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與黃酒奶茶

荊大州

同事的男朋友

朱舒可能是公司第一個發現劉琳換了男朋友的人。

劉琳家境優越，人品長相都出眾。她與男友王大仁從大學開始交往，是讓全公司羨慕的一對情人。但是，最近朱舒幾次上下班，都在停車場看到劉琳從陌生男人車上下來，有一次還看到劉琳吻了那男人。朱舒有點替劉琳和王大仁遺憾——十年感情，又是彼此最好的十年，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

幾天后，在出差的飛機上，看到隔壁坐著王大仁的時候，朱舒愣了一下。

因為劉琳以及工作上有點接觸，這幾年朱舒見過王大仁不少次。王大仁偶爾會來接女朋友下班，次數很少，據說他工作特別忙，一年有半年在出差，但每次見面，他總是笑著跟大家打招呼，話不多，卻讓人舒服。

主要臉好，身材也好，對女朋友又那么溫柔，兩人往那兒一站，單身人士看了都得羨慕，單身的朱舒也很羨慕。

同一架飛機上遇到熟人，座位還挨著，王大仁客客氣氣跟朱舒打招呼：“朱總，這么巧，出差?。俊?/p>

“是啊，有個項目要調整方案。”

“聽起來挺棘手的。朱總辛苦?！?/p>

朱舒一笑，“我主要動手，辛苦也有限，還是動腦子的事更難一些。”

朱舒做橋梁工程的，自覺是個跑腿兒的。王大仁是高科技人才，做的是將人工智能應用于現實場景，他在這個領域發表過不少國際論文，在學術上成績也很優秀。

王大仁看了看朱舒軍綠色的工裝，笑著說：“各有各的辛苦，都一樣。”這就挺給朱舒面子了。

朱舒的職位是總監，在工地上幾百號人都得聽她的，但王大仁是公司老板每年花高價外請來給他們上幾堂課的高端人才，他來了，老板都親自陪著。

喝不慣就不要勉強

飛機落地后，看到來接人的車，朱舒才知道她和王大仁是同一個目的——同一個城市的同一個項目，住的是同一個酒店，都是來救急的。兩人坐了同一輛車直奔工地，王大仁在施工現場修改數據和代碼，朱舒將這些修改落地執行，并深入淺出地教會現場所有施工工人。他們是第一次配合，卻很有默契，這讓工作進展變得很順利，原本五天的出差規劃，不到四天就完成了。

晚上，朱舒趴在床上用電腦查旅游攻略。她不著急回去，打算趁著周末好好逛逛，名人故居得去看看，紹興名產花雕要喝上，各種好吃的得吃上。

朱舒簡單定了幾個目的地，她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問問王大仁明天有什么計劃？隨即自己否掉了。他跟劉琳現在這樣子，也不知道是徹底分手了還是短暫的中場休息，她就這么開口約他不太合適。

第二天一早，朱舒穿上舒服的鞋子，背了輕便的背包，晃晃悠悠找了酒店附近一個小茶館，在門口拽了一把小竹椅，悠閑地喝著奶茶。不一會兒，就見王大仁穿著一身運動服路過，看樣子是慢跑回來了。

他遠遠地朝朱舒打了個招呼，跑過來問：“喝的什么？”

“本地特產，黃酒奶茶。”

“這搭配少見，好喝嗎？”

“我喝著很好，王總可以嘗嘗?！?/p>

出乎朱舒意料，王大仁竟然從善如流地拿著朱舒的吸管喝了一口，隨后露出幾分孩子般茫然的神色，“你覺得好喝？”

朱舒忍不住笑，拽了另一把小竹椅給他，“你細品品。”

王大仁坐下來，又喝了一口。跟第一口相比，口感也并沒有不同，酒味混著奶味和茶味，加上過于甜膩，顯得有些復雜了。他再也沒喝第三口，看了看來買這個奶茶的人，多數是年輕女孩，于是笑著說：“看來我不是這杯茶的目標受眾。”

紹興是座神奇的城，走幾步就有一個名人故居或歷史遺跡，遠到傳聞中王羲之走過的小橋，近到魯迅讀私塾時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

更神奇的是，這一天，朱舒跟王大仁多次不期而遇，當他們在沈園的小湖邊第三次相遇的時候，王大仁都笑了，“看來朱總請我的那一杯黃酒奶茶，我今天是一定要還這個人情了，賞臉一起吃個晚飯吧？”

那頓晚飯兩人選了一家生意很好的老店，也喝了招牌花雕酒。

“黃酒單喝，看似單調，但余味綿長?！蓖醮笕矢袊@。

“混著喝呢，比如兌上奶茶？”朱舒笑問。

“我只能說很有創意。”王大仁笑答。

那天他們喝完了一壇花雕。

我先排個隊

回京后，兩人又許久未見。

朱舒微信頁面上和王大仁的對話框，幾年時間加起來只有寥寥數句對白，還都是有關工作的。上一次在紹興，那么近的距離，卻只是短暫的相處，實在發生不了什么故事。

劉琳將新男友正式介紹給大家的當天下午，朱舒給王大仁發了個微信：我最近在學習人工智能方面的技術，有不懂的可以請教王老師嗎？

王大仁半天都沒回復。

朱舒不認為王大仁是故意不回，她突然想到劉琳剛公布新戀情，這么多年感情，王大仁要是沒點難過那才不正常。朱舒嘆口氣，埋頭工作?？煜掳鄷r，王大仁打電話過來，聲音沙啞，偶爾咳嗽，說是最近天氣時冷時熱，感冒了。

朱舒問，“吃藥了嗎？”

王大仁在屋里找了一圈，然后回答：“沒藥了。”

朱舒問了地址，回家做了一鍋清淡的雞湯，拿保溫桶裝了，又扒拉了家里的各種藥，一并送到王大仁家。

王大仁開門看到朱舒，多少有點驚訝。朱舒沒進門，把東西交給他，推說自己還有工作要忙，立刻就要走。

王大仁卻側身讓她進屋，“這兩天睡得多，家里有點亂，別介意?！?/p>

朱舒進入客廳，沙發是粉色，有蕾絲的花邊——這都是劉琳生活過的痕跡。

王大仁給她拿了果汁，朱舒哪能讓病人一直忙著招待自己，連忙將保溫桶里的雞湯給他盛出來，一碗現在趁熱喝，多的放在冰箱，交待說，“晚上你放到微波爐里熱一下，喝了好睡?！敝焓媲昂蠹悠饋泶瞬坏轿宸昼娋妥吡?，仿佛就是順道過來送個湯。

王大仁把那一碗湯喝得干干凈凈，然后給朱舒發了條微信：雞湯很好喝，謝謝。

這回沒喊朱總。

第二天，朱舒送的清淡的蔬菜丸子湯。王大仁說：“來回跑，太辛苦了?！敝焓婊匾痪洌骸拔疫@不是聽說你跟劉主任分了一段時間，來表現一下誠意。我可以爭取一下機會嗎？”

王大仁有幾分遲疑，“我跟劉琳在一起很多年，分手半年，我暫時還沒有考慮下一段感情?！?/p>

朱舒朝他眨眨眼，“好男人很難在市面上流通的，你知道吧？你們分手的消息要是傳開，在你這兒排隊的人肯定多，我這不是剛好跟你算熟人，有內幕消息，就搶先排著了，不礙你事吧？”

“干嗎姿態這么低？追你的人肯定也不少……”

“這不是惦記王總很久了嘛，最近才知道你恢復單身，馬上出手，怕晚了你被人搶走了。”

王大仁真誠地看著她：“別這么說，你很好。性情這么爽朗，跟你相處很開心?！?/p>

“那看來我能排在很前面呢，謝謝王總給我機會?！?/p>

王大仁被逗笑了，“哪有什么人排隊？也就你一人?！?/p>

第三天，朱舒送的排骨湯，王大仁沒再多說什么，這就算是默許了。

朱舒換著花樣送了五天湯，一天都沒多待，屋里一眼也沒多看。

這天早上，王大仁給朱舒發來一條消息：吃了你這么多天飯，我才好得這么快。今天換我請你吧，其實我廚藝也不錯。

朱舒笑著回他：好啊。

前女友與準女友

這頓飯沒吃成。

因為劉琳的新戀情突然結束了，她像厭倦了平淡生活的人出去外面透了口氣，卻發現外面也不過如此，于是又想回來。

只是她回來的時間實在不湊巧。王大仁做了一桌菜，還從冰箱里拿了黃酒，給朱舒沖泡了一杯黃酒奶茶?！拔艺疑洗文闳サ哪羌倚○^的老板娘打聽的，有可以自己在家做的簡易包裝，我自己做了一杯喝了，也能接受。你嘗嘗味道是不是一樣？”

朱舒又驚又喜，還來不及嘗一口，劉琳開門進來了?？吹轿堇锏囊磺?，高貴冷艷的劉主任掀翻了整桌菜。她仿佛被傷透了心，紅著眼看著王大仁，“我們在一起十年，你出國留學兩年，工作后每年出差超過半年，我在家等你的時間加起來比跟你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還長。我只不過離開幾個月，你都不能等我嗎？”

“不能?！蓖醮笕收f，“你提分手的時候我就說了我同意，也說了不會等你。這些年，你每次厭倦了跟我在一起，就跟別人去戀愛，然后又回來，第一次，我原諒你了；第二次，你說不會再有下一次；這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我記不清，也不想知道了。我第一次就不應該輕易原諒，我們不是開放的關系，我只接受一對一的感情，所以我不能再說原諒。”

他們吵得太兇，朱舒避之不及，但也不能留在這里再聽他們的隱私，只好尷尬離開。

王大仁當天給朱舒道歉，說這頓飯他再找時間好好補上。朱舒安慰他：“不著急，你先跟劉主任聊一聊。如果你們還有復合的機會，我絕不打擾。”

王大仁沒有再回復。

接下來兩周，王大仁都沒有消息。劉琳照常上班，不僅如此，她似乎打定主意要捍衛自己的領地，約朱舒談判。朱舒跟劉琳談不著，她沒有插足，如今連王大仁女朋友的身份都沒拿到，有什么資格理由跟劉琳談判？朱舒找了機會出差，避開這段最尷尬的時間，大家都冷一冷吧！

沒想到隔了幾天，劉琳追到工地上，非要跟朱舒當面談。

“他19歲對我一見鐘情，我們好了十年，他為我放棄了在國外的高薪工作機會，為我留在這個城市?！眲⒘照f，“他認識你也很多年了，前幾年他都沒正眼看過你。你們之間，你覺得有幾分真感情呢？”

朱舒回答：“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可能沒有那么純粹，但權衡條件、利弊，并不是壞事，這會讓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更穩固，走得更長遠?！?/p>

“只要我不放手，你跟他之間永遠有我這么一個人存在，我不相信你不介意?！?劉琳不忿。

“感情里有先來后到，沒什么好介意的。但是前面的人扔掉不要的垃圾，也并不妨礙后面的人當成價值連城的珍寶。”

這句話讓劉琳哭紅了眼。

劉琳并不是不知道王大仁的好，然而，有的人在感情里像被寵壞的孩子，走著走著走到岔路口，就貪戀上了別的風景。

朱舒不一樣。她沒有劉琳那么好的條件，也沒有得到過偏愛，但她靠自己努力爭取工作和升職機會，也有勇氣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感情。

朱舒出差回來后，得知劉琳辭職去了一家行業內頂級的公司，算是高升了。

王大仁來公司接朱舒下班，帶她回家吃那一頓延遲許久的飯。開門的時候，朱舒留意到，門鎖已經換成了指紋密碼鎖，王大仁慎重地錄入了朱舒的指紋。進屋以后發現，屋里的裝修和布置也都換過了，看不到劉琳留下的痕跡。

也許很多年前，王大仁喜歡花雕的熱烈與余味，現在，他喜歡黃酒奶茶的復雜與平和。她也許沒有得到他最純粹的愛和最好的那幾年，但撿漏到手的是已經打磨好的珍珠，難道不是另一種幸運？

王大仁常常接送朱舒，出差的時候每天早晚都要給她打電話。朱舒從未擔心過王大仁會在外面亂來，他有的是條件和機會，但他的人品和道德不允許他做這些。

關于這一點，在朱舒只能遠遠看著王大仁的那幾年里，就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