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丁與木匠

王芳

這些貌似高效的選擇，隱含著家長對生命，對成長，對兒童的某種思維定式。也就是，當家長在養育孩子時，恐怕并未把孩子當作一個真正的人來看待，而是把育兒當成需要處理的事情。

在公共場所，經常看到孩子在前面跑大人在后面追的場景，大人嘴里還不停地吆喝著慢點。有時候，大人越追孩子跑得越快。為了防止孩子亂跑以致走丟，兒童防走丟安全牽引繩也應運而生，家長將之戲稱為遛娃繩。這種繩子一頭套在大人的手上，一頭套在孩子手上，出門帶娃時用上它，可以有效防止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還可以防止摔倒或者受傷，受到一些家長歡迎。

我第一次見到有人使用遛娃繩，是看到家長用它帶著剛剛學步的孩子。確實，繩子能防止孩子摔跤，家長也不用彎腰抱娃，在很大程度解放了體力；剛剛學步的寶寶，把它當作學步帶，通過借助爸媽向上提拉的力量，可以保持站立平衡，確實不錯。

后來在火車站，看到一位母親用遛娃繩帶著小朋友。母親要拖行李，又要帶娃，火車站人多繁雜，實在照看不過來，有了遛娃繩的幫助，省心多了。所以，在人多的場合，把低齡的孩子用繩子拴住，倒也不失為防止孩子走失的好辦法。

隨著生育政策的改變，有些家庭中寶寶不再是一個。外出時，一個大人不可能同時盯住兩三個孩子，用遛娃繩可以有效防止孩子離開視線，幫助家長在面對擁擠的人潮時，也不用擔心孩子走散。

所以，這種場合下看到被繩子拴住的孩子，我是能理解的。可是，當我看到有家長把已經長得很高大的孩子仍然拴在手上時，心里很不是滋味。

遛娃繩的實用性當然很好。然而，對于那些學齡兒童，在公共場所還被繩子拴著，我覺得像是牽著某種動物。難道這不傷孩子的自尊嗎？

往深里說，我有點擔心家長會把遛娃繩當成養娃神器，形成對養娃效率的路徑依賴。也就是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觀察到的家長在育兒中急功近利，以尋找特效方法立刻解決自身難題的高效率育兒方式。比如遛娃繩就可以立竿見影，最有效率地解決兒童走失問題。

在這種高效率育兒方式中，我們會看到如下場景：在孩子小時候，家長會喂飯、幫孩子穿衣服；稍微大些，會幫著孩子作各種決策、處理各種難題。這些貌似高效的選擇，隱含著家長對生命，對成長，對兒童的某種思維定式。也就是，當家長在養育孩子時，恐怕并未把孩子當作一個真正的人來看待，而是把育兒當成需要處理的事情。

心理學家艾莉森·高普尼克（Alison?Gopnik）在《園丁與木匠》中詳細說明了高效率育兒的弊端。他認為，對待孩子，家長應該做個好園丁，而不是做木匠。木匠式育兒是指父母就像一個木匠，其工作是將各種材料塑造成最終產品，以符合父母的最初計劃；父母可以通過查看完成的產品來評估所做的工作。混亂和變異是木匠的敵人，精確和控制力才是盟友。父母需要精心測量，果斷下手。只要把木頭按部件尺寸定制好，組裝起來就是設計好的家具。

園丁式育兒則指父母像園丁培育樹苗一樣培養孩子，這需要大汗淋漓地努力付出，經常疲于耕地。而且正如所有園丁都知道的，特定計劃往往會失敗。虞美人長成了霓虹橙色而不是淡粉色，玫瑰沒有頑強地爬上離地面不到半米高的欄桿，黑斑和蚜蟲似乎永遠也除不掉。

并且園藝工作是危險的，甚至經常令人心碎，每個園丁都體驗過最有希望長好的幼苗意外枯萎的痛苦。然而補償是，最大的園藝勝利和歡樂，正來自花園逃離園丁的控制之后發生的事。所以，優秀的園丁致力于創造肥沃的土壤，以涵養整個生態系統。和造一把好椅子不一樣的是，一座好的花園會不斷變化，因為它在適應不斷變化的天氣和季節環境。從長遠來看，在這種多變、靈活、復雜、動態的系統中成長的植物更加強健，適應性更強。

我相信絕大多數家長希望能做一名“園丁”，但有時候不得不成為一名“木匠”。曾在一則視頻里看到，在一家飯店里，一個年紀很小的孩子被拴在了餐桌腿上。很多人不解，孩子的奶奶解釋說，因為沒有人照顧孩子，孩子現在兩歲多一點，正處于會走的階段，不把他拴在這里，吃飯都不安心。比起讓孩子四處跑著危險，還是把他拴在這里更叫人放心。

生活確實不易，可是不應以犧牲孩子的天性為代價。保證孩子安全，不是只有靠繩子拴住。想要安全，需要家長對孩子用心，任何工具都只是輔助。那些習慣使用高效方法育兒的家長，當心類似的遛娃神器束縛了孩子的成長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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