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慎且溫柔，規范并科學
——對非自愿來訪者約談及轉介過程的實踐與反思

◎ 夏曉鷗（江蘇省江陰市第一中學，江陰 214431）

當下，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和重視，家長越來越希望學校心理教師主動約談及疏導孩子的心理問題。對于家長反映孩子在家出現情緒崩潰、長期失眠、割手自傷等情況，學校有責任對當事學生進行必要的了解和評估。

但在這一情況下被約談的學生，大多屬于非自愿來訪者。他們可能因各種主客觀原因而在約談中出現阻抗。對于其中可能存在心理危機并需要轉介的非自愿來訪者，心理教師需謹記：始終以來訪者的最大福祉為準則，謹慎且溫柔、科學并規范地做出有利于來訪者的每一個決定。

以下是一則應家長請求、由心理教師主動約談的非自愿來訪者的案例。

一、約談緣由

某學生的父親主動打電話給學校心理教師，反映學生在上周日返校前忽然情緒崩潰，在家痛哭了半天，拒絕溝通。并且這種情況已發生過多次，家人不知道怎樣安慰、幫助孩子，也感覺孩子的狀態可能處于失常狀態。故而請求心理教師介入，約談來訪者并幫助疏導。

在作為心理教師接到這個電話后，從家長一方了解到來訪者如下信息：小Y（化名），女，17歲，高一學生。父親對小Y 一直有很高的學習要求，小Y 中考考上了重點高中，這一方面讓家人很驕傲，另一方面也讓爸爸堅信自己對小Y的學習要求是必要且有用的。小Y 也確實很努力，但高中的學習成績始終不太理想，爸爸對此很著急。小Y 和父母的交流從小就不多，現在更是基本沒有日常交流，父母都不懂孩子到底怎么了。

二、約談過程

（一）約談前準備

基于家長反饋的學生的情緒狀況，我認為有必要約談學生。但約談之前還需要做更多的了解和準備。

1.查看來訪者過往心理測評情況：發現該生不在預警名單上；上學期她的繪畫評估表也未發現明顯異常。

2.向班主任了解來訪者的情況：班主任反映來訪者平時在班里不聲不響、獨來獨往，學習很用功但學習效果并不好；又反映其父對她的要求較高，曾明確對班主任說“孩子學習成績不好，麻煩老師管嚴一點”。

3.考慮用合適的方式約談來訪者：為避免貿然約談可能給學生帶來的負面影響。我請班主任對學生講：“最近心理老師在根據上學期高一同學完成的心理繪畫表逐一約談同學，今天正好輪到你，心理老師會在陽光小屋（校心理咨詢室）等你。”

（二）正式約談

首先，通過繪畫開場。從來訪者上學期的畫開始聊起，我請她又畫了一次房樹人和全家福，并與之前的畫放在一起對照看，以“這是一棵什么樹呢？”“房子的門和窗現在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呢？”等簡單問題開始交流。但來訪者主動表達的意愿不強，話語主要為“嗯”“不知道”“沒有”“都行”，更多的只是在點頭和搖頭。通過繪畫及交流，我對來訪者的情緒狀態、家庭支持等情況有了大致了解。

其次，還需要收集更多信息用于評估，但來訪者的沉默讓談話很難推進。于是我試著從正向角度，溫柔鼓勵來訪者：“盡管是被通知來的，但你還是愿意自己過來，如果你的心里有一點點屬于你自己的、自愿過來的原因，那會是什么呢？”在引導下，來訪者從沉默到逐漸愿意交流，一點一點地講出了她的困擾。

來訪者訴說：她經常感到很難過，難過了就會哭；但對于“總是哭”這件事，她不能接受，希望自己能“正常一點”，“正常一點”是指不因為一點小事就難受。小時候她并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從小是奶奶帶大的，但是小學一年級時被爸爸強制必須一個人睡覺，就和奶奶分房睡了，當時每天都很害怕，哭著睡，后來就習慣了。四年級時弟弟出生了，爸爸媽媽很寵愛弟弟。五年級時自己開始有了這種莫名其妙的難受感覺和哭泣現象，并開始用刀子割手，覺得可以緩解情緒，割手的方法一直用到現在，但是最近發現自己越來越控制不住情緒，而且割手的方法也越來越不管用了。她上網查過，比對了情況，知道可以吃抗焦慮的藥緩解，但是去醫院太麻煩了。父母也知道她會割手，還為此批評過她，后來就不管了。小Y 感覺自己是一個人長大的，她認為看病會耽誤學習，所以家長不會帶自己去醫院。

（三）評估

綜合考慮家長反映的情況、來訪者的繪畫以及主訴，參照徐凱文的自傷自殺評估表評估來訪者狀態：

自殺自傷計劃：來訪者有自傷行為但并未見有計劃，可計0 分；既往相關自殺自傷經歷：來訪者從五年級割手并持續至今，計2 分；目前現實壓力：來訪者存在學習困難、家長的高期望，對自我不滿等較高的壓力，計2 分；目前的支持資源：來訪者在親人、朋友及同學等方面都沒有很好的支持，計2 分；臨床診斷：來訪者目前未去過專業醫院，暫未有診斷。暫不計分。以上共計6 分。

此外，結合從五年級至今持續六年的“莫名其妙”的難受情緒、長時間不能自控的哭泣以及由此產生的自我攻擊現象；身體上出現食欲受情緒影響的情況，綜合評估來訪者當前狀態需要立即通知家長，轉介到專業醫院及時就診。

三、轉介階段

根據學校危機干預流程，接下來需做以下工作：由心理教師向來訪者說明轉介事宜；由班主任聯系通知家長到校；學校危機干預工作小組和家長共同參加家校聯席會議。

1.向來訪者說明轉介事宜。當我說明學校會請家長過來并建議家長帶她去專科醫院檢查時，來訪者沉默不語。因在約談中了解到了來訪者其實也有求醫愿望，但又覺得父母不會帶她去，于是我詢問來訪者希望心理老師跟家長交流時哪些內容可以轉達、哪些不要說明。最終來訪者接受了請父母來校的建議。

2.聯系班主任通知家長來校。但恰好當時班主任有事在外，聯系不上。在征求來訪者同意后，由我直接聯系家長。來訪者此時又表現出抗拒，要求只能聯系她媽媽，并提供了媽媽的電話號碼。媽媽接到電話后表示會立即聯系爸爸，父母一起到學校來。

此時出現了突發狀況：電話打完不久，來訪者忽然說“難受”，她看上去很緊張，坐立不安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我馬上坐過去安撫她，來訪者忽然說：“給我刀，我割一刀就好了。”說著在桌上找刀。我明確說明沒有刀并陪她去了有軟包墻的情緒宣泄室，但她砸了一下墻后說：“太軟了，沒有用”，又轉頭去找了一支筆，我一邊安撫她一邊把筆拿走，帶她又回到咨詢室。她趴在桌上，小聲哭泣起來，說“好難受，好難受。”我坐在她身旁，用手輕撫她的背……然后問她：“如果這一難受的感覺會說話的話，這時它在說什么”，來訪者很費力地說：“救—命……”由此我感覺她用刀割手、用手砸墻等行為，恰恰是在阻止自己不真正傷害到自己。那一刻我繼續輕撫著她的背，靜靜地陪伴，直到她的情緒漸漸平復。

3.通過家校聯席會議進行轉介。一個小時后，來訪者父母來到了學校，同時校方相關教師也通知就位。安頓好來訪者后，家長、德育處相關教師、年級部相關教師、心理教師、班主任共同到場，參加家校聯席會議。首先由心理教師和班主任分別說明了孩子的狀況，父母表示對孩子一直以來的情緒狀況、割手等情況有所了解，但并不清楚其嚴重性。我作為心理教師提出了轉介建議以及調整父母教養方式的建議。父母對于要去專業醫院表現得顧慮重重，一是怕帶孩子去了心理專業醫院后會受到負面影響；二是怕“今天去看病了，學習耽誤了怎么辦”。校方教師一起做通家長的工作，最后達成一致，來訪者父母簽署知情同意書，表示會盡快去專業醫院就診。

四、后續與反思

后續情況：父母帶來訪者去當地專業醫院就診，被確診為中度焦慮和抑郁，并給予了藥物治療。學生目前暫時在家休息。

反思：本個案是一例非自愿的、但實際上又是有內心訴求的來訪者案例。整個約談過程推進緩慢、困難，這與來訪者是被動而來以及其自身性格特點、思維模式等都有關系。同時，這也是一例危機干預個案，面對存在危機隱患的來訪學生，學校必須啟動危機干預流程，而對于非自愿來訪者的危機干預，其中每一個步驟更需要謹慎、科學、規范。

1.心理教師在學生不知情的情況下主動約談，必須考慮用合情合理的方式約請。我在學生入學的第一節心理課上就告知過全體學生，“老師可能會根據你們的繪畫情況或測評情況不定時約請”。所以本案例用這個理由約談比較自然。

2. 與非自愿來訪者約談時，對話的過程可能極為困難，心理教師需要有耐心，以穩定、平靜、溫柔的態度陪伴和等待。這個過程中用焦點解決技術能起到很好的輔助效果，本案例中，當來訪者不愿說話時，我多次應用了焦點解決技術中的肯定贊美和例外問句，逐漸讓來訪者愿意交流。

3. 本次約談最主要的任務是評估，即了解、搜集信息，做出合理評估；具體的輔導和幫助是后續任務。目標和任務明確能幫助心理教師在約談中不著急、不“跑偏”。

4. 在約談與評估過程中，心理教師需要做出選擇與決定，如是否要立即轉介、聯系家長、上報學校等，要謹記每一個決定需堅守來訪者的最大福祉，謹慎地做判斷。在這一案例中，因一時聯系不上班主任，由心理教師直接聯系家長，從后續表現來看，對來訪者來說或許是一個強烈沖擊，導致她當場焦慮發作。可以避免的做法是：再繼續等待、請領導保持與班主任聯系等。事后反思，這一突發情況是可以避免的。

5.啟動家校聯席會議進行轉介的過程，須科學規范。一方面要按照流程，另一方面要充分尊重和理解家長，需要注意的是，這個時候往往家長也非常需要支持、指導甚至推動。

總之，每一個需要轉介的危機干預個案情況都各不相同，尤其是非自愿來訪者所帶來的挑戰更大。在約談和轉介的過程中都需要心理教師內心溫柔有定力，學校干預處理規范有章法，從而不斷完善對非自愿來訪者約談及轉介的校園工作機制，真正幫助學生及其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