教練,但當時李惠堂在香港,往來聯系很不方便,李惠堂便介紹了上海的戴麟經。
1952年,戴麟經受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邀請,和夫人及兩子三女離開上海,住到了北京,歷任八一足球隊主教練、總教練,國家足球隊主教練、總教練,1955年,戴麟經被授予少校軍銜,為正團級總教練。
1957年5月,戴麟經率中國隊首次沖擊斯德哥爾摩第六屆世界杯,出發前,毛澤東接見了全體隊員。
比賽中,中國隊以四比三險勝印尼隊,取得了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次國際大賽的勝利。
這是一場載入中國足球史冊的比賽,此后,中國掀起了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足球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