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荷醒

“心理學體驗”“拍攝體驗”“哲學咨詢”……路邊擺攤的“小販”中出現了大學生的身影,但他們販售的不是小吃、玩物,而是基于攤主的個人知識體系推出的“知識體驗”。一張板凳、一塊自我介紹的紙板,就地擺起就是一個小攤,交易往來的是大學生課堂所學或課余愛好的“軟知識”。
收費畫速寫、素描的路邊攤,可能是最早的知識擺攤。最近,引起媒體關注的“知識擺攤”主要從這幾個“小攤”開始:哲學碩士“熱帶魚”的“哲學治療與咨詢”,心理學專業“拙木”的心理咨詢、“聊愈”“解惑”攤,美學碩士“紅豆泥”的攝影、美學咨詢攤,大四法學生郭濤的攝影+法律咨詢攤。
在輿論的關注下,不少人認為這是近年來學歷貶值、就業困難的體現。但與其制造焦慮,不如換個角度。知識可售賣,這何嘗不是在營造一種崇尚知識、鼓勵全民學習的社會氛圍呢?從最初的畫畫到現在的各種咨詢,知識擺攤本質上是一種知識付費的實體化。線上,有收費問診、知乎付費問答;線下,有專業機構咨詢,如今的擺攤不過是越過了線上溝通的平臺,把高大上的咨詢室轉移到人們觸手可及的路邊。對消費者而言,價格低廉的知識小攤是知識普及、體驗的絕佳機會。但與此同時,這樣的實體化并不成熟,對于擺攤者和消費者而言都具有不確定性。
“知識擺攤”的低成本、少監管也意味著消費過程的無保障。且不論學生是否有運營、咨詢的資質,攤主個人的專業性、實踐經驗是否足夠解疑答惑,此類問題和“知識擺攤”相伴相生,且在缺乏市場監管的情況下難以解決。由此,消費者最好懷著體驗的心態,切勿吹毛求疵,也不宜全盤聽信。
消費者的權益沒法保障,擺攤者的收入也并不穩定,在網絡的熱度下,“知識擺攤”成了某種潮流和趨向,但稱之為“生意”還遠遠不夠。據報道,“熱帶魚”的攤子在社交平臺的影響下變成了游客的“打卡點”,她覺得自己變成了被人消費的景觀,便主動終止了她的擺攤“事業”。所以,不論是社會實踐還是職業體驗,或者只是聊聊天、交個朋友,對于擺攤者而言,保持初心也十分重要。
“知識擺攤”與其說是販賣“知識”,其實對于買賣雙方來說,其間流動的更多是情緒價值。對于學生來說,他們有機會將學習的知識付諸實踐,在現實情景中看到自己專業的意義和不足;對于路人來說,在大街上就能接觸到文史哲藝等方面的知識,不失為一種成本低廉的公眾科普活動。
不難發現,這些攤主大多來自文史哲、藝術、法律、心理學等學科,于是許多相關專業的網友自我調侃“畢業即失業”“碩博畢業也是去擺攤”……仔細想來,擺攤與否并無專業的高下之分,就業體驗只是他們選擇擺攤的因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這些專業需要“和人打交道”,而且其成果變現的方式并不如其他學科直觀,和其他學科相比,這些專業的特性決定了其具有擺攤的前提。
如果說理工學科是“客觀題”,可以通過動手實踐,得到一個正確的數值或答案,那么這些“和人打交道”的學科則是“主觀題”,往往得到一個開放式的答案,在不同的標準下,其反饋也不同。所以你看不到一個計算機專業的學生在街頭賣代碼,看不到一個物理、化學專業的學生在街頭講解科學原理。而對于這些“人學”學科的學生來說,走出象牙塔,到最真實的社會情境中與人交談、為人們解決問題,或許才是最好的學科實踐。
據北京青年報記者采訪,人和人的意外相遇、真誠交流是“熱帶魚”擺攤的最大收獲。同時,擺攤的經歷會讓她不斷精進自我、豐富學識,“這樣才能更有底氣地‘服務’客人。”正是在這樣的社會實踐中,走出象牙塔的學生們有機會將理論付諸實踐。在實踐的過程中,他們可以反思自己的知識結構是否有欠缺,甚至可以透過社會的大鏡子更真切地理解學科的社會功能,對知識和自己的學習都有更宏觀的視野和更深刻的體會。
除了社會實踐,“知識擺攤”更是一個社交的過程。
2022年12月,中國人民大學實影詩社的一群朋友結伴來到大理旅居。2022年暑假他們就被大理的攤主啟發賣詩,這次離開大理的前一晚,他們心中的種子突然萌發,抄下詩社的詩就在古城擺起攤來。石板地鋪上一塊布,詩社成員的手寫詩就這樣擺放其上,“人大詩攤:價格隨意or以物換詩”,iPad支起臨時當廣告牌,沒有精美的設計只有質樸的手寫,但已經足夠吸引眼球,甚至收獲了“整條街我最喜歡你們攤子”的至高贊譽。

“今晚收獲:130塊錢、一杯梨湯、三束花、一串糖葫蘆、一枚戒指。”他們在朋友圈記錄下擺攤一晚的收獲。在詩社成員意寒的回憶下,這些物件更對應了一個個路人和他們的故事:“一個姐姐用戒指換了我寫給媽媽的一首詩,我覺得有些貴重,但她覺得值得,這是給媽媽的詩。花和梨湯來自一位喜歡詩的姐姐,我們聊了很久的詩歌,后來她去買了花和梨湯來換詩。有一首詩賣了88塊,是一個社牛的醉酒大哥幫我們吆喝,慫恿路過的男孩給女孩買下的。”
從“以物換詩”的設定開始,他們的目標就不在賺錢,有人路過攀談一番就好,愿意換走一首詩更佳。賣詩不是嚴格意義的售賣“知識體驗”,其特殊性也意味著他們有閑暇和路人們聊天、聊詩歌。“在一個陌生社會里面,突然出現一個人跟你共同喜愛詩歌。其實是一個小概率事件,所以當時就會覺得非常的幸運。”擺攤的社交體驗和情緒價值,才是攤主們最大的收獲。
人大詩社和哲學研究生“熱帶魚”、心理學學生“拙木”的小攤都擺在大理古城,最主要的原因是是古城為陌生人社交提供了一個輕松自由的場域,在整體氛圍的影響下其擺攤可實施性比較高。談到擺攤的地方選擇,意寒覺得大理具有自由、充滿活力的氛圍,和校園里的市集相比,在古城擺攤人流量大、對象復雜,之后若有擺攤計劃可能也會選擇個人熟悉的、路人友好的小城市。

哲學、詩歌、攝影、審美、心理……知識沒有什么“陽春白雪”,理論背后的實踐總要和“下里巴人”掛鉤。當薩特、加繆在現實生活中展開,攝影、詩歌不再專屬于“文藝青年”,知識的鮮活才是“知識擺攤”帶來的最佳氣氛。而這些或許青澀、或許迷茫的大學生們,也在觸摸社會的過程中讓自己的專業變得有意義、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