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歸隊的“追哥”

☉佟曉宇 張志浩

今晚我就不回家了

2023 年7 月29 日傍晚，北京先后發布暴雨紅色預警、雷電黃色預警和大風藍色預警。19 時，北京市防汛指揮部啟動全市防汛紅色（一級）預警響應。事實上，進入7 月后，北京已經發布多次不同級別的暴雨預警。

為了應對這次暴雨可能帶來的救援任務，北京房山藍天救援隊隊長陳海軍建了一個臨時群，如果有任務就發在群里，有時間的隊員可以提前到隊部來備勤，隨時準備出發。

29 日一大早，隊員劉建民來到離家3 公里外的救援隊隊部備勤。劉建民給妻子李玉發微信，告訴她自己晚上不回家了。對李玉來說，這沒什么特殊的，“以前他留在隊里不回家的情況多了”。

30 日上午，雨還不大，李玉給劉建民打電話，想知道他在哪兒，有沒有任務。劉建民跟她說，要是雨下得不大，他就回家收拾東西，去福建支援。

劉建民的大哥知道他去備勤，也打了電話，讓他注意安全，“顧著點自個兒”。那兩通電話，成為他們各自和劉建民的最后一次通話。

隊員們陸續來隊部備勤，最多的時候有近400 名隊員加入這次抗洪救援。王宏春開車帶著近1000 元的物資到隊部備勤。她對陳海軍說：“就這幾天有點空，我就不回去了。”

浪卷起來有兩三米高

7 月30 日晚上8 點左右，一通求救電話打進陳海軍的手機。佛子莊鄉白草洼村的一位年輕媽媽求助，說自己帶著3 歲的孩子，家里的積水已經快兩米深了。考慮到村里需要轉移救援的人員會比較多，陳海軍組建了一支包括劉建民和王宏春在內共16 人的救援隊。

救援隊來到距離隊部近40 公里的地方，那是進入村莊的必經之路——班各莊大橋。這時，雨越下越大，水流湍急，漫過橋，沖擊著橋墩。橋是過不去了，無奈之下，陳海軍只能帶著隊員回撤。

31 日凌晨3 點，雨小了，隊員們再次出發。一個小時后，他們再次到達班各莊大橋。“水是小了，水位也下降了，可是橋墩被沖壞了。”陳海軍說。他將隊員分為兩組，包括劉建民和王宏春在內的6 名隊員留守大橋，提示過往車輛大橋存在隱患，避免橋梁坍塌出現事故。陳海軍則帶著剩余9 名隊員繼續前進，徒步繞山路趕往白草洼村。

雨又大了起來，也更疾了，“再這么下去，山洪馬上就起來了”。陳海軍望著山坡北側，擔心隨時會有山體滑坡，隊員們不得不先幫助轉移住在山腳下的居民。外撤途中，他們看到巨大的洪流，一個浪卷起來有兩三米高，巨大的聲響讓陳海軍和隊員都感到害怕。

扔出的最后一個救生圈

危險同樣逼近了守橋隊員。7 月31 日早上9 點，山洪傾瀉，河道里形成了洪峰，隊員們只能穿上救生衣，登上橡皮艇。水面漂浮物多且雜，河水掀起一道道水浪，橡皮艇被掀翻了。

隊員們全部落水，沒有絲毫反應的時間。水流淹過來前，劉建民喊王宏春套上他扔過去的最后一個救生圈，但王宏春沒來得及穿上。

當天隊里只留下齊欣和另一名女隊員在做實時記錄回傳信息的工作。下午一點，一輛警車開進院里，孟哥從車上下來，癱坐在地上，無力地說了三個字：“船翻了。”

齊欣開始瘋狂地給所有在外救援的隊員打電話，每個人的手機都暫時無法接通或者不在服務區。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們得知王宏春在河道下游約30 公里處被發現，已經沒有生命體征。兩天后的8 月3 日上午11 時，劉建民在河道下游70 公里處被發現，也已經犧牲。

沒有學成的水下機器人操作

在隊里，劉建民代號“追夢人”，隊友都喊他“追哥”。對于追哥把最后一個救生圈給隊友的舉動，齊欣并不感到意外。每次山野救援，劉建民的包里總會多裝幾個頭燈，以防隊員頭燈沒電，隊里有東西壞了也常是他修。

劉建民在家里排行老二，在村里，大家都知道劉二，誰家遇到事都找他幫忙。7 月19 日村里停水，劉建民拉了三車礦泉水免費發給村民。他在抖音上記錄：“為百姓做點事。我不知道做得對不對，反正做了，心里就舒服多了。”

今年47 歲的劉建民患有糖尿病。“他的病我們都知道，但他沒有一次拖過后腿。”齊欣說。她常跟著劉建民一起訓練，很多水域救援知識都是跟他學的——如何換氣，如何打撈，如何穿戴救生馬甲；坐在皮劃艇上，馬達的聲音會蓋過人聲，還要學習轉彎、前進、后退的手勢。

原本齊欣和劉建民約好，有時間就跟他學習水下機器人的操作，這種救援設備可以通過聲吶更精準地定位。陳海軍說，四五百人的救援隊里，會操作水下機器人的隊員不超過5 個人，劉建民就是其中之一。

咸菜吃完就再也沒有了

7 月31 日，李玉接到劉建民失聯的通知。她掛斷電話，瞞住了所有親人，除了女兒，“不想讓大家都跟著惦記”。劉建民77 歲的父親隨他們一家生活，李玉擔心老人的身體，照常給他做了一日三餐，還裝作沒事一樣陪著吃了兩口。

劉建民的妹妹說，劉建民是全家的主心骨，大事小事都操心。加入救援隊后，他好像找到了組織。一家人相聚時，聊天的主題總是劉建民講又參與了哪次山野救援，救回了幾名驢友，哪家走失的老人小孩被他們成功找回。他的最后一條朋友圈停留在：“房山藍天救援隊已啟動24 小時應急備勤，如您的生命財產遇到危險，現在需要幫助，請撥打救援電話。”

家人其實不希望他總是面對危險，“可我們知道，沒人能阻撓他”。劉建民的大哥說，弟弟的離開讓全家不知所措，“就跟做夢似的”。妹妹翻著朋友圈說：“二哥最拿手的菜是紅燒肉，平時也愛給閨女做飯，有一條朋友圈發的就是他給閨女做的飯菜的照片，還說女兒吃得真香。”

午飯時間，來探望的家人吃了盤中的咸菜。“這還是劉建民做的。”愣怔片刻，李玉說，“劉建民手巧，婆婆去世后，家里的咸菜都是他腌的。把缸里剩下的咸菜吃完，就再也沒有了。”

8 月5 日，劉建民的女兒在微博上紀念父親，一個網友在下面留言：“我是房山橋梁廠的火車司機，每次出車都會經過吳莊道口。下次出車，我會在你們村鳴笛三聲，請您知曉，向您表達一份敬意。”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齊欣、李玉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