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懿瀅
隨著熊貓作為吉祥物、城市的形象、國禮、動漫角色等方式頻頻出現在眾人面前,熊貓正取代“龍”而成為中國國家動物的象征。一方面,熊貓作為傳播的內容,一定程度上柔化了在傳播中所展現的國家政治形象;另一方面,熊貓借助短視頻獲得了更多人的喜愛。目前,抖音平臺上熊貓短視頻已經獲得千萬的點贊量,粉絲數量更是可觀,許多用戶參與到熊貓短視頻的互動之中來。因此,探討熊貓短視頻的用戶互動行為以及互動傳播機制,并對短視頻中出現的問題加以探討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互聯網上的大型“觀貓”行為,為研究提供了切入視角。柯林斯認為:“不是所有的儀式都是成功的,成功的互動儀式使得用戶之間的情感獲得共享,用戶獲得認同感和歸屬感,反之就會產生互動疲勞,使得傳播效果不佳。”
儀式的研究歷來都是人類學家的興趣所在,在人類學誕生之初,愛德華·泰勒(EdwardTaylor)通過研究原始社會的人類生活及其文化狀態,在《人類學——人及其文化研究》中提出了“萬物皆有靈”的概念,指出儀式是呈現或崇拜萬物之靈的重要方式。[1]社會理論學家涂爾干(Durkheim)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一書中將儀式與宗教實踐聯系在一起,開創性地在社會背景中探討宗教儀式。他認為儀式將世界劃分為兩大領域:神圣的事物和凡俗的事物。[2]他認為對于神靈的崇拜是人類崇拜自身的社會和彼此關系的象征性手段,也就是說神圣的事物之所以存在本質上源于人們受到自身情感控制的相互依賴性,是人們社會性的產物。所以,儀式的重要功能并不在于處理超自然事物,而是在于給人們提供了一種表達自身社會獨立性的方式。對于儀式系統性的研究始于蓋內普(Arnold van Gennep),他首次將“閾限”(liminality)的概念引入儀式分析,使用這一概念將儀式過程同日常生活區分開來。特納認為儀式過渡的過程是按照“前閾限(日常狀態)——閾限(儀式狀態)——后閾限(日常狀態)”的路徑,實質是“結構——反結構——結構”的過程。[3]而維克多·特納(Victor Turner)又在此基礎上創設了“交融”(communitas)概念,把社會看作一種過程,而儀式在其中起到了穩定社會結構的作用。[4]
隨著社會變遷以及學術的發展,對于儀式的研究滲入到各個領域內。有學者將儀式研究的發展過程簡化為一棵“儀式樹”,其中人類儀式的分支下有三類儀式,包括社會儀式、宗教儀式和美學儀式。其中,社會儀式中又細分為日常生活儀式、體育運動儀式和政治儀式。[5]
近幾十年來,隨著世界格局發生重大變化以及學科本身的發展,政治人類學脫離了傳統社會的局限,將研究對象轉變為在當下復雜的社會背景中探討各類政治制度和政治組織的運作和變遷。[6]王海洲在《政治儀式》一書中總結了關于政治儀式的研究側重點,當下政治儀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個方面:“一是與政治人物相關的政治儀式,包括任職加冕、宣誓效忠和葬禮等;二是與政府、政黨和政治利益團體等政治組織相關的政治儀式,包括大型慶典、政治集會等;三是社會沖突或政治斗爭中的儀式應用與變革;四是與包括國家認同、民族認同和政治價值認同在內的各種政治認同相關的政治儀式。”他認為關于政治儀式的研究“很難從民族志田野工作中得到系統性的分析,即使有些研究著眼于過程分析,但也偏重權力斗爭和意識形態沖突的過程,缺乏了對權力生產和再生產機制、意識形態的本質和合法性效果等相關研究”。[7]
隨著各類學科的交叉研究越來越多,不同的學科也加入了對儀式研究的行列中,其中心理學、歷史學、社會學與儀式研究更為密切。[8]社會學的儀式研究與人類學具有同源性,基本上都是來自涂爾干的著作。二者時常互補,一部分學者繼承了涂爾干關于社會變化過程的儀式主義的觀點,而另一部分學者將闡釋學與符號理論相結合,提出了對于社會結構的不同觀點。如歐文·戈夫曼通過對日常生活中人際關系的分析開創了儀式新的研究領域——“互動儀式”。[9]之后,蘭德爾·柯林斯發展出“互動儀式鏈”理論成為社會學儀式研究的典范。[10]
涂爾干和戈夫曼都關注了儀式的概念以及功能層面,但是沒有闡述儀式作用的機制。柯林斯系統地探討互動儀式的作用機制,他認為互動儀式是一個具有因果聯系和循環反饋的過程,其核心機制是相互關注和情感連帶,這樣的儀式可以形成一種瞬間共有的實在。柯林斯建立了互動儀式模型(如圖1),其中包含四個構成要素: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場所、對局外人設定了界限、參與者有共同的關注目標、參與者會分享自己的情感體驗。互動儀式模型還囊括了四種儀式的結果:群體團結、個體的情感力量、對代表群體的符號的尊重(比如文字、姿勢等)、維護群體團結。互聯網的虛擬空間中使得電子交流取代人們的身體在場成為可能,當人們擁有一樣的關注焦點就會圍繞這個焦點發表自己的看法,同時也會聽到他人的意見.在這樣的溝通方式下,催生出共同情感,情感帶動著群體對于焦點的討論熱情被進一步升華。當群體成員處于這樣的熱烈氛圍之中,他們會更加積極地表達自我和回應他人,最終引發集體興奮和高度的情感共鳴。

圖1 柯林斯互動儀式鏈模型
柯林斯指出,對一個會話際遇的決定性因素有三個:包括每個人的文化/符號資源和情感資源的不平等程度;社會密度大小;人們進行互動的可選對象的數量等。個體面對面的共同在場和相互關注是互動儀式的初階和根本,通過親身在場來實現符號資本和情感能量的交換和反饋,這時的身體成為一種功能性的傳播介質而存在,可以感知信息—接收信息—內化外界的信息和他人給予的互動信號,并且通過身體的部位、語言、動作等向外做出反饋。在抖音這個平臺,用戶可以在“熊貓”話題下發布相關視頻,通過短視頻平臺構建了身體的虛擬在場,這種方式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壁壘,所有用戶都可以通過點贊、評論、關注、轉發、實時彈幕的方式進行交流,引起情感共鳴。在這場儀式中,無論是視頻創作者、搬運者、旁觀者抑或是短視頻平臺,都參與其中,這種“多方在場”的情況使得用戶之間有了更多的互動和交流。
在這場互動儀式中的局外人,是指那些對于“熊貓”短視頻不感興趣的人,即不會主動瀏覽、搜索相關頁面的人。抖音平臺基于大數據已經對用戶畫像有了標簽化的推送機制,讓感興趣的人更多地瀏覽到“熊貓”視頻,讓不感興趣的人可以一鍵屏蔽相關推送。這樣的處理機制就明確了“局內”與“局外”之間的界限,用戶根據自身需求快速切換身份。
在熊貓短視頻發布者中,有官方,有游客,還有專門制作熊貓視頻的博主等不同身份的發布者,參與的主體變得多樣。隨著熱度的升高,在抖音平臺上形成規模龐大的“觀貓”參與群體。視頻長度一般在1~5分鐘不等,這些熊貓的鏡頭拍攝都比較簡單,基本是一鏡到底的方式,有些視頻會加入后期配音和字幕,增加視頻觀賞性。比如咀嚼竹子的聲音、對熊貓吃飯或者上體育課的內心活動進行內容解說或者配音等等。在互動儀式鏈中,熊貓短視頻的周期性發布和大眾對于熊貓的喜愛成為互動儀式中必備的構成要素,當用戶反復觀看熊貓吃竹子或者懶洋洋走路等視頻,這些重復性的觀看會起到情緒渲染的作用,將用戶的注意力長時間投射在熊貓身上,互動儀式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用戶增加了對“觀貓”群體的認同感。
以“熊貓”為視頻主要內容的短視頻創作者中,按照粉絲數量進行排序,選取了熱門用戶推薦的前十名(見表1),統計數據的截止日期為2023年3月底。分別對最熱門視頻中的點贊數最高的評論進行提取,從中可以發現:用戶通過點贊、評論的方式分享自己的情感體驗,對于他者在同一關注焦點中的感受予以認同。例如在2023年1月3日,由@白白姐看熊貓發布的有關熊貓的短視頻:花花給大家招手手啦!現場一片歡呼。通過對相關賬號的觀察,許多視頻文案都會通過擬人化的表達把熊貓的肢體形態表現得更生動形象。文字加視頻的方式將用戶拉入“觀貓”的現場情景之中,用戶個體不僅可以在評論區發表自己的觀點,也可以點贊他人的評論,在這樣的互動之中產生共同的情感共鳴,“觀貓”短視頻的用戶互動儀式鏈也因此完成。

表1 熊貓短視頻熱門創作者前十名
1.群體團結下對“愛貓”成員的身份認同
當觀眾因為“觀貓”這項活動而形成關注焦點的時候,通過點贊、評論、轉發、收藏等行為方式進行虛擬空間的互動,形成的氛圍加上大數據的推送,使得參與這場觀摩的人越來越多。當這群用戶進行符號資本和情感能量交換的時候,他們會產生一種群體歸屬感,還會對群體中的成員產生認同。
2.個體的情感能量不斷疊加
情感能量類似心理學中的“驅動力”的概念。當用戶所拍攝的短視頻成為熱榜或者點贊數量很高的時候,會使得創作者產生較高的情感能量,從中獲得成就感,促使自己繼續更新作品,這也是柯林斯所說的“行動受市場式機制的驅動”。
3.代表群體的符號
符號具有象征意義,且在互動中產生。在短視頻中出現創作用戶與觀看用戶之間的互動,觀看者之間的互動,許多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得以形成并傳播。這些符號包括語言符號、表情符號等,可以表達意義也可以代表群體共同的認知體驗和印象。例如,在熊貓“花花”的體育課上,譚爺爺會呼喊“果賴果賴”,然后熊貓就會奔向譚爺爺。這句話其實是“過來”的四川話版本,之后“果賴”就成為一種特定的代表熊貓“花花”的語言符號并廣泛傳播。由此可以看出熊貓短視頻中帶有濃厚的中國元素特征。
4.維護群體的道德感
隨著熊貓短視頻熱度的增加,現實中“觀貓”的人群也逐漸多了起來,看熊貓出現了限時限量的現象。在短視頻中,熊貓被游客喂食、潑水等驚擾行為引發了不少人的譴責和憤怒,表明在互動儀式中產生的團結感會在集體興奮中得以強化,所表現的方式是創作用戶在視頻中標注出“文明觀貓、禮貌觀貓”等標語,觀看用戶則在評論區對不良行為進行抨擊,或者進行解釋。
熊貓短視頻的創作內容較為單一,缺乏創新性。據筆者觀察,大多數的拍攝都是完成于熊貓吃飯、睡覺等時段,缺乏針對國內飼養員與熊貓之間的情感刻畫。久而久之,在同質化視頻內容的包圍下,觀眾容易產生疲勞感。情感能量作為互動儀式中最重要的一環,一旦缺失將造成互動儀式的斷裂。現實情況是短視頻創作者的互動頻率很低,在評論區不難發現,觀眾之間的互動更多,而作為視頻創作者對評論的點贊或者回復數量太低。增強用戶和視頻創作者之間的黏性互動,拉近傳者與受者之間的距離,才能實現長效的儀式傳播。
在短視頻盛行的時代,抖音讓更多喜好熊貓的群體聚集在同一空間內,并結合平臺機制,讓更多的人認識中國熊貓,了解這一國寶的可愛之處。熊貓的外在形態非常可愛,是中國獨有的珍稀動物,將熊貓作為展示宣傳中國的元素之一,具有強大的感染力。熊貓本身作為一種不帶有任何意識形態色彩的存在,容易被更多人接納,在短視頻中不僅展現了熊貓個體的可愛呆萌,也表現出中國為了保護熊貓所作出的努力,對外傳遞出積極向上的中國形象。